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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初审(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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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要去找灯笼,王云鹤的随从已经点好了一盏羊角灯笼,将门拉开,站在门边等着给两个人照亮了。 这人长得高大魁梧,看起来像个练家子的。 祝缨老老实实跟在王云鹤的身后,漆黑的夜,已有夏虫在草丛里鸣叫,祝缨奔波了一天一夜,此时内心却难得的平静了下来。人们看到他们三个,都让路,也有好奇的,却都很老实,也不交头接耳。 不多会儿,他们来到了一处房子,房子门口站着两个年轻的衙役,都挎刀,在门边守着。门是开的,门前的屋檐上挂着两个惨白的灯笼。屋内也点着灯,里面一股丧事特有的味道,那是混和着燃烧香烛、纸钱等等东西的味道,祝缨闻着很熟悉。 守卫见到王云鹤来,两个大小伙子都是一喜,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大人” 王云鹤摆摆手,道“我来看看。没有别人过来吧” 两人都说“没有。她娘家、婆家那些个械斗的都关着呢,有咱们弟兄们守着,过不来” 王云鹤对祝缨道“就是这里了,进来吧。” 魁梧的随从率先步入屋子,祝缨跟着王云鹤走了进去。 甘泽的表妹被装在一口薄棺里,虽不是四面透亮的次品棺材,也不是什么好板。棺材没有停放在屋子的正中,而是放在了稍偏一点的地方,因为正中的墙上供了一张破损的画像。画像前面一张供桌,摆着个香炉、几盘供品。 曹表妹跟这破画像差不多,棺材前摆着个盆儿,里面一盆的纸灰夹了点没烧完的纸钱,也摆了碗饭供着,又有一炉香。 随从将灯笼放好,用力推开了棺盖,一股白雾带着寒气从棺材里扑了出来。在这间照明不佳的房子里,营造出了一点点阴曹地府的感觉。王云鹤留意看祝缨,发现这个少年居然不害怕的。 祝缨瞪大了眼睛,很诚实地问他“我能上前看清楚点儿吗” 王云鹤道“先上炷香” 祝缨上了香,将灯笼拿了起来,说“借我照个亮。” 随从点了点头。 祝缨提着灯笼上前,站在边上朝里望,只见里面不止有曹表妹,还有用蒲包包着的冰块。心道这样还好些,尸身能保存得久一点。 再看里面躺着的曹表妹,人躺着的时候与坐着、站着看起来会有些微的差别,人死之后也会与生前有细微的不同。即便如此,曹表妹也是个端正的姑娘,不能说多么的美丽,从面相上看绝不会叫人讨厌。 人已经死了,面色就不太好做依据,不过曹表妹生前应该很苗条,祝缨凑近了一点,随从伸了伸手。祝缨道“我不进去,别怕。” 随从被她这句话弄得更沉默了。 祝缨扭过头去问王云鹤“我能再看仔细一点么” 王云鹤道“人死为大,年轻人要知道敬畏生死。” 祝缨懵懂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地答应了“哦。” 王云鹤叹了口气,心道年轻真好啊。 祝缨小心地又靠近了一点点,吸吸鼻子,心道已经有点臭了。 由于她是“男子”,王云鹤不让她触碰女尸,她也只能这么看着。曹表妹的尸身上穿着一身半新的衣服,头发是个简单的髻,乡间讲究一点的小媳妇拿块布包一下的那种。如果放到城中富人家里,这种髻就会做得更精致一点,包头帕子的颜色也更鲜艳,许多人是用红帕,讲究的人用与衣服颜色相衬的。曹表妹的头巾颜色与身上的衣服并不相近。 