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曾预料到的访客。 祝缨抬头看了看天,没错,黑了,还已经宵禁了。 她来干什么 祝缨跳回房里闪进卧室,火速捞起外衣开始穿。 花姐惊讶地往外伸了伸头,没有看清人,又进卧室问祝缨“谁呀” “周娓”祝缨作了个口型。 花姐真是当面不能说人,背后不能说鬼 祝缨三两下穿好了衣服,杜大姐已经掌了灯,把周娓带到西厢门口了。正房那里,张仙姑也把祝大打起来,两个人披着衣服走到门边一起问“什么事呀” 花姐走了出来,说“大理寺的人,您歇了吧。”张仙姑和祝大也没多想,又回房去商议过年的事儿了。 花姐被蒙在鼓里好些日子,直到前两天,付小娘子因女监比最初的时候更像样子了,非常感慨,才不小心说周娓都比以前懂事了。花姐现在看周娓就有点生气,但是灯光之下一看,这又是个小姑娘,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跟这孩子生气才好。 哪知周娓见她站在门口也不进、也不出,就误会了她,说“娘子,我不是来勾搭你家大人的。” 花姐你倒是想呢。 祝缨连鞋都穿好了,在里面说“进来吧。” 屋子里一下子进了三个人,四个人共处一屋略有点热闹。祝缨在上面坐了,问道“这么晚了,你是怎么过来的家里不找吗出什么事了” 周娓低声道“我说案子虽然结了,监里仍需当值,家里就没管。我家住得离这儿不远。小心一点儿就行,没被巡夜抓着。” 花姐摸了一把桌上的水壶,对杜大姐说“你去看看灶下再烧点水来。” 周娓忙说“不用。” 祝缨看她很局促的样子,是家常衣服,鞋子也有点脏了,下摆还划破了一道口子,肘、膝的位置有泥土,就知道这个“小心一点儿”恐怕还包括翻墙上树之类还跌了两跤。祝缨也不点破,说“坐下慢慢说吧。” 周娓看了一眼花姐和杜大姐,花姐站着不肯走,也不理周娓,她就瞪着祝缨。周娓只得再表白一次“娘子,我是真有要紧事,不是要来跟祝大人有什么的。” 花姐抿紧了唇,祝缨道“规矩是我定的,大理寺的男人和女人,虽是同僚,不许单独在同一间屋子里。除非是小陶和小吴那样的。你有事只管说,大姐不是外人。” 周娓又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我知道,姓毕的来的那一天,我见到过娘子的。”她下意识地咬住唇,有点尴尬。她跟祝缨不熟,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白天听到那句“直道而行是奢侈的”心里不由就是一松,她想了半下午,终于决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所以晚上她跟家里编了个理由,过来找祝缨了。 祝缨的地址不是她打听的,是听那些“同僚”们闲谈时偶然提起的,她也没来过,摸过来的时候天也黑了,她还跌了两跤。 花姐不说话,周娓心想反正我真不是来干坏事的,随你怎么想吧 祝缨道“你还记得她。” “是。” “那你又是为什么来的呢”祝缨话一出口,花姐就知道她要哄人了。 周娓是打定主意来说事的,不用人哄就从脖子上摘下一个荷包,这种荷包一般人都是系在腰间的,她从里面拿出一个油纸包,再打开,又是一个小纸包。荷包她却又不甚在意了。 周娓见小纸包完好,将之放到了桌子上,说“有人捎给我这个,叫我找机会下在姓毕的饮食里。” 花姐吓了一跳,旋即想到不对啊,毕晴不是死了吗是命她自裁的那这个是没干吗 祝缨道“是什么” “不知道。” 