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胜没有屈服。
即便来者是匈奴八柱之一、右贤王最忠实的臂膀、单于本人最信任的护卫队长:当代呼延部族族长,刘胜也依旧拒绝了匈奴单于庭的所有要求。
拒绝和亲;
拒绝承认春天的战争,是汉匈双方之间的‘小误会’;
拒绝接受挛鞮军臣那极具挑衅意味的‘礼物’;
当然,也拒绝向匈奴单于庭,继续发出保护费性质的‘礼物’。
——交了保护费,那总得被‘罩着’吧?
过去这些年,汉家的保护费那是一点没少交,可挨揍的事儿也是一点没减少!
偏偏汉家挨得揍,罪魁祸首也正是保护费的收取者:匈奴人。
这还说什么?
交保护费要挨揍,不交保护费也要挨揍,那还交个棒槌?
很显然,对于汉家的反应,整个匈奴单于庭,都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对于太皇太后如此信任刘胜,愿意放权给刘胜独自处理这次外交交涉,匈奴单于庭没有准备;
对于少年天子如此强硬的姿态,匈奴单于庭没有准备;
对汉室上下的众志成城、对东宫两位太后之间的相敬如宾,匈奴人,也同样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在刘胜明确表达‘你白来了,滚回草原去吧’的意图之后,呼延屠也并没有就此作罢。
一步步退让、一点点妥协,从最初的趾高气昂,到后来的小心翼翼,生怕又刺激到刘胜这个愣头青;
到最后,呼延屠的请求,已经只剩下‘按照过往惯例,再行和亲’。
甚至就连保留节目:陪嫁货物,呼延屠都在自己的权力范围内,做出了很大的让步。
但最终的结果,是然并卵。
刘胜已经铁了心,要关闭和匈奴人之间的官方交涉通道。
准确的说:刘胜,已经不打算在和匈奴人,于谈判桌上谈了······
“陛下,将会是汉家的亡国之君。”
丢下这样一句话,呼延屠便无奈的打点好行囊,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长安。
和来时一样:匈奴使团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来,也就什么也没带走;
和来时不一样的,则是来时趾高气昂,恨不能用鼻孔凝视世界的匈奴使团,在离开长安时,却是千篇一律的愁容。
有人在担心使命没有完成,会在单于庭挨挂落;
有人担心这次没有带回成果,会为自己的部族,招来单于庭的怒火和恶意。
当然,也有的人,比如正使呼延屠,在担心一个更该担心的事。
“汉家的小皇帝,似乎和过去的汉皇帝不一样······”
“明明是个耐不住性子的愣头青,偏偏又让人根本不敢轻视······”
“如此鲁莽的决定,居然让人,生不出丝毫‘敌人真蠢’的喜悦······”
带着这样的思绪,呼延屠,回到了河套草原。
毋庸置疑:未来的汉匈交界,恐怕并不会很太平。
而作为右贤王的臂膀、匈奴单于庭对汉战略的重要执行者,呼延屠,必须带着自己的部族早做准备······
·
“陛下绝和亲之念,实在是早该如此!”
“自太祖高皇帝开始,我汉家几可谓岁岁和亲、岁岁陪嫁,送给匈奴人的钱粮、布帛,都不知够多少农户终生不愁吃喝;”
“结果吃饱了、喝足了,反让那北蛮匈奴更有力气,到我汉家烧杀抢掠?”
“这是什么道理?!”
长安西郊,一处废弃的校场之外。
三两做文士模样的年轻人,正躲在柳树下躲避夏日炎炎,又实在耐不住寂寞,便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起来。
如今,已是夏六月中旬;
已经到了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就连长安城内的街道之上,都已见不到多少行人。
——太热了······
关中今年的夏天,实在是太热了······
热的就连沟渠纵横交错,根本不愁灌溉用水的渭北,都已经在过去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数次组织人手疏通水渠,以增大水利设施利用效率。
渭北尚且如此,为难就更别提了——丞相府已经在派人查探后断言:较之于去年,渭南地区今年的粮产,将至少下降四分之一!
如此高温,自是让老农们焦急万分,又各自将目光撒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市集。
粮价,还稳在五十钱一石。
如果说今年,有什么事是能让关中的百姓稍感到心安的,便是粮价至今为止,都一直稳定在五十钱一石。
急归急,又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老农们也只能在田边徘徊、行走,最终,却也只得回家避暑。
连最能吃苦的农人,都被这闷热的天气赶回家中避暑,长安城内的达官贵族,那自然就更不用多说了。
——过去十数年,都始终不曾离开长安,只在天子往甘泉宫避暑时,留在长安看顾朝堂的窦太皇太后,都被刘胜软磨硬泡,由贾太后陪着去了甘泉山避暑!
至于功侯贵戚、高门王族,那更是好似举族迁移般,带着一堆生活用品,便争相钻进了甘泉山下的庄园。
刘胜没走;
刘胜要留下看顾朝堂,也实在没脸去甘泉山。
朝公百官没走;
职责所在,他们需要留守工作岗位,和刘胜一起,挨过这炎炎夏日。
而在今天,这几个明显有些娇生惯养的文士公子哥儿们,之所以会聚集在这长安西郊的废弃校场外,则是因为六月初一,丞相府所贴出的那纸政文露布······
“也不知那丞相府,为何要将考场设在这里。”
“离长安那么远,附近又没有丛木遮阳,真要在这里考个三五日,我等还不被晒成人干?”
见匈奴人、和亲这样的话题无法吸引身边人的注意,那衣着看上去稍有些寒酸的文士便又转过话头,开始吐槽起了眼前的考场。
没错。
这处废弃考场,便是此次,即将于天子胜新元元年,秋七月初一举行的考举考场。
很显然,对于眼前这处仍残破不堪,除了‘大’便一无是处的考场,聚在一起的几位年轻人,大都颇有微词······
“曾听说当今,是和太宗孝文皇帝、先孝景皇帝一样,崇尚简朴之风的明君。”
“却未曾想,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都还是比较委婉的;
既是自命不凡的文人,自也就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狂生,用一些更激烈的措辞,来抱怨自己即将遭遇的‘不恭’。
什么‘今天下税赋每岁数以万万钱,陛下对我辈何其薄也’之类的话,只惹得周边人纷纷皱眉,却又碍于体面,而没有轻易开口打断。
直到最终,一位明显看上去非富即贵,且气质也极为儒雅的年轻人站出身,不着痕迹的插了一句:“想来,是找不到这么大的地方了吧······”
“毕竟此次考举,乃是前所未有之事,听说光是关中,便有数千士子应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