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匡眼巴巴地看着祝缨跟着裴清出去了,身边同僚们异样的眼光不是他难受的根源,依旧做着主簿、顶头上司如今又有重新重视自己心中的竞争对手的苗头才是。 他坚持留到了最后,还想向郑熹争取一下,一桩比较大的案子,涉及到了禁军的将领、还要跟京兆府磨牙,再多添他一个人也不算多呀 郑熹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等他上前请求“大人,下官也想为大理寺尽绵薄之力。” 郑熹笑了“又坐不住了” 苏匡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下官心中不安。” 郑熹道“那就学着让自己安静下来。” 苏匡猜不透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偷偷看了郑熹一眼,踌躇着不知道接什么话好,试探地问了一句“那下官” 郑熹心中摇头,这个苏匡能力也是有一些的、也肯做事,但是太容易被他的那些小念头蒙眼。眼界既窄就容易看不清路,容易犯昏,这个毛病不改就容易出事。郑熹道“不要画蛇添足。” 苏匡心道,我去参与个案子,怎么就算画蛇添足了呢 郑熹道“你也去读读书吧。” 苏匡想到祝缨被按着读了两年书不由心头一凉难道我也要耽误两年 再看郑熹,并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思。苏匡心中惴惴,想到自己这两年的精神昂扬,心底是觉得祝缨这小子是完了,怕是要这么坐着冷板凳到死。如今要是换了他自己这样,他的冷汗都出来了。 他躬身出来,心道祝缨这小子,这是怎么翻的身呢今天与裴少卿出去办案的本该是我呀我又该如何 这边苏匡重新估量祝缨,并不知道祝缨心里不爱管这个案子。以她对周游的了解,不能说这个人不会杀人,而是以他的出身、亡父的面子、一堆的叔伯,以及他的母亲、祖母这些情面,杀个把人,恐怕只是个暂时罢官、赔钱的下场。 那就太没意思了 这容易让她想起甘泽表妹的事儿,明明就是被害、明明找到了凶手,按法来判,王云鹤都不会判罪犯死刑。 那一个,她还能暗中做点小动作。周游如果真的有罪,她也不是不能操作,然而保周游的人更多,多到足以让她的小动作发挥不了作用。比如挨板子,周游不用挨,那这一条就没用。比如押解的路上,周游的家人、长辈完全可以安排许多人随行护送,他可能连枷都不用扛。 偏偏这样的一个人,看郑熹的意思,还想回护一下。否则他不必同意禁军所请,反正周游的品级在那里,京兆府先过一遍筛子,让周游受点磋磨再交给大理寺,大理寺等着就是了郑熹固然不会死保周游,然而在职权范围之内,他不介意给周游一点便利。 祝缨认为自己这么猜是不会错的。 而郑熹用自己,估计是想让自己先跟着看一下,评估一下这个案子的实际情况。或许还有一点考验自己的意思,一则考验查案的能力,二则考验自己如何对待周游。 祝缨就更不开心了。 她的不开心,还有一部分是跟自己生气竟没有当场拒绝郑熹,并且跟郑熹直白地讲了自己上述的心态,表达一下不满。可恶全因是当着大理寺的这些个同僚,不能太撅了上官的面子。 那一边裴清的心情也不是很好,他知道周游,这个人不好不坏的,麻烦的是这个傻子背后的那些人。一个一个的,为了显得自己情深义重,一起护着这么个小傻子,净添麻烦要他说,就该让王云鹤好好收拾收拾这个傻子,兴许能让他长进一些。然而禁军出面了,又不能完全不给面子。 裴清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事儿不能全抢过来,得让京兆也掺和进来。反正最后还得刑部给复核一下,有时尚书保着周游呢。 哼 他两个的表情不太好,随行的小吏们就更不敢说话了。禁军的李校尉陪着小心,小心地说“咱们备了马。” 裴清道“禁军对自己人果然上心。” 李校尉道“我们大将军说,实在惭愧,本来不想管的。