祝缨问道“你不是试过了吗没试出来”纸包有重新折过的痕迹,里面的东西从多变少折痕也有了变化,总不能是周娓自己用了。 周娓吃了老大一惊“您怎么知道的我、我怀疑是毒药,也没想动手,不过拿了家里的鸡和狗试了,鸡和狗都没事儿,一点儿异样都没有啊不能是量少的缘故的,鸡和狗比人小得多,不用那么多的药吧” 祝缨道“你怎么回话的那人没再找你” 周娓本来担心祝缨问给药的人是谁,她就有点不好启齿的,但祝缨不问,她心里又有点不舒服了。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花姐,皱了皱眉,低声道“是那府里让我爹给我的。” 花姐的喉咙忍不住发出了一点点的声音,周娓又看了她一眼。祝缨道“迟家” 她想起来了,迟家是周娓的旧主人家,周娓就是迟家放良出来的奴婢,这个早在周娓报名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但是凭她怎么想,也想不出迟家跟毕晴、李家能有什么关系,为了方便查案,她把李藏和几个儿子的履历也就手翻了一下,仔细回忆跟迟家也没什么交集。 周娓喉咙发紧,咽了口唾沫才说“是。” 承认了自己旧日奴婢的身份,她好像更难过了,说话也有点磕磕绊绊的“迟、迟家是,是我的旧主人家。我是从迟家放良出来的。选上大理寺之后不久,府里就传出话来,说,姓毕的只要到了京城,就告诉府里。” 祝缨想了一下,无论是旧卷还是毕晴自述里都没有说到过有一个迟家。她问道“他们家跟毕晴有什么仇吗” 周娓摇了摇头“没有。真的没有我打听过的,府里我很熟。我在迟府长到十五岁才放出来的大理寺要早两年选人,我根本不够格。”说完又咬住了下唇。 这是明显很在意自己出身的样子。 祝缨道“正月十五还早,你既然过来了,就不是来出谜语的。不如多说一点。” 周娓道“没、没有再多的吩咐了,哦府里赏出些东西来给我。”她把“赏”字说得咬牙切齿的。 杜大姐心道这是什么道理赏东西还招你恨上了你这人有点奇怪她跟进来就是为了陪花姐的,现在更加不肯走了。 祝缨道“贵重吗” “两匹缎子、两根簪子、一对镯子,还有一盒胭脂。”周娓道。 “什么时候给的” “额让我下药之后我没有下药我看鸡和狗都没死,就把药藏好,回说已经下了药了。” 祝缨拿起那个小纸包打开,就着灯光一看,是一撮晶莹的细末,轻轻嗅了一下,花姐十分紧张“哎我来医药上头我总比你熟些” 她上前要来拿,祝缨却拿茶杯出来,往里挑了一点,倒了点水化开,水也没有变化,往桌上点了一点,桌面也没有变化,点到纸上,也没变化。她蘸了一点,往嘴里送,花姐跳了起来“你干什么我来” “咸的,”祝缨说,她看向周娓的眼神有点奇怪,“上等精盐。他们怎么会想到让你做刺客的呢” 周娓为着这件事提心吊胆一个月,听到这个结论,也吃惊了“什么大人您吃得准么” 祝缨心说,别的不好说吧,我好歹跟厨娘混过一阵儿。 她眨眨眼,问道“你在迟府的时候,很听话”花姐和杜大姐都看周娓,这姑娘这个样子,也不像是个乖巧的姑娘呀 周娓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呸”她说。 祝缨道“时候不早了,你要赶回家恐怕会很麻烦。既然对家里说了当值。大姐,今晚叫她到你那儿歇一晚。周娓,咱们有时间,你从头说一下。你既然不驯服,迟府为什么想要试探你的忠心,叫你干这样的事” 很明显的,这是一次试探,先是让她传个消息,然后让她执行命令。又不向她说明是食盐,并没有毒性。目的不是为了杀人,那就是为了试探周娓是不是听话。