头上只有两根木头簪子,隐约有耳洞而没有耳坠,身上也没有别的什么首饰,真真“荆钗布裙”,可见日子过得并不富裕。裙子不长,露出一双脚来,脚上也是布鞋、布袜,也都有点旧了。青色的鞋上绣着喜鹊登枝,这针线比花姐还要强一点,应该是自己绣的。 她的袖子也不长,只盖到了手腕。祝缨将灯笼往棺材里伸了伸,人也探了半个身子俯视棺材。 这手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又照了照曹表妹的脸,颊上淤青未散,手上也有青紫,是挨过打的。可惜不能脱了她的衣服,仔细看看打在了哪里,也不能仔细检查一下她脖子上的深色勒痕。 面儿上能看的就只有这些了,祝缨心道早知道我就悄悄溜进来翻看了。 她嘟嘟嘴,眼巴巴地看着王云鹤。王云鹤道“看也看完了,走吧” 祝缨乖乖地跟他到了他的房间,随从打了水,给二人洗了手。又有小厮点了香,给两人熏了熏身上。 王云鹤道“看也看完了,可以放心了” 祝缨问道“您什么时候验尸呢” “嗯” 祝缨道“这个天儿,就放了冰,它也存不了太久啊。” 王云鹤“知道。” “那您什么时候验、什么时候审呢我想请个假,听一听,行不行” 王云鹤好笑地说“怎么大理寺还盛不下你” 祝缨摇摇头,不带心机地说“不是我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些日子大理寺在复核案子,我是新来的,也核不了什么大案要案的。可即使是小案子,都是陈年旧案,也有些涉及生死的,还有些涉及证据的。 凡案子,除非京城附近的大案要案,钦命了大理寺去办,头一道必是地方上先过了一回手了,到了大理寺手里的有一多半儿都是不新鲜的。不新鲜的证据,有时候未必准,只好看他们写的、画的,填的尸格之类。我觉得这样不太行想要案子办得好,还得先看新鲜的。 人传个话儿,一句话不超过十个字,只要传过了三、五个人,必然走样。十个字的话尚且如此,何况一件案子不知道有多少牵扯呢我见过了新鲜的,以后再看陈的,心里就有数了。” 她说了一长串,王云鹤也不嫌她烦,反倒觉得她肯动脑子,说“倒有些道理。如无意外,明天就该验尸啦。这个你不能看。你想要听呢,倒也不难,只不能一身官衣过来。” “我懂大理寺评事掌出使推按,没有令,我不能往别的衙门去叫人误会了。”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倒霉,祝缨打入职以来就没干过本职工作,整个大理寺都被复核十年前旧案给卷了进去。如果没有这件事,祝缨真的应该先读一读前辈们判的案卷,然后就开始办案了评事品阶虽低,却是个可以接受命令出去提人问案的职务。她的两位还没回来的同僚,就是干这个本职工作去的。 如果没有命令,祝缨就一身官服大剌剌跑去京兆府的衙门里,引起误会就不好了。 王云鹤道“你已经请假了” “没有,不过郑大人知道。我趁着端午假跑出来的。等会儿我就接着上路,开城门的时候我能赶得上进城到大理寺应卯。应完卯,我再想办法出来。” 王云鹤道“不要耽误了正事。年轻人,目光要放长远一些。没有这个案子,还有下个案子,你总能有机会学到东西。如果因为这个,敷衍了手上正在做的事情,是得不偿失的。” “是。” 王云鹤道“天黑路远,如何赶车我派个人送你。” 祝缨笑道“我有伴儿一同来的,我还能眯一阵儿,他们赶车。” 王云鹤问道“尸身你也看过了,看出什么来了” 祝缨道“是个过日子的好姑娘。相骂无好话,曹家、陈家打成这样,怕也说不出她有什么好来。但是我却知道,如果婆家说她不理家,恐怕是假的。” “哦你探听得到她受婆家虐待,怎么就知道她是持家的人呢”王云鹤语重心长地说,“你也看过不少案子了,案子见得越多,人的心里疑心就会越重,越不会在有证据前相信任何一个人是无辜的。