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田叔······”
“就这么好说话?”
“——说让他做内史,他就做内史;”
“说让他收拾晁错留下的烂摊子,就愿意收拾晁错的烂摊子。”
“这人······”
“就没脾气?”
在太子宫接见田叔,并简单交流过之后,接连好几天,这个问题都在刘胜的脑海中眷恋不去。
直到秋九月过半,今年的秋收事宜基本临近尾声,窦太后借机阻止起一场‘家宴’时,刘胜心中,也还为此感到不解。
看着宝贝孙儿百无禁忌的平躺下身,紧皱着眉头躺在自己腿上,并如是发出一问,窦太后那沟壑遍布的苍老面容之上,也只立时涌上一阵怜爱之色。
“痴儿~”
“不是他田子卿没脾气~”
“是对我的宝贝孙儿、皇帝的宝贝儿子,他田子卿,不敢有怨气。”
“田子卿的性子,也确实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
“只要想通了,就总是能很容易接受一些事、一些变化。”
“——尤其是因为君主的意志,而产生的变化、变动······”
听闻祖母此言,刘胜仍大咧咧躺在祖母窦太后的腿上,虽稍点下头,紧紧皱起的眉头却丝毫没有舒缓。
在御榻斜前方,贾皇后、薄夫人紧挨着坐在一起,看着刘胜这幅模样,面上也尽是一抹酷似一人的姨母笑;
在薄夫人身后,皇七子刘彭祖则是将略有些羡慕、憧憬的目光,撒上了刘胜平躺在御榻之上的身影。
而在窦太后、太子胜祖孙二人身旁,陪坐于御榻之上的天子启,看着刘胜如此架势,只面色阴郁的沉下脸去······
“好歹也是做太子的人了,一点礼数都不懂······”
似是自语,却又明显可以抬高音量的一声‘呢喃’,自没能躲过因视力丧失,而导致听觉愈发敏锐的窦太后的耳朵。
听到天子启这一声呢喃,或者说抱怨、牢骚,窦太后只云淡风轻的将头稍侧过去些;
那早已无法聚焦于一处的目光,甚至都没能投注于天子启身上的某一点;
但光是这侧头的动作,便已是让天子启下意识将双手撑在了身侧,已然是做好了随时起身的准备······
“我的孙儿,我自个儿宠着~”
“皇帝若是看不惯······”
语调极尽淡然的说着,窦太后便稍低下头,大致看向正躺在腿上、昂首看着自己的孙儿刘胜。
“若是看不惯,那皇帝,便来替小九吧。”
“——这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皇帝,总还是要恩准我这老婆子享一享的。”
“不让我的孙儿这么做,那,就由儿子做吧······”
乍一听上去稀松平常,实则已是有些抱怨天子启‘不关心我这亲母’的意味,甚至还带些幽怨的话语声,自是让天子启面色稍一紧。
神情阴晴不定的沉吟良久,终也只得偷偷瞪一眼刘胜,旋即便堆起一抹极尽灿烂,又极其僵硬的笑容,将身子尽量侧过来写。
“呵呵······”
“母后,言重了,言重了······”
···
“过去这些年,儿臣忙于国事,实在没能在母后身前尽孝。”
“这,都是儿臣的不是。”
“早些年,有梁王三不五时入朝,替儿臣尽孝于母后膝前;”
“但时日久了,朝野内外物议鼎沸,梁王,也不便在常朝长安了······”
···
“——儿臣肩负宗庙、社稷的重担,操劳国务而无暇;”
“——梁王肩负梁国上百万民生计,投鼠忌器而难朝。”
“居然让母后,没能享受到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这都是我们做儿子的不对。”
“现在,有孙辈聚在母后膝边,替儿臣等尽孝;”
“儿臣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怎么敢看不惯呢······”
竭尽所能的,以自己最平易近人,甚至是做谦卑的笑容,向母亲表明自己‘绝对不吃儿子的醋’的立场,待窦太后不冷不淡的轻‘嗯’一声,天子启才讪讪坐正了身。
许是因为这个小插曲,也可能是刻意想要给刘胜营造机会:之后的交谈,天子启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但即便是惬意的躺在祖母窦太后的腿上,肆意挥霍着孙辈在祖辈面前的特权,刘胜心中也同样明白:自己接下来的每一句话,天子启,都肯定会竖着耳朵听。
只要有一句话说的不对,刘胜,就很可能要在这场家宴之后,被天子启‘盛情相邀’,前往未央宫······
“说来这田子卿~”
“唔······”
“算下来,也有八十多了吧?”
“孝惠皇帝时,我进宫到吕太后身边伺候时,那田子卿,就已然是名扬天下的义士。”
“没记错的话···汉中?”
“太祖皇帝一朝、宣平侯张敖一案后,田叔,是被太祖皇帝,任命为了汉中郡守吧?”
将话题自然地转移开,窦太后便带着半带回忆、半带迟疑的口吻,自顾自发出如是一问。
见殿内众人都不敢作答,窦太后便又自顾自叹口气,摇头唏嘘道:“算下来,这田子卿,虽算不上开国元勋,也已是四朝老臣。”
“——是太祖遗臣呐~”
“是曾经和萧相国、曹丞相共事,在太祖高皇帝、孝惠皇帝身边伺候的老臣······”
满是唏嘘,又莫名有些惆怅的感叹,自也惹得殿内众人一时间神情各异。
——陪坐于窦太后身旁的天子启,听闻吕太后、孝惠皇帝等字眼,面上自顿闪过一抹僵硬;
而贾皇后、薄夫人二人,一没有了解这些往事的兴趣,二没有追问窦太后的胆子,三又从未曾经历过,甚至鲜少听闻过此事;
听窦太后感怀起过往,二人只默契的低下头去,迅速进入各自擅长的‘透明人’状态。
至于躺在祖母腿上,静静聆听这些往事的刘胜,则是在窦太后这一番唏嘘感叹之后,也随之陷入一阵短暂的思绪之中。
窦太后方才说起的这段往事,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
——作为先太宗孝文皇帝的皇后,窦太后最开始,其实并不是‘代王后’,甚至都不是代王刘恒的姬嫔;
窦太后最开始,是以良家子的身份入宫,并被分配到吕太后身边伺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