更进一步的,试一试在大理寺能不能打个洞、扒条缝儿。周娓听话,最好。哪怕周娓事泄,又或者告发,给的是食盐也没有毒。而且迟家也可以不认。反正迟家不会输。 迟家怎么会干这种事呢这个迟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祖上也阔过,现在家里最大的官儿是个四品,还在外面当官。 “呸他们心里,奴才都得跟他们掏心掏肺呢别说这样戏弄了,就算真的叫我杀人,再推我顶罪,他们也当我是应该的呢” 花姐一时不好决定是继续生气,还是安慰一下周娓,最终她还是想到了夏妈妈,低声道“没什么是应该的。” 周娓看了她一眼,又有了一点勇气,说“我以前不叫周娓,叫焦尾,好听吧我姐姐叫绿绮。小娘子要学琴,就给我们改了名儿。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好像是物件一样了。后来小娘子病了,我姐姐日夜不停的伺候着,又怕小丫头们照顾不周,又怕小娘子出事儿,最后小娘子好了,她却病倒了,大冬天的,一病死了。 死的时候十六岁,她就比我大一岁。临死的时候求了府里,说我这性子在府里干不好活又会得罪人,请把我们家放良。她就死了。我是我姐带大的,小时候带着我,大了带我伺候主子,我出什么纰漏她都兜着。多好的一个人,死了。 我的亲爹,放良出来还往府里凑着,贴着混口饭吃,就姘了外宅养崽子我的姐姐,命都搭进去了,换来的日子,他们要给外妇崽子享用” 花姐和杜大姐都低低地叹息,周娓这个性情是有原因的,又不能说她父亲再养个儿子有错,世人总想人丁兴旺,每个儿子确实容易过不好。 祝缨道“怎么想到考大理寺的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安排的” 周娓道“我自己想的大小是个官儿,哦,吏,有俸禄拿,是官家的人,也不用总伸手跟亲爹讨饭了。” “保书哪儿来的” 周娓道“我我骗我爹和府里,说啊怪不得,他们要我干这些个事。” 杜大姐都想问她说了什么了,祝缨已然猜着了,必是周娓先许了诺了的。她道“你就不想想办不到他们要你干的事儿,你要怎么收场” “管他呢今天就要饿死了,就抓口今天的吃的,哪管得着明天呢”周娓说,“可是我现在不想只要今天了给他们做事儿,鬼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后果大人,你虽然是个男人,但跟那些混账不一样。我不想跟他们走偏门了我要是想直道行呢您能再给机会吗” 祝缨道“只要我在,只要你认真做。” 周娓道“好干了能保住饭碗,我就跟您干能给我升狱丞,我就下死力气” 祝缨笑道“我也不用你下什么死力气,你自己个儿好好做事就成啦。” 周娓现在倒不犟了,走到正中扎扎实实拜了下去。 她以前有姐姐护着,进了大理寺又有祝缨护着整个女监,并不曾真正直面过危机。祝缨一出差,她和整个女监就认真遭受了一回冷排挤遇,近来收到了迟府的“赏赐”让她更加的不安了,好不容易从迟府的船上下来,找到了朝廷这艘船,再让她回去那不能够 她仔细想了一回自己的处境,再看看自己认识的人,终于决定还是来找祝缨了。祝缨是不是个好人,不知道,却是她现在能说得上话的,最靠谱的人了。 周娓想住得还没我家屋子大,又不算装寒酸,人还行。死马当活马医吧最差不过回家继续与爹娘怄气 祝缨道“大姐,你与她一道歇着去吧。明天一早打发她早些走,还得应卯呢。周娓,你的衣裳呢” 周娓有点得意地说“我在狱里也放了一套。”祝缨点点头“不错,想得周到。” 