你看有的妇人被丈夫打得凄惨,再看她做过的事情,就又同情不起来。” 祝缨道“我知道的。我就是在乡下长大的,什么样的人都有。不是穷的受欺负了,就一定是个好人了。我有证据的。” “哦” “旁的不好说,她的手。”祝缨将自己双手抬起,两个拇指并起动了一动。 王云鹤道“手怎么了” 祝缨道“变形了。这是织布女人的手,要推机杼,用力的时间久了就会变形,变粗、变短,指甲也会变得不一样。” 王云鹤讶道“这些是谁教你的大理寺有这本事的人不不不,大理寺倒有两个好仵作,识得这些的好像没有。” 祝缨道“没人教,我自己看出来的。我见过织布的人的手,也见过上吊的女人。乡下地方,哪个村里没个上吊投井投河喝卤水的呢可有的人就跟别的人死的样子不一样,一些个上吊之后屎尿齐流,一些个脖子上好几道印儿。还有被打死的。都不一样。” 王云鹤既惊奇又很欣慰道“如今天色已晚,你就在这里住下,明天与我一同回京。天黑,路上不安全” “啊那我赶不上了” 王云鹤道“安全要紧。” “我没什么不安全的呀,出京的时候就赶的夜路呢。我有两个同伴,他们换着赶车。”祝缨很有耐心地给王云鹤解释。 王云鹤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天黑赶路,怎么行” 祝缨心里实不曾把自己想得有多么的金贵,她说“您放心,我惜命的,我还有大好的日子要过呢。走了,哈嘿嘿我明天一准儿想办法去您那儿听案子,您别把我打出来就行。” 王云鹤说一声“来人” 祝缨一拧身,打那个魁梧随从的掖下钻了出去,三转两绕,绕没影儿了 王云鹤扬声道“好我不派人追赶你,你不要因此赶路翻了车” “哎” 王云鹤的眉头皱得很紧,心道这孩子究竟是个什么来历呢我得好好查一查。 祝缨跑出了王云鹤那里,找到了陆超,说“走,咱们回去” 陆超和李大郎已经凑合了一顿宵夜,打个哈欠,问“看到了” 祝缨点点头“嗯快咱们回去告诉甘大哥,明天王大人就要审这案子了。” 陆超马上说“好”又问李大郎怎么走。 李大郎说“你们路上把我放下来就行,我认得路,自去找甘老爹。” 三人商议毕,李大郎先赶一会儿车,出了新丰县地界,就换了陆超赶车,在庄口的路上把李大郎放下。 祝缨道“等一下。”从货郎的担子里摸出个小火把来,点着了递给他“这两天多谢,这个你拿着照亮。回去告诉甘老爹,明天王大人就要开始办案了,他要赶得及,把二姨送到京里去。再告诉甘老爹,两家械斗的头目也拿上京了,保不齐有他们家亲戚。” 李大郎道“好,明天审案。二姨送京里去,械斗头目也锁拿了。” “对。” 陆超道“为什么还要叫二姨她一个妇道人家,听这个案子,别叫她再难过了。咱们帮甘大了结这个官司,有个好结果再告诉二姨。” 祝缨道“不。你不能拦着一个当娘的人。二姨那个样子,不叫她干点儿什么,她不疯也得傻了。这可不好。” 陆超叹了口气“行吧。李大哥,多多拜托。” 李大郎道“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两位,我走了。” 三人就此分手,陆超道“三郎,你再眯一阵儿,到了我叫你。” 祝缨道“你行吗” 陆超道“我就熬这一夜,明天自然能睡。你还小,再不睡就不长个儿了。” 祝缨道“那行等这事儿好了,我请你吃冰酪” 陆超道“睡你的吧,你那俸禄才几个钱呢还吃冰酪” 祝缨缩回去睡了。 天亮之前,两人的马车在大路上就遇到了好些赶着进京卖货的人。京城繁华,每天消耗的瓜果蔬菜就是一个惊人的数量,还有赶着活猪活羊之类进京来卖的,这些人都要起得极早,才能赶得上开城门卖个新鲜的好价钱。 陆超并不着急,因为这些人最终不会与他争道。活猪活羊、大车拉菜之类,都需要一个囤放的地方,时日久了,他们自有离城内集散之地最近的路线。所以运送这些东西的人,他们都不从正门走。 