可是吧,是在花街这就说出去不好听。” 屁,你们才不在乎好听不好听呢祝缨暗骂,但是借着这个话头替裴清问“老李,你知道详情么先说说,也好跟京兆打擂台,不然我们两眼一抹黑的一头扎进去,再叫京兆府给撅了回来,我们失了面子事小,耽误了案子事大。” 李校尉忙说“这边请。说来也是简单,就是周将军昨天夜里不当值,今天他也该着休息的,他从宫里出来就去了相好的家。那个地方,您知道的,男人嘛,在年轻貌美的女子面前是不肯失了场面的,再有了一点酒,与人起了争执的时候就寸步不让。后来,被人拉开了,他还放了个狠话,让人家等着,要弄死人家。” 裴清说“呸” 李校尉道“可不是,事情就坏在那张嘴上了当天晚上,他就留宿娼家,哪知道那一位也留宿在那里,两人住了个斜对门儿。他在那边睡到日上三竿,搂着个小娘子还没醒,门就被人砸开了。那一位与他起争执的人连同陪宿的妓女一起死在了屋里床上。” 裴清道“那也未必就会怀疑到他身上。” “男的脖子被砍了十几刀,头都快砍下来了,只有一点皮连着,女的被当胸捅了几下,半张脸都要被撕下来了。最要命的是,那刀像是周将军的。” 裴清皱眉道“周游他” 李校尉道“是吧您也觉得不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吧哪有杀完人还留下来睡觉的呢且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他何必” 祝缨冷不丁地说了一句“他心大,可能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儿呢” 裴清也点头,手法凶残不像,但是这大大咧咧不以为然的样子,太像。 李校尉想了一下,道“他一个公子哥儿,手段不像,要说他指使豪奴干的,可能有点儿,亲自干,不像。没必要拿自己的刀不是哎哟,马来了快,牵过来” 祝缨看裴清上了马,自己也翻身上马,禁军的人目送他们一行人去京兆衙门,还有人小声对祝缨说“小祝,拜托。” 祝缨俯下身,问道“你跟周游这么好了” 那人一摊手“人家未必瞧得上我,可毕竟是禁军。” 得,自己人的脸面,得维护,尤其是“军”这种地方。 祝缨跟着裴清到了京兆衙门,远远的一行人就勒住了马,祝缨站在马蹬上眺望一回,坐回来怒望李校尉“老李你给我说清楚你是怎么哄了郑大人,骗了裴大人带着我们过来” 李校尉道“怎么会是骗的呢” 祝缨不用裴清发话就先质问“你老实交待,死的人是谁我呸了我就说,怎么一个迟早要转大理寺过目的案子你们非得要我们来提前插手苦主是南军的人吧” 宫北城南,守卫皇宫的按地理算北军,守护京城的,按地理来说算南军,各自扎营的地方也是这么个方位。两军大致上穿的差不离,但是北军穿得更好些,装饰上也有些微的差异。这些是久居京城的人都知道的,而金良算是南军的人,所以祝缨知道得又比一般人更清楚一点。她只这一看,就认出来围着京兆衙门闹说法的二、三十号军人,是南军的将束,而与他们对峙的几十号人,像是北军的人他们倒是有些没穿号衣,但是有几个人祝缨瞧着脸熟啊 裴清也注视李校尉。李校尉苦哈哈地道“我也不太清楚。” “那就拣你清楚的说。”祝缨这会儿可不松口了。 李校尉显然也是有点准备的,他说“那一个,好像是南军那里的一个校尉。” 裴清就看着祝缨跟李校尉掰扯“一个校尉能有这么大的阵仗” 李校尉道“好吧,他本来是个校尉,但是身上也有个将军的散官。跟周游一样。小祝你看,双方都是官员,不涉京城百姓,得归你们大理寺管了吧”落王云鹤手里,当官儿的都不会太好看,尤其还是风流轻狂之下的凶案。 得要脸 他跳下马来,给裴清作揖,裴清道“大庭广众之下,你着禁军服色,这样成何体统。唉,走吧。” 来都来了,他怀疑郑熹已经猜到了什么。 李校尉大喜过望“请。” 祝缨对他说“老李,你怎么这么热心他为他陪笑” 李校尉苦着脸“大将军命我来,我能不来么小祝,拜托拜托。” 祝缨低声道“那得看京兆府怎么想的。咱们要是弄了人回去,得出个儿戏的结论,京兆府必是不依的。” 