周娓笑道“那,以后那个府里再找我有什么事儿,我该怎么告诉您呢您又不让单独说话,我又不能总跑您家吧” 花姐对周娓也颇为改观,问祝缨“不如我来传话”祝缨道“好。” 周娓看向了她,花姐道“知道慈惠庵么” “嗯,付娘子就赁住在那儿。” “我闲来就会去哪里帮忙。” 周娓想了一下,道“那行。我跟付娘子不好可也不坏,倒说得过去。” 花姐想到祝缨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说“那咱们到我那屋说话去吧。” 周娓大大方方地跟着她走了。 留下祝缨在心里把迟家上下都想了一遍,决定日后多留意一点。 周娓把心事托出去,就添了一种赌徒的气质,跟花姐进了东厢,先闻着一股香烟的味道,顺着一看,一溜的牌位,把她吓了一跳。 花姐去关了那边的门,说“吓着了” “怎么卧房里放那么多牌位啊” “就这几个,我的亲人都在这里了。” “哎” 花姐取了条新手巾来“这是没用过的,你用这个擦脸吧。”又找被子给周娓,说是也没盖两次。 周娓道“有得盖就成。”她其实很好奇花姐,她是凭自己本事爬祝缨的船的,但对这个上官并不了解,也想从花姐这里探探口风。 花姐问道“你能与人同睡么” 周娓道“我姐姐还在的时候,我们就是这么睡的。” 两人并头躺下了,却是花姐先开的口,她也想为祝缨继续探周娓的底。花姐道“我在慈惠庵里学医,以后有什么不痛快又不好对男郎中讲,只管来找我。” 周娓喜欢听这个话,说“嗯我就说,女人干事也不比男人差的。” 花姐表示赞同“对” 周娓忙说“我不是说祝大人不好的。” 花姐笑道“只要你说准了她哪儿不好,我也不生气。你说得出么” 周娓心道你这话怎么跟婆婆说儿子似的嘴上说“阿姐,你为什么对祝大人这么体贴呀” 花姐道“因为她对我也很好呀” 周娓道“你、您真的是大人的姐姐” “嗯。” “啊娘子,我、我不知道” 花姐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她误会了,周娓是大宅子里出来的,下属与主人的姐妹之间身份是有差异的。她说“别动啦,你以后慢慢就知道了。别怪我说你,你有时候心里该多有点计较的。就好比那件事,那府里叫你下药” 周娓不在乎地说“姓毕的死不死,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府里追问起来,我就咬死说药我也下了,人为什么没死我怎么知道” “毕晴,也是可怜人。” “还有更可怜的呢”周娓忍不住说,“大家伙儿都知道,她还有丫头婆子,她没挨打没挨骂的,可是有人已经因为她死了丫头的命不是命呢好的都是小姐的,臭的都是丫环的,打是奴才挨着,福是主子享着。她痛快了,不知道丫头们要受什么罪呢。” 花姐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说“睡吧。” 周娓心道坏了,是不是又说错话了看花姐的样子又不像生气,就决定,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帮花姐把屋子收拾了。 第二天起床,却发现花姐的手脚也很麻利,并不像需要人伺候的样子,也不像要别人收拾屋子的样子。周娓翻身打算叠被子,就见花姐已然把洗脸水都准备好了。她赶紧收拾好自己,祝大又去买完了早点回来,而祝缨明明有假也没有躲懒,穿了一身羊皮袍子,亲自出去挑甜水了。 周娓吃了一惊“大人” 祝缨一面把水往缸里倒,一面说“吃饭吧,一会儿你跟大姐一块儿出门,就说是大姐在慈惠庵新认识的女伴,今天还一道去庵里。