此外还有一些办事的、性急的,等不得,也早早赶过来。又有一些到京城赶生活的人,京城房子他们住不起,都在离京外不远的地方聚居,也早早赶着进京。有些是极穷的,在京城连个最破烂的房子也赁不起的。有一些则是赁得起差的房子,但是住在那里有份的,都赶着进城趁食。 “豁好些人呀”祝缨打着哈欠说了一声。 陆超吓了一跳“还没到呢,你怎么醒了” 祝缨道“你听听,我哪睡得着啊这就是他们早上的热闹了我听人说过,但是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好多人啊” 陆超道“你还是别再多见识了,这个时辰正是睡得香的呢。谁个想这个时候爬起来了就是我,起得早些,这个时辰也是在府里起,不在这个地方挨冻。” 现在是夏天,太阳没出来的时候凉爽宜人,但凡不是这个时候,不必冬天,就是春秋天,城门外头也冻得人掉鼻涕。 祝缨道“我不能睡了,不然回了大理寺还在迷瞪着就不好了。”她跳下车,跺跺脚,理了理衣裳。陆超道“上来吧。鼓响了,门开了,天亮了。” 陆超驾车把祝缨直送到了祝家门外,说“还有时间,把你的东西卸下来,你快换件衣裳,我再送你去大理寺。” 张仙姑这一天两夜一直担心得紧,听到敲门声就披衣起来,问“谁” 祝缨道“我开门”要不是陆超在旁边,她都想跳墙进院了。 陆超道“快,担子我来搬。婶子,你给他找身衣裳换了,这皱皱巴巴的,像什么样子” 祝缨不大讲究这个的,竟没有他一个豪门男仆仔细。张仙姑道“老三,你去换衣服。陆二郎,来吃个早饭这坊里有家油饼很好吃的,这就得死老头子快,去买油饼” 陆超道“婶子,不用了,我们还有事,我得把他再送到大理寺。”他把车上的货郎担子搬了下来,又把吃空了的提篮和竹筒拿了下来。 张仙姑接了,祝缨也从里面出来了。她又重洗了把脸,头发也梳过了,除了眼睛有点抠进去,样子还算精神。张仙姑说“你吃了吗你等我拿钱给你,顺手就买两个油饼。” 祝缨亮了亮手里带饭的小竹篮子,又弯腰从担子里捞出两贯钱来“有吃的,有钱的。” 张仙姑道“这是哪里来的”祝缨出门的时候没带这些呀 祝缨道“正经买卖。里面还有一贯,你们拿去再买点肉回来吃吧。” 陆超把祝缨送到皇城门外,说“进去吧。” 祝缨放了一贯钱在他的车上,说“好。你也饿了吧快去吃早饭吧。” 也不等陆超推辞,她就进了皇城,验了腰牌,去大理寺应卯去了。 大理寺众人并不知道她这一天都干了些什么,左评事见她来了,问道“赐下的粽子还合口吗” 祝缨笑道“家父说实在小巧,不舍得吃,吃的是家母自己包的。” 王评事也凑了上来,几个评事一起说起了粽子的种类以及各地的不同来。来京城做官的人,天南地北的都有,有的地方人多些、有的地方人少些,却是能凑不少不同的风俗。一干人等聊了一阵儿,祝缨摸出她常带的小竹篮子,从里面拖出油饼来吃。她这回买得多,要给众人分。 王评事等人三个人才分了一个尝味道,祝缨已经炫了三个油饼下肚了,又在敲一只粽子锅里煮出来的大鹅蛋。 王评事十分羡慕地说“年轻真好啊,能吃得动。到了我这个年纪,眼馋肚子饱喽” 太常寺的杨六又过来了“哎听说了没有京兆府出大事了” 左评事道“怎么可能呢京兆王大人是很有本事的人,如今街面上比去年好得不知道有多少” 杨六道“真的就在节前,新丰县那儿,械斗两家人家,本是亲家,结果小媳妇儿死了,娘家不饶,婆家也硬气,两下打了起来你们昨天没觉得街上的差役少了一些吗前天晚上,王大人连夜抽调了人手去新丰县的哎哟,也不知道现在回不回得来。啧你们说,这案子,不小了吧” 左评事道“要看打成什么样、怎么收场了,王大人或许无碍,新丰县恐怕要过不去了。” 杨六道“哎,那边儿快散朝了,我再去打听打听。” 等他走了,评事们又是一通的议论,他们毕竟是大理寺的官员,聊完了这案子的后果之后,多少说了两句案情。