李校尉道“先把人弄出来才好。” 裴清已听了李校尉所说的案情,也没有全信,也觉得要与京兆府先碰个面才好。一行人来到衙前,只见衙役们正在努力隔开两伙军人,免得这群专职砍杀的人打起来。两边都还算克制,但火气也都涨了起来。 祝缨往南军那边一看,果然没有金良,就这几十个人,如果有金良那才要奇怪了呢。她跟着裴清进了京兆府衙。 小吏们吆喝着“大理寺裴少卿到了两下让开” 大理寺来人了,两边可都不怕,都鼓噪,要大理寺“必要给咱们个公道不许偏袒他们”有南军的人认出了李校尉“嘿拉偏架的来了”就又要拦。 京兆衙门的人也有经验,喝道“天子脚下,军人鼓噪,是要造反吗”两边喧闹的声音才小了一点。 祝缨跟着裴清走进了京兆府衙。 与以往祝缨拿个条子过来协调案卷的时候不同,那时候时候祝缨甚至可以见到王云鹤,现在两个衙门正式的交涉,大理寺派出个少卿过来,京兆府也就出了个少尹来应对。 京兆府的少尹有两位,是为襄助府尹处理事务的。今天出来的这位少尹祝缨也见过,也是个干练的人,叫做范绍基。两下见过面,祝缨也老老实实给他行礼。范绍基以前见祝缨的时候通常会微笑一下,点个头,有时候因王云鹤的面子再给两句鼓励。今天只略一颔首而已。 范绍基与裴清互称表字,笑道“子澄,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必有因” 裴清道“承德既知我意,何不行个方便” 范绍基摇摇头“恐怕是不太方便的。”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里走,裴清就问范绍基案情“总要报到大理寺的,你看外面,死者恐怕也不简单吧” 范绍基道“既然总是要报过去的,你又何必急在此一时” 两人磨着牙,到了堂内,宾主坐下,就开始掰扯起案件管辖的问题了。范绍基说,案子里不但死了军官还死了妓女,案发地点是京兆府,所以这个事儿,京兆衙是有权管的。裴清因知道郑熹的底线是共同审理,所以不慌不忙,说两边的品级都到五品了,尤其是嫌犯的品级是五品,大理寺能管得着。 祝缨等人就在一边听着,祝缨还是头一回这么近的听两个高官扯皮。两边僵持不下时,裴清道“范兄,不如在下去拜见一下王京兆,如何” 范绍基道“看来是我慢待裴兄了。” 两边互不相让,裴清只得说了“京兆府的案子也非止一个,犯法的官员也非止一个。为何就盯上了他不放要行文,我大理寺自可移文来。又或者,要王京兆与我们郑大理协商那岂不是显得我们无能了你我同朝为官,都是为了陛下。” 范绍基也诚恳地说“正是为了陛下,京兆府必竭尽所能。” 扯了半天,还是没结果。 祝缨忽然说“京兆府,能关得住五品官吗” 范绍基一挑眉,裴清喝道“不懂规矩。” 祝缨道“正是因为规矩呢。少尹,大理寺能审官、扣押官员,您这儿就不太方便了吧” 就以她亲身经历的事来说,王婆子夏氏投案,冯、沈两家一开始都没有亲自到场,来的都是管家,陈萌那是意识到事情不对才过来的。所有故事里能拘官到案的青天,都得有相当强的手段才行,否则人家就是不来所谓刑不上大夫,他们可以选择不到场。你可判,判完了,还得上报复核。 杀人案,嫌犯就是死不开口,你能怎地现在虽然你当场把人拿住了,但是他要走,你要硬拦,就失礼了。 大理寺这里呢,五品以上官员犯事,必须得过他们的手,也能关押,也能问讯。勾到皇城里,也不算辱没了这些不法官员。如今不过是稍稍提前一步。 范绍基皱眉看着祝缨,祝缨诚恳地说“大理寺也不会私放人犯。除非陛下有旨。” 范绍基犹豫了一下,他是知道王云鹤的计划的,王云鹤整顿京城之后,街面上干净了许多,但是王云鹤还是有些不满意京兆纨绔们的风气,在第一轮整完了过于张扬的京城权贵之后,王云鹤想继续整一整纨绔们的面貌。这群纨绔,在王云鹤才上任的时候老实了一段时间,这两年他们又憋不住了。人一旦权势财富高于他人,是很难自律地不去展示高人一等的,纨绔们的高人一等则通常通过作践人来展示。 周游也算是撞枪口上了。