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当年,先帝撤回北墙近半兵力,以防备诸侯藩王一事,朝中公卿各有所持。”
“——先帝之时,刘舍对先帝之令唯命是从,对此事绝无半点怨言。”
“而如今,刘舍似乎是不知陛下的意图,故有些瞻前顾后,不知该持何种立场。”
“及左相卫绾,私下似乎认为先帝这个安排稍有不妥,但并没有同旁人说起过自己的看法。”
“这或许是因为卫绾,念在先帝知遇之恩,以及同陛下的师生情谊······”
···
“九卿之中,廷尉赵禹、奉常窦彭祖、宗正刘辟强、卫尉直不疑不发一言,太仆袁盎似是在观望。”
“大行公孙混邪本想支持先帝,但之后想到自己也是‘胡人’,便开始纠结。”
“——因为公孙混邪支持先帝,会有‘为胡蛮张目’之嫌,而反对先帝,则会有辜负先帝恩德之疑。”
“唯一明确表示‘此事应该做出改变’的,是内史田叔······”
听闻周仁带回的奏报,刘胜只悠然发出一声长叹,又扭转了一下腰背,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
刘胜方才所问、周仁方才所答的‘这件事’,其实正是匈奴人此番南下,能如入无人之境般,自边墙外一路杀到萧关,甚至破萧关而入关中的核心原因。
——先孝景皇帝三年,吴王刘濞、楚王刘戊为首的宗亲诸侯,在关东悍然举兵反叛!
虽然这次叛乱,只花了长安朝堂三个月的时间便顺利平定,更只在史书上留下‘孝景三年吴楚反,太尉周亚夫三月而平乱’的简短记载,但此次叛乱对汉室地方,乃至长安中央的政治生态,都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和冲击。
在那一年,不知有多少朝堂派往地方郡国的官员,因为‘从贼’乃至‘没有劝君上谨守本分’等罪责,而被杀的被杀、被流放的被流放;
而在这个但凡想要做官,便几乎必须要以为二千石及以上官员举荐的时代,关东那一揽子因吴楚之乱而下马的郡国官吏,也顺带拉了一大批郡国二千石,乃至朝臣高官下马。
于是,问题就出现了。
——关东无论是宗亲诸侯国,还是长安直辖的郡县,都因为吴楚之乱所引发的政治动荡,而失去了大半中高层官吏;
原有的郡、县领导班子过半落马,新的领导班子一时半会儿又组织不起来,万般无奈之下,先帝只能采取最简单粗暴的措施:用军队来维护关东地方的治安,并防备诸侯藩王再次作乱。
而在吴楚之乱前,汉室军队兵力/百姓人口的比例,就已经达到了极高。
算上二十万以上的北境边防部队,外加每个郡五千人左右的郡国兵,还有棘门、霸上、细柳、飞狐等直属长安中央的常备野战军,汉室军队的兵力,达到了将近五十万之多!
反观人口,却只有两千多不到三千万,军/民比例,便达到了令人咂舌的1:40到1:60。
每四十至六十个人当中有一个兵卒,听上去并不很夸张。
但考虑到这四十到六十个人,有一半是女人,这就变成了‘每二十到三十个男人里,就有一个在编战卒’。
再去掉老幼,汉室适龄男子,也就是壮年男子的在编比例,很可能会达到恐怖的1:10以内!
每十个壮年男子,就有一人是——不是曾经是,而是此刻正在军中服兵役!
如此高的比例,自然就会引发一个封建时代很常见的问题:军民供养比。
每十个壮年男子,便有一人是在编军人;
而能贡献税赋、供养军队的,基本上也都是青壮劳力。
这就意味着这一比十的比例,便不单单是‘每十个人年纪合适的人里有一个在编军人’,同时也意味着当时的汉家,平均每一个在编军卒,却只有十个人贡献税赋供养。
这,就真的很恐怖了。
因为一名军卒的供养成本,单就是按照每个月粮米二石,和钱一百钱,军械维护成本每年千钱左右来算,便是二千钱。
而这二千钱分摊到十个人头上,便是每人二百钱。
换而言之:为了供养汉家的军队,汉室每一个壮年男子,都需要每年花费四石粮食。
听上去或许不多;
但要知道如今汉室的农税,也不过三十税一,按照民间百姓户辖田百亩、平均亩产三石来算,一户农户每年要上缴的农税,也不过十石粮食而已。
汉室当然没有‘犒军税’,农户也并不需要单独缴纳供养军卒的那四石粮食。
这就意味着过去,汉室的农税收入,有至少四成要花费在军队的维护、供养之上。
——要知道那二千钱,还只算了军粮和军械维护的成本,还没算边防部队的肉食、钱饷,以及战时部队的各种物资消耗!
结合以上种种原因,便导致当年,吴楚之乱得以平定,关东却需要强大兵力驻守的情况下,先帝根本无法在已有基础上再征常备军队,转而只能调回北境边墙的一部分边防军队,以维护关东地方治安,并顺带戒备诸侯藩王。
准确的说:是二十万边防部队的将近四成,都被先帝调回了关东······
“刘舍这个人,最懂察言观色,朕不表明自己的态度,他就会一直骑墙。”
“卫绾嘛~”
“老实人一个,再加上是个‘君子’,念着先帝的恩德,还有同朕之间的师徒情谊,也大概率不会表态。”
“——除非朕犯下极为荒唐的错误,否则卫绾,就不大可能站出来。”
···
“赵禹、袁盎,都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该说,但不愿意做出头鸟;”
“窦彭祖、刘辟强,一个外戚,一个宗亲,也不会说出涉嫌反对、非议先帝的话。”
“——但他们没有站出来支持先帝,也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至于直不疑、公孙混邪,前者向来爱惜羽毛,只怕是压根儿不想趟这摊浑水。”
“而后者,并不在意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而只在意怎么做,才对自己最有利······”
···
“呼~”
“这就是六个了;”
“再算上唯一的耿直人田叔、去掉空置的少府,剩下的,也就是卿了?”
刘胜此言一出,便见周仁不假思索的一拱手:“先帝曾有言:于朝政,臣有不表达看法的特权。”
“臣斗胆,恳请陛下也赐予臣这个特权······”
闻言,刘胜稍一思虑,便不无不可的砸吧了一下嘴,算是默认了周仁的请求。
——作为汉室第一任绣衣指使,甚至很可能是华夏,乃至人类历史上第一位特务头子,周仁确实应该享有‘只调查客观真相,不发表主观看法’的特权。
周仁能主动请求这个特权,刘胜自也乐得如此。
“朕,明白了。”
“这件事,卿就不必再管了。”
“下去之后,探探朝中公卿,对考举的反应。”
···
“朕放出考举的风,也已经有些日子了~”
“眼下春耕在即,若想在今年兴考举,最晚不超过夏五月,便应当定下章程。”
“——考举,也该提上日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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