大姐,你送她一程。” “诶我认得路的。” 花姐道“我正好要出门。” 张仙姑叹了一口气,看着周娓的发式说“也不知道你们有什么事儿,年轻姑娘夜宿外人家里,闲人的嘴比腚还脏呢” “哎哎” 周娓闷头扒完饭,对张仙姑道“大娘子,那我走了。” 张仙姑道“去吧去吧。哎哟,够辛苦的。不过啊,能自己养活自己就是件顶顶好的事儿” “嗯”周娓觉得这位大娘子比别人更投缘,她说,“大娘子,您什么时候也去慈惠庵我陪您逛京城” 张仙姑不知道慈惠庵跟逛京城有什么关系“啊” 周娓笑着收拾好了碗筷才跟着花姐一道出门。 张仙姑心疼女儿,吃完饭就催祝缨“你回房歇着吧哎,衙门里到底有什么事儿啊叫个年轻姑娘这就这么” 要不是知道自己生的也是个女儿,她真以为祝缨在外面乱搞了 那现在就是大理寺太过份了,这么使人是要把人累死吗都追到家里来说事了。 祝缨道“我不用跑来跑去就算歇着了,您坐吧,咱们商量商量年货的事儿。” 张仙姑道“你出京前订的那些个,已送了一些过来了。米、面、油都足数,够吃到二月去了,腊味也有,都挂厨房里了。你爹想再在院儿里搭个棚子,好多存些柴炭” 祝缨拖了把摇椅放到太阳底下,闭着晃着,听她絮絮地说了一堆。这些都是之前祝缨安排办的,也都不用家里人再雇车去拖回来了。张仙姑接收就行。 张仙姑见她躺着不动,进屋抱了被子给她盖上。祝缨把眼睛张开一条缝儿“我没睡。” 张仙姑给她掖好了被子,说“你是回房睡,还是在这儿晒太阳” 祝大蹲在摇椅边,双手抄在袖筒里,说“晒太阳也挺好。老三啊,棚儿的事儿,就在你屋后搭一个,我就能弄,今年家里又添了一张嘴,得多存些东西” 祝缨道“行,简单弄点儿得了。这儿也别太下力气了。” 张仙姑吃惊地问“怎么” 祝缨道“这个房儿咱们也就再租一年,明年得弄个自己的房子了。” 夫妇二人一齐开心“真的”把厨房里的杜大姐都引得探头了“您二老怎么了” 张仙姑笑道“没事没事,你忙你的,忙完了就歇一阵儿,活儿是做不完的。” 杜大姐道“我把猪皮先熬上,家里皮冻快吃完了。” 祝大依旧蹲着,扬声说“多弄点儿那个下酒最好”他把两个袖筒又对得紧了一点,也笑得合不拢嘴,问祝缨,“怎么弄怎么弄要什么样的” 张仙姑自己也高兴,还要埋汰丈夫“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你不懂还是要有自己的房子好” 祝缨被太阳晒得暖暖的,道“嗯,是得有个自己的房子了。只是没有这么近了,这个坊里的两进房子太贵了。稍远一点,弄个地皮,自己盖吧。” “啥”祝大说,“也没个帮手,就咱们俩,怕是不行吧。” 祝缨轻笑出声“不用自己动手。工、料,我都想好了要两进,一进住,一进待客,除了门房我都要盖两层的楼房。一层住人,一层放东西。宅子边上还要有个偏院,一进是马厩车棚男仆住,一进是女仆住着看守杂物。” 祝大问道“对呀仆人不跟咱们住一块儿不就他娘的,还是住大房子好啊”他的脑子里已经开始规划自家房子怎么住了。可怎么想都觉得安排得不太好,心道我得往金大兄弟家看看,他家也是两进房 张仙姑也乐了,道“我看他们大户人家也都有楼,我这也要住上啦那仆人要怎么弄呢” 祝缨道“慢慢来,先雇个厨娘吧。” 她现在手上的钱虽然不多,但是要过年了,别人过年赔钱,她过年其实是赚钱的。大理寺采购的东西,虽然是照顾到了所有人,作为经办人,当然也要照顾到自己家,她就算不从中贪墨,家里基本的生活所需以及部分年礼的开销是完全不用自己掏钱的。 各路想走大理寺门路的商家还会送礼,也是一笔。这种是可以收一些且不用回礼的,也是白赚。 