歌女离枝无视楼规,擅自闯进后园,落进欢场还以为自己是尊贵的管家嫡出大小姐,沈渊一点也不喜欢她,至多在那日初闻噩耗时,浮现过一些人之常情的怜惜。当着凌亦珩的面,花魁自然不能说真话,只好推出盛秋筱作筏子,换来折扇公子一句,盛姑娘只不过答他所问,不会是有心为之。
“如此说来,公子莫非对冷香阁中人事甚感兴趣?”沈渊抬眸反问道。
凌亦珩抽出折扇,习惯性地放在手心轻轻叩打:“我若说,只对姑娘一人感兴趣,是否有唐突冒犯之嫌。”
“公子明知故问了。”花魁娘子笑意不达眼底,状似无意稍稍侧脸,抬手抚一把鬓角碎发,连带髻底玉簪迎光,摇曳生辉:“阿晏身染红尘,早无豆蔻少女情肠,实非良配。这样的傻话,公子千万不要再说,小心被有心人听去,会成笑话。”
周而复始,沈渊甚至不再动辄气恼,有种习以为常的坦然,甚至想试着反将一军,看这位三皇子会不会脸红——不过想想便罢了,不知实情的时候,她当然可以任性而为,如今心中有底,即便对方有意遮掩,沈渊也觉着别扭得很。
“当初在长生观,我曾问你,是否有意离开冷香,回归良籍。”凌亦珩似乎不愿放弃,端正辞色又道:“我知道,你与墨觞夫人母女情深,你若不愿骨肉分离,我也可以筹办一间铺面,或者别的什么,交由你做主经营,如此便可停了这楼中营生,也不耽误你为母亲尽孝。”
“无功不受禄,我若接受公子如此馈赠,往后,我与公子又该当何论?”沈渊当即反驳,挑眉正对上客人眼神。花魁眼角描着胭脂,面上细细铺设香粉,掩盖大病初愈留下的倦惫,丫鬟巧手妆饰一番,仍旧是人间少有绝色。
她就顶着这幅容貌,丹唇微启,星眸流转,存心以极其柔和顺从的姿态同折扇公子说话。幸而此时并非什么美景良辰,面前也没摆着红烛,摇曳映照出朦胧情愫。更何况,那话语中分明夹枪带棒,字字戳中流水无情。
“晏儿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家住何处,猜着您是显赫出身,自然该比我们这些人明白,即便您为晏儿赎身,又置办田产、铺面为依仗,难道就能以红顶花轿迎我入门,做您的正妻?岂非遭人耻笑、为族亲所不齿。”
接连几日服药,花魁娘子的嗓音也不似从前清脆,更见低回压抑,万千情绪尽在其中:“当然了,晏儿也有自知之明,以我的出身,如何敢妄想高攀。可是小的时候,家中也请过先生,教授礼义廉耻,要晏儿去做妾,甚至无名无分跟在谁身边,那是决计不成的,晏儿宁肯孤老一生,也不愿自轻自贱。”
都说,假作真时真亦假,沈渊说得义正辞严,几乎真当自己只是盐商墨觞家的嫡亲外孙女,栖身青楼,苟且度日,而与世代英烈的西北肱股毫无瓜葛。若是沈家女,莫说皇子正妻,便是那凤位,也未尝不可坐一坐。
“你就这样肯定,我会委屈了你,让你没有名分。”折扇公子看上去倍受打击,“是因为这个,你才总是对我敬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