他平常就有些不着四六,也是纨绔堆里的一号人物,还成了嫌犯,怎么也不可能轻飘飘就放过了他。 范绍基说“人在京兆府,除非陛下有旨,谁也不能放走人犯的。” 裴清微微一笑“恐怕不能够吧你们能在明天早朝之前给周游定个杀人的罪过如果不能,可就麻烦了。不对,不用明天,钟尚书、时尚书还有几位大人甚至是陛下,现在恐怕已经知道了。就算依法,也不是现在这样不是” 两个又扯一回皮,裴清觉得差不多了,再次求见王云鹤,这一回范绍基说“稍等。” 出去转了一下,就请来了王云鹤。 两下见过礼,王云鹤是一脸的严肃,裴清也更加正经了,他转达了郑熹的意思。王云鹤则是咬定“若皇城之内,不归京兆府管,出宫城、皇城之外,官民人等,京兆府怎能置之不理” 裴清则重申了大理寺不会私纵人犯,并且说“大理寺自复核旧案以来,又接手龚劼逆案,办得如何您是看在眼里的。” 王云鹤仍然皱眉。 祝缨道“三位大人,下官有一言容禀。” 王云鹤点点头,祝缨道“本案所虑,乃是嫌犯不能收押问讯,问询审判不能公正。其实一个周游于京兆、大理都不算大事,只要说服周游的叔伯们略放放手就行了。” 那确实,这些叔伯给他惯的,同样是犯了贱,亲爹能打他个半死,叔伯们都只是“可怜他自幼丧父,我们好好教导就是”,苦口婆心地训几句了事,完了还得给他擦屁股。 范绍基怀疑地问“你能说服他们” 祝缨道“谁也不能管谁一辈子,这件事上让他们让步不就行了” 正说着,钟宜和姚侍郎还真的来了姚侍郎乃是刑部的侍郎,与钟宜也是一路。 王云鹤笑了“很好。” 两位见到王云鹤,又看了一下裴清,钟宜的目光还在祝缨身上停留了一下,觉得有点眼熟,却也一晃而过。两人都想先把周游给捞出来。姚侍郎自不必说,钟宜也是前刑部尚书,两人都懂案件的管辖问题,反正,京兆府也定不了周游的罪,那他们把一个官员带走,有什么问题姚侍郎道“京兆府要问案,先让他回家,要问的时候随时上门问嘛。把人关京兆府里算怎么一回事” 至少,得先把人带过来见一见吧 王云鹤便命人把周游给带了过来,周游一见叔叔伯伯就委屈地大叫“世叔世伯我冤枉啊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就听了个臭奴才的话就把我拿了来”他在京兆府被当嫌犯关了好一阵儿,委屈大了 钟宜大惊“你的脸怎么了京兆可不兴殴打官员啊” 王云鹤没好气地道“是他在娼家与人争风吃醋互殴的” 钟宜闹了个大红脸。 祝缨翻了个白眼,看着这叔慈侄孝的场景。周游说“世叔,不怪我的”钟宜和姚侍郎都还要训他“都是因为你不谨慎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倒好,竟在凶案现场乱逛” 王云鹤道“他是嫌犯。” “我不是” 祝缨就插个嘴,说“王大人,还请将嫌犯移交大理寺吧。” 周游怒瞪祝缨,祝缨这两年蹿个儿,个头虽不能与彪形大汉相比,也是个高挑的姑娘,比周游只矮不到两寸,甚至高于一些个头不那么高的男子,周游一时没认出来。他死盯着这个死矮子,怒道“死矮子,你是什么东西” 钟宜眉头皱了起来“胡闹” 祝缨很诚实地说“下官大理寺司直,祝缨。”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周游想了一下,从大理寺想到了郑熹,从郑熹想到了“原来是你你们是不是故意来看我出丑,要折磨我的” 祝缨流利地两手一摊,顺溜地说“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然后对喝止周游的钟宜道“尚书,您看,周将军连自己的嘴巴都管不住,您不能指望他能管住自己的腿吧哪怕您亲自在他府里守着,恐怕也是守不住这么个青年将军的。他一旦出府,再有个意外就谁也说不好了。” 钟宜皱起了眉头。 祝缨道“死的是南军的人,人家的袍泽正堵在外头呢。搁街上遇着,蒙上麻袋打一顿算轻的。抛尸荒野,说他是畏罪潜逃” “呸你放屁我才不是凶手” 祝缨道“周将军能遏制住亲自找到凶手的念头吗如果不能,一个大活人他往外一跑,大把的意外等着他。” 