给上司要备礼,但是头一个郑熹就不强求她送贵重的礼物,只要她先把事情办好。她从郑熹那里还能捞到一些回头礼。不过今年又多了几位要送礼的人端午五杰。 郑熹让她管大理寺,不但是锻炼她处事能力使她使得顺手,凭良心说,也是给她财路。哪怕她不想贪,都能存下钱来。 心算了一下稍远一点地方的地皮的价格要闹鬼的或是凶宅。对了,连房屋用料她都有更实惠的门路。 张仙姑和祝大已经在叽叽喳喳了,张仙姑就说“都有楼了,正房该着老三住的”她跟武相的母亲混了有一阵儿,也学到了一点“规矩”,仔细想想,也确实该让闺女住上房。 祝缨睁开了眼睛“我住西厢挺好的” 张仙姑道“不行家要有家的样子,他们家封翁封君都另住西进,来个客人看着会觉得奇怪的。” “那就让它怪着去” 祝大却说“那还是我们住西屋吧。这样安全。”他是好显摆,然而对活命一事却十分自觉。他也不催祝缨买仆人了,闺女在外头累得一个多月不着家,他心里也有点虚。 张仙姑又说“给你爹雇个小幺儿吧他就馋这个呢” “你这娘们儿,又来” 两人又拌嘴,祝缨听着他们俩吵架,快要睡着了。然后就听到外面有点声音,她掀开被子站了起来。张仙姑道“你干嘛”祝大也扶着摇椅站了起来“怎么了” 祝缨去拉开了大门,果然有人。 陈萌站在门外进退两难。 他上次给李泽牵线搭桥,不想桥那头站着一个张飞,这桥是过不得的。李泽的忙没帮上,李家出了个大丑。祝缨这里接着就不见了人影。 他爹陈相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件事,先把他打了一顿,又给他报了个“病休”,实则将他禁足在家关了小黑屋,直到现在才放出来,让他到祝家赔个礼。 陈萌都懵了“我做错了什么” 陈相又把儿子打了一顿,才说“你是什么人就带着个生人去办案官员的家里说项他又凭什么信你给你办事人情是要还的你打算拿什么还弄一群只会拍你马屁的同乡给他认识马屁精能干嘛让他接着帮忙办事啧啧啧滚” 陈萌就滚来了。 陈相说得有理,陈萌也想跟祝缨解释一下,祝缨再次见他却没有生气,还客气地让他进来了。陈萌身后跟着仆人捧着礼物,对祝缨道“我是来赔罪的。” 祝缨道“这就折煞我了。人请进” “东西也得进,别叫我再挨打了。” 两人进了西厢,陈萌认真给祝缨解释了“我与李泽是一块儿长大的。小的时候,我亲娘还在” 陈萌的外祖家那会儿还很不错,那会儿陈相还是李藏下属,官阶差得不大,李泽比陈萌年纪略长一点,就带着陈萌玩儿。后来陈萌的外祖家出了变故,李泽也没有一夜变脸,至少面子上还是保住了。 李藏对陈相说过“儿子可是你自己的,要对他好一些。” 陈萌还是很感激的。 祝缨心道,你的事儿归你爹管,我可不管。 她说“大公子,你要是真的为你那位朋友好,就捎一句话给他。” “什么话” “见好就收吧。” “怎么” “无论是窦刺史还是大理寺,又或者是刑部,都没有一字提到毕晴的父亲毕罗是龚案的犯官。” “这” 祝缨道“一床被掩了那也得掩得住。不然就是欲盖弥彰,半遮半露的引人探查了。不如坦诚一点,使看客没了更多的谈资。” 陈萌点头“不错。” 此时花姐也从外面回来了,她把周娓送出坊门又多走了一段,途中又往一家相熟的生药铺子里买了点枸杞红枣桂圆阿胶之类,打算回来给祝缨好好补一补。对了,家里还有参,等下回去让杜大姐跟只肥鸡一块儿炖了 路过坊内一家小铺子,她又顺手买了一包姜糖。 提着一串的纸包,花姐回家遇到了陈萌。陈萌起身道“你回来了。” “大公子。” “嗐什么大公子小公子的。你这是” “给小祝补一补,她这阵子可真够累的。”花姐说。 陈萌道“巧了,我也带了一些来。你们忙,我回去了。” 