王评事道“多半是婆家不占理。”左评事道“一条人命,有理也是没理了。”评事们都是见多识广的,也与祝缨、王云鹤一样,并不轻易就下结论说哪个是好、哪个是坏。 在这个时候,祝缨才说“姑娘是个好人,至少不那么坏。” 左评事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祝缨道“她有个姨母,嫁给了郑侯府上田庄的管事。” “哄”一声,评事们议论开了。又问祝缨是怎么知道的,又问郑熹知不知道这件事等等。 祝缨道“咱们等王京兆判案就是了。哎,我想请示能不能去看看王京兆断案,你们说,能成吗” 左评事想了一下,说“你的话,兴许能成。不过你得跟他们说个理由。” 祝缨笑道“好” 王评事道“你别不当回事儿,别一头扎到郑大人那儿先跟胡大人说去。”胡大人是大理正,位置在正卿、少卿之下,与另一个大理正并列大理寺第四号人物。日常正卿、少卿不在的时候,就是他在主持。郑、裴、冷三人如今各有官司,也是胡大人维持着大理寺的日常运转。 不过他是从五品,与这群从八品们差着好些级,等闲也不是评事们能巴结得上的。 祝缨跑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头疼。新丰县的事儿胡大人也知道了,这是个大案子,胡大人很紧张。械斗,乡间常有、不算大事,可别家械斗没有在京兆辖内打这么大的这就是个大事了 又有人命的官司夹在里面,京兆连夜派人去弹压。最终,这个案子必然要大理寺再给它核一个。 怎么写评语啊 胡大人揪掉了三根胡须。 京兆尹是王云鹤,他审案子不容易出纰漏,可是,大理寺不能给京兆寺打顺风旗拍马屁吧不能就写着王京兆真是青天判得好我也觉得这样 他敢这么写,郑熹能让他去看牢房大门 当然也是让他故意挑刺,他挑刺,就得跟王云鹤对上,那他肯定怼不过王云鹤。同时,他得在同意的同时还有点“自己的见解”。 祝缨过来,见他有点急躁的样子,又停下了脚步,胡大人问道“什么事有话就说,不要畏畏缩缩的。” 祝缨道“那个,想跟您请个假。” 胡大人笑笑,心道小年轻,终于知道轻重了。问道“什么事请假” 祝缨就说了,听说了有个案子,想去京兆府那里旁听一下“下官还不曾亲自见识过这样的大案呢。” 此事正合胡大人心意,他说“准了,你去仔细探听,有什么发现立即回报” “是。”祝缨听到“回报”,就明白胡大人想什么了,她也不怕胡大人在这件事上为难自己了。 胡大人还说“别急着走,你复核旧档的事儿是要报给裴少卿的,不得跟裴少卿讲明吗要说,你去旁听,不耽误你手上的活儿。还有,不许着官服去,换身衣服,悄悄去。” “是。” 祝缨又去向裴清与郑熹请假。郑熹看她回来了,心道还行,知道轻重。 她自从开始复核旧案以来“踏实能干”,如今裴清看到她心情就好,问道“什么事” 祝缨又说了,想学点眼高手低的,这是个“新鲜的案子”“回来再看到相似的旧案,心里就更敞亮了。” 裴清笑骂“又弄鬼我又不会拦你对你们胡大人说了吗” “已经请示过了,胡大人准假了,叫换下官服再去。” “唔,那倒不错。” 冷云有点意动“七郎,我也想” “你不许去”郑熹断然拒绝,“你与我一同与龚劼磨牙去。” 祝缨低头掩住了笑,道“下官告退。” 飞一样地跑了出去,又蹦出门槛儿。后面三个人都笑了“真是个小孩子”、“猴儿。” 祝缨出了皇城,在外面被陆超拦住了,祝缨道“你怎么还在这里郑大人没让别的人替你吗” 陆超打了个哈欠道“喏,那个。” 另一个有点眼熟的仆人与祝缨点了个头,陆超与祝缨一边走一边匆匆地说“甘泽去接了,刚才看到王京兆也出来了。我同你说一声,我就去睡了,睏死我了。” 祝缨道“你去吧。” “来上车,捎你一程,要去哪儿” “先回家,换身衣服再去京兆衙门。” “不累啊” “王大人不也要今天审案子的么” 陆超好人做到底,把祝缨送回了家,自己也回去补眠了。