钟宜点点头,这个世侄是真的不太知道天高地厚的。 裴清顺势说“不如交给大理寺,一则人在皇城,外面是禁军,内里是大理寺的人,安全。二则,大理寺也会查明真相不是当然了,案子发生在京兆辖内,京兆也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不如两家精诚合作。如果担心周将军的安危,可以常来探望嘛龚逆在大理寺都好好地住了两年多呢。” “什么坐牢我才不要” 祝缨道“如果他是被冤枉的,还得防着真凶再对他动手,反污他个畏罪自杀。” 钟宜与姚侍郎对望一眼,都说“可以我们回去请旨。” 当下,由大理寺与禁军把人给押回了皇城。周游一路还要喊“我又没杀人,凭什么关我到大理寺我才不要被郑熹那个假正经的管着” 祝缨与裴清就由着他丢人,他一喊,南军心里还能平衡一点。祝缨又对南军抱拳“王京兆本就会秉公而断,你们偏要与禁军对峙,弄得大家下不来台,大理寺不得不来参与一下。如今大理寺与京兆请旨共办此案,案子上达天听,你们总该放心了。” 禁军脸上一喜,南军又狐疑起来。祝缨等人趁机把周游带走了,王云鹤也一同去面见皇帝。 王云鹤心中是不痛快的,不过周游有人保驾他也是有预料的,能让他坐一回牢,也算是一种警示。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把凶手找到。即使犯人不是周游,死的也是一个五品官,且死状凄惨。南军喊着“剿匪平叛都没死的,死在这里,冤” 也确实。 到了皇城,周游先给放在外面展览,王云鹤、钟宜等人与郑熹一同去见皇帝,出来就得了个协同办案的旨意。 周游站在外面,开始还大声喊冤,后来喊累了,看到钟宜等人出来委屈得不行,眼圈儿都红了,硬是没哭。没想到钟宜对郑熹说“万事拜托了”姚侍郎也说“我就不参与啦”郑熹道“说好了的,你刑部派两个人过来伺候着,免教他出了什么意外我反而说不清楚了。” 周游更害怕了“你” 最终,姚侍郎还是派了两个刑部的人过来就住周游隔壁陪着,轮流到周游的囚室里跟他说话。周游住的待遇极好,是原来龚劼那间。 祝缨心中不忿这投胎投得好,连坐牢都跟别人不一样 郑熹比周游更会投胎,不但身份更高,脑子也更好,现在“坐牢都跟别人不一样”的那个正攥在他的手里。 周游关牢里瞎嚎,先是不吃饭,郑熹也先不理他,而是对裴清和祝缨说“这个案子,你们先盯着。”裴清就问他“您不亲自过问吗” 郑熹两手一摊“我去审他,他能跟我放赖,等我收拾完了他,时间也耽误了。陛下的原话,人也不能一直关着,限期破案。” 裴清忙问“多久” “十五天。” “才能关他十五天” 郑熹道“你还想关他多久去吧。” 祝缨道“那我也不去了吧,他瞅着我就开始骂您。” 郑熹咳嗽了一声“那你先留一下,等下你去京兆府,与他们去看案发地。” “是。” 一等裴清离开,祝缨看就只有她一个人了,开始跟郑熹放赖“您为什么管他呀就为禁军的面子不会吧不会吧等到陛下让您管了您再管嘛”也好让他在王云鹤手里多担惊受怕几天。 郑熹道“他有个好岳母,好了,说说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祝缨道“岳母” 郑熹道“他的妻子是个宗女。” “那是岳父好。” “嗯,但是他岳母是我母亲的手帕交。” “他走什么狗屎运娶上好媳妇儿的有您比着,还有岳母能看得上他”祝缨十分不解的,“您怎么能坐看好姑娘掉他手里呢有好媳妇还夜宿娼家” 郑熹道“姚侍郎做的媒、钟尚书做的保、叶大将军证的婚、陛下赐的礼。他长得也平头正脸,两家门当户对,你说呢” 祝缨心说,我说他们瞎眼。 郑熹道“说说。” 祝缨心说,不就是王京兆刚正不阿,你还得讲这些个人情么我知道,你俩不是一样的人。 她叹了口气“王大人要是个酷吏就好了。”酷吏才不会这么容易妥协,就是欺负老实人王云鹤还守你们那个破法。 “胡说八道说正事” 祝缨道“说不好,他鬼喊鬼叫的,跟真受了冤枉似的。李校尉说的那些个呢,好像他只是倒霉与人发生了争执,然后那个人死了。