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个张诩······”
“在这里等我呢?”
送走飞狐都尉部派来的信使,又在短暂的商措之后,下达今夜大军出城的军令,站在墙头上的郅都,便不由得一阵苦笑起来。
郅都当然清楚:飞狐都尉张诩对自己这股莫名的敌意,究竟来自于何处。
——郅都尚还未曾于行伍之间崭露头角,导致张诩根本不愿意以平等地位看待郅都,或许只是其中无足轻重的要素;
真正关键的,还是在郅都得领车骑将军衔之前,飞狐都尉张诩,才是汉家常设的车骑将军。
按照如今汉家的军制,军中将帅的将衔,是按照太尉、大将军、车骑将军、上将军,而后是前、后、左、右将军的顺序排列。
而在太尉常年罢设闲置,大将军又非外戚不可充任的当下,车骑将军,几乎就是实际意义上,既非皇室,又非外戚的异姓武将所能获得的最高级别将衔。
毕竟不是谁,都能像曾经的周亚夫那样,带着太尉的名头领军出征。
有了周勃、周亚夫父子的前车之鉴,孝景皇帝之后的汉天子即便是有心拜太尉,只怕也根本没人敢领这个情。
太尉‘烫手’,大将军又非外戚不可充任——就好比吴楚之乱时的窦婴那样;
这也就意味着理论上排军方第三顺位的车骑将军,实际上却完全可以算作是军方最高将领。
而且不同于太尉、大将军‘战时临时任命,战后迅速裁撤’的特殊性:车骑将军在如今汉室,是常设的。
就如过去,飞狐都尉兼领车骑将军衔,便可以凭借车骑将军‘军方最高统帅’的权柄,在战时节制整个北墙的边防部队,以更好的应对匈奴人的入侵。
对于自己常年兼领车骑将军,却在此战开战前被‘贬’为上将军,张诩当然不敢责备尚不曾谋面的当今刘胜。
但对‘抢走’自己车骑将军之衔的郅都——一个还没证明自己能领兵征战、带兵打仗的小虾米,张诩还是有资格怀有恶意的。
这份恶意,让张诩在抵达马邑战场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和马邑取得联络;
这份恶意,让张诩根本没生出‘和马邑合作伏击匈奴人’的想法,直接把重创匈奴三驾马车的泼天功劳独自吃下。
也还是这份恶意,让张诩在大局已定的前提下,派人来告诉郅都发生了什么,好恶心一下郅都。
张诩派人来说的那些话,究竟想表达什么?
——所谓的车骑将军呐~
——匈奴人的三驾马车,已经被末将给料理掉啦~
——就剩下一个腹背受敌、孤立无援的右贤王,我也完全有能力一口吃下~
——只是我‘区区’一个上将军,倘若把功劳全都抢走,车骑将军面上多少有点不好看~
——所以,要不要来掺一脚,好捡点骨头啃一啃呐~?
对于张诩这满是恶意的提议,郅都自是满心窝火。
要不是郅都率部固收马邑半个多月,逼得匈奴人只能攻打城墙外的飞狐大营,他张诩又如何能得逞?
硬仗郅都打完了,张诩摘了桃子还则罢了,居然还跳出来恶心人?
什么东西······
但恶心归恶心,对于张诩这满怀恶意的邀请,郅都也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武勋嘛;
谁会嫌多?
更何况如今的郅都,并不处于‘武勋多的数不清,多点少点无所谓’的阶段。
恰恰相反:在开春前后,那场匈奴人大规模叩边过程中成为‘主要战犯’的郅都,极为迫切的需要证明自己,或者说是戴罪立功。
和以上种种——和郅都的政治前途,乃至于身家性命相比,张诩?
嗨~
恶心点就恶心点吧,好歹人家也做了那么些年车骑将军,能亲自屈尊恶心郅都,郅都也算不上有多委屈······
“且等着瞧吧。”
“等来日,我汉家的车骑将军,真的拥有可供调遣的骑兵······”
“啧啧啧;”
“只怕到时,这车骑将军的将衔,也还是······”
“罢了罢了~”
“就先由你张诩,替某守着将衔吧。”
自言自语着,郅都面上已不见过往十数日,尤其是近几日的忧虑之色。
一副云淡风轻,甚至是浅笑盈盈的模样,让看到郅都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好奇:郅将军这是怎么了?
仗这不是还没打完么?
怎么一副已然打了胜仗的模样?
“夜班出城,恐怕还是有些不妥啊······”
郅都正自言自语间,程不识略带些忧虑的声线于身后响起,只引得郅都一阵失笑摇头。
程不识倒好似对此毫无发觉,只自顾自说道:“匈奴人的军队都是骑兵,三五里的距离转瞬即至,而我车骑大军皆为步卒,贸然开城,本就有城门不稳、城池不固之忧。”
“万一那伊稚邪恶向胆边生,非但不北遁,反潜行南下奇袭马邑,又恰逢马邑城门大开,我车骑大军大举出城······”
“师兄,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
“——忠臣良将宁缺毋滥,军国大事宁密毋疏啊?”
“真要有个万一······”
见自己的反应,并没能让程不识止住喋喋不休,甚至还多了一分娓娓道来的冲动,纵是再耐心,郅都也只得稍有些不耐的抬了抬手,失礼打断了程不识的话语声。
待程不识抿紧嘴唇,一副‘不让我说我也还是这个看法’的忧心面容,郅都只悠悠发出一声长叹;
旋即将身子朝侧面一转,朝前方抬手一指,便率先向前走去。
“师弟可还记得当年,我二人于条侯门下习学,临将业成之时,条侯是如何评价我二人的?”
漫步行走在马邑城头之上,郅都身上已全然看不出战时的紧张、急迫,有的,只是那早已融进骨子里的傲气,和那明显刚出现不久的刚强气场。
偏偏面上,郅都还是一副浅笑盈盈的模样,让程不识有心想要‘直入正题’,也只得顺着郅都的话头接了下去。
“不敢或忘。”
“——于师兄,条侯的评价是:偶有奇思,虽不熟于战阵,然天资可属上乘;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挂帅而战北蛮匈奴:。”
“于弟······”
···
“于弟,条侯的评价是:程不识用兵,一板一眼,步步为营,难有大功,亦勿生大祸,四平八稳,平平无奇。”
“临战,程不识可为后军、可为中军,必要时可为侧翼,只绝不可为先锋大将······”
说起这段往事,程不识也不免有些落寞的低下头去,不只是为自己得到周亚夫这样的评价而感到羞愧,还是为自己的遭遇感到不忿。
——在程不识看来,自己这样的将领,实在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看看过去十几年,汉家的中高级将领都是些什么货色?
都不用说旁的,就说那所谓的‘飞将军’李广,堂堂一郡都尉,率兵五千的大将,居然还跟个大头兵一样冲锋陷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