祝缨到家里又换了身衣服,张仙姑道“你一天倒要换八身衣裳,又怎么了不得歇歇呀” 祝缨道“我得去京兆衙门瞧瞧。” “甘大郎妹子的事儿” “嗯。” 祝大瓮声瓮气地说“人命关天,能帮点儿就帮点儿。” “哎。” 张仙姑又想跟去,祝大在家中呆得实在无聊,也想去,两人都跟着祝缨去了京兆衙门。 在京兆府外面,他们遇到了甘泽。 甘泽眼眶微红“三郎,多谢”他的膝盖弯了弯,想起来是在京兆府门外面,叫人看到了不好,又站直了。 祝缨一看,甘泽母亲、二姨都来了,问道“怎么样了” 甘泽道“陆二将你的话对我说了,我就去接了她们来,刚到。衙门里说,王大人也才从宫里出来,正在问案。” 祝缨估计了一下,里面仵作、稳婆应该正在忙着,王云鹤也应该是先问问双方,听听情况。她说“她们已经回过话了吗” “还没有。” 祝缨想了一下,说“告诉二姨,只管说实话,别的都不用讲。王大人与别的官儿不一样,不用在他面前放赖。” 甘泽道“好。你还有什么别的嘱咐没有” 祝缨道“不好说,我也只能在一旁瞧瞧。” 甘泽听说她也要旁听,心安了一点,道“我陪她们进去。你”他这时才看到祝大和张仙姑,又打了个招呼。张仙姑连连摆手“你忙你忙。” 祝缨一家也跟着进去了,其时,已经有些人在围观了。并不是所有的案子都能被围观的,这个案子虽然大一点,却不涉及官员,因此王云鹤也没有明确禁止围观。但是能进京兆府里听案的毕竟是少数,堂上堂下涉案的就不少人很占地方,因此京城的一些邻长之类的人物,得到允许来了十几个,都在堂外观望。 祝缨一家尾随着甘泽进了京兆衙门,差役见他们不像歹人,放了他们进去,但是说“只能在堂外看,不能在府内走动。” 祝缨道“明白。” 他们进去时,王云鹤已经升堂了。 他已问了甘泽的姨父“为何私下械斗而不告官”这是不对的。 曹姨父答了个“突然间听说女儿没了,心急,想见孩子最后一面。人死了,他们还骂我们,是他们先动的手。” 陈家就不乐意了,说“不是你先骂的人先动的手” “女儿死了,岳父还打不得女婿了” 两边当堂吵了起来。 王云鹤喝令双方安静,又问曹表妹为何会“自缢”曹姨父道“必是他们治死的,好好的人怎么会上吊” 陈家便说“会上吊,就不是个好好的人,性子邪乎呢哪有新媳妇不听说,就吊死了的” 两边就要扭打了起来。 二姨也被带了来,正好与陈家的婆婆两个女人对擂。二姨就说“我的孩子,样样都好,是他们上赶着求的。” 她说着说着,就冲着陈家婆婆去了“你央媒说的,我家孩子又老实又懂事,又会干活又会理家。现在呢” 陈家的婆婆说“现在才知道,全是假的好吃懒作不服管教天下哪有不搭理婆婆的媳妇人家的媳妇,叫一声,麻溜答应着,跑过来听话,她倒好整一个闷头鳖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你说什么,她都不哼哼” 王云鹤道“如此说来,你的儿媳妇并不是一个贤良的妇人了” “大人面前,婆子不敢撒谎,那不是个过日子的人” 王云鹤已经生气了“胡说她明明是个勤俭的妇人她尸身现在府里,观尸身生前清瘦,双手拇指畸形,是长期织布所致,怎么就好吃懒作了” 陈家婆婆跪在那里,往上将自己的双掌摊开举在头顶,哭了起来“谁不是起五更睡半夜我娶媳妇,是要一起过日子的,又不是迎个祖宗,给自己找个主子不干活,一家子吃什么穿什么” 王云鹤愣住了,这陈家婆婆的双手也是变形的,与年轻的死者一样,拇指都变得粗短,其他的手指骨节也变大,双手黄黑粗糙,这也是一双干了许多活的手。,, 本站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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