可是他脸上带伤,说是之前殴斗,可见不止是争执,不然也不能怀疑上他。至于是不是他杀的人,那个刀有点太明显了。不过,也可能是故意为之,就这么明显,反过来好拿这个来开脱自己。他的脾性,说是就要看看杀了人自己还没事儿,也不是不可能。他一向万事不操心,自有人为他效劳的。不过他养尊处优的,不太像能杀得了南军的练家子。归根究底,还是要看证据。” 郑熹点点头,道“还算有理。”有点怨气,但也还算就事论事。 他说“那你看去吧。” 祝缨道“那得给我几个人啊。” 郑熹问道“你要什么样的人” 祝缨道“仵作咱们得有吧还有几个跑腿、打听消息的也得有呐,要是再给我个同僚一道就更好啦。” 郑熹笑骂“你还敢点同僚要谁” 祝缨道“您看鲍评事成不我跟他一年进来的,我是生背书的,我看他那会儿律条其实比我熟的。” 郑熹道“也好,就你们两个去吧。” 祝缨于是把鲍评事也拉了过来,鲍评事就知道可能是祝缨的推荐了。因为苏匡想争这个没争上,鲍评事自认自己比苏匡还要差一点,无论是不是郑熹想到了自己,至少祝缨是支持的。 他对祝缨一拱手,祝缨道“那咱们走着” 两人从郑熹那里领了个令,又去找了大理寺自己的一个仵作田仵作,再带几个小吏,一同前往了京兆府打个招呼。 京兆府里好些人现在看祝缨就有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了,连之前比较熟的班头都有点阴气怪气地说“小祝大人,稀客、稀客。” 祝缨一点也不脸红,说“也没什么稀罕的,我才刚来过,你忘啦” 班头一噎,被她的不要脸震惊了王大人以前那么照顾你,你就这么回报的从京兆府抢案子个王八犊子 祝缨没事人一样地求见王云鹤,班头说“等着。” 祝缨也就慢慢地等,她看班头这样子就知道,他们会让自己多等一会儿,不过没关系,她现在越狼狈、等越久,等会儿京兆府就得多给大理寺一点让步。 就在鲍评事开始捶腿的时候,班头出来说“王大人有请。” 祝缨在进门的时候,绊了鲍评事一脚成日作假的神棍手脚何等快,王云鹤一抬头就只看到鲍评事“怎么回事” 鲍评事委屈极了“许是下官的腿不经站。” 王云鹤叹了口气,果然没有为难他们,许他们去看尸体,也让人带他们去看现场。班头极轻地哼了一声,王云鹤道“你们呐,不许为难他,难道这件事是他能做得了主的吗” 祝缨瞅了瞅鞋尖。 班头的态度也没有变好多少,动作僵硬地“请。” 两具尸身还在京兆衙府的仵作房里,里面阴森森的,放了冰还挺凉的。杨仵作看到祝缨也是有点摇头叹气,说“都在这里了,请看吧。” 他与田仵作都是仵作,同行之间也是见过的,两人拱手,杨仵作说“你先看,看完咱们再说。”又冷淡地问祝缨要不要也看一看。 祝缨自是要看的,她的本事大多是杨仵作教的,一看之下,发现李校尉说的“脖子快被砍断了”一点也没夸张,甚至还略去了一些细节,比如,这脖子被砍的切口就像个被新手砍的破树桩似的,断茬砍得乱七八糟的。脸上也有点淤伤,估计是斗殴留下的,不过看起来比周游的轻。 田仵作又看尸体的身上,杨仵作说“女尸么身上就不太好看了。稳婆看过了,都是伤啧这位将军,花样够多的,癖好也不大能见得人。” 祝缨只看她露在外面的部分,已经面目全非了,一头凌乱的黑发显得很年轻,发间要掉不掉地簪着一朵漂亮的绢花。身上的衣裙也是颜色鲜艳的,脚上一双绣花鞋。祝缨伸手量了一下鞋子的长度,杨仵作没拦着,祝缨趁机把人家鞋子扒了,在人家脚上捏了两下又看了看鞋底,顺手再给鞋子穿上了。 她露出来的手臂上有伤痕,脖子上也有伤痕。揭开覆尸的白布,胸口被插了几刀,衣裳洇了一片,已然凝成暗红。 杨仵作道“就这么些啦。” 祝缨又问证人,杨仵作道“那可不归我管啦。京兆府可不扣押证人呐” 祝缨知道他现在不待见自己,也不辩解,对鲍评事道“咱们走吧。” 她想赶紧再去案发现场看一下,娼家迎来送往,本就人多眼杂,现在不定还剩不剩下什么线索了。再晚点,就怕什么都剩不下了。 本站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