花姐屈一屈膝,礼貌地将他送回来,回来先对祝缨说“小周说,以后女监里有什么事儿也告诉我。” 祝缨道“嗯,直肠子,旁人能叫她听到多少都是个问题呢。” 花姐又说陈萌“这大公子是怎么回事好没计较的陈相公就放着他这么游手好闲么真该给他二亩地种一种,他的幺蛾子就会少了” 祝缨道“离开陈相的时候,他的脑子确实更好使一点。” 花姐道“要他的东西干嘛呢他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接的。” “哪是他呀得是陈相的意思,堂堂丞相,还能记得吩咐一句关于我的事儿,我可不好敬酒不吃吃罚酒。收下吧,一会儿投个帖子致谢。” “没别的事儿瞒着我吧请托不成,他们不会老羞成怒吗” 祝缨道“那我也不能不管不顾就接了那个事,随他们羞不羞、怒不怒的吧。哎,付小郎怎么样了” 花姐道“自打入了冬就手脚冰凉的。不是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儿该有的样子。” “老左带回来的参还有一点,给他拿一枝吧。多了我也没有。” “你” “咱们家不缺这东西,拿去。” “那我找个盒儿,后半晌就去” “不用那么急。” 花姐心道,只有你回家歇息的时候送过去,她才要领你的情呢。不然人情给我,还有什么意思 一面让杜大姐炖人参鸡汤,一面又帮祝缨给红枣去核。祝缨就向她说了要盖房子的事儿,花姐道“那就没钱再添置新田了。”她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买田置地。 祝缨道“慢慢来。房子、仆人的事儿,侯府那里或明或暗说了几回了。”郑熹这个人,好坏不好讲,但对她确实够意思了。而郑熹是个比较讲究的人,她也不能太不讲究了。 花姐道“确实,主仆分居倒是更好一些。房子还是大一些的好,这样即使远一点,也能养匹马,那就不用太近了。可惜眼下这个房子又续了一年的租,那样的房子,开春有几个月就得了,白费半年的房租了。” 祝缨道“那就先把房子放在这儿,或者转租他人,都不是事儿。” “嗯” 祝缨既然已经筹划了,就不想再拖延,她连工匠的来源也想好了找王云鹤或者万年县的柳令。各地都有工匠上番的,工匠在不上番的时候也可以接私活赚收入。要盖房子,需要的工匠就多,不比之前打简单家具时的木匠。她就想干脆从官府的名册里找齐一班人。 当天下午,她换了衣服,把虎骨包一包,提着去见王云鹤。 王云鹤知道大理寺又办了一桩案子,道“你这是得假了” “是。” “这是什么” 祝缨道“老左弄的虎骨,家父泡酒说效果不错” 王云鹤听到“酒”字就吸了口气“你没喝吧” “我过年关起门来喝。”她把虎骨交给一旁的书僮。书僮也笑着收下了,还说“三郎,前些日子你不在京里,我们大人还念叨你呢。” 祝缨道“我现在回来啦。” 王云鹤道“出京一趟,感觉如何” 祝缨道“挺好的,做事我是愿意的,断案我也是愿意的,只是李藏的案子真是没意思。” 王云鹤亦洞悉内情,道“有光就有影,太阳底下龌龊事也是有的,不能因为看到了脏东西,就觉得世上没有光明了。” “哎。” 王云鹤旧事重提“以你的年纪,年轻时该出任一县官长做个亲民官。” 祝缨笑道“哪是我想干就干的呢一县之令要管的事儿可太多啦我在大理寺,参与一些庶务,干不好,顶多是同僚们吃的差点。县令干不好,是会饿死人的。” 王云鹤道“哪年没有饿死的人呢你能知道这一点就很好啦” “我还没正经学会庄稼上的事儿呢,还有些旁的事儿,譬如收租赋,又譬如水利等等。与其拿百姓练手,不如再观摩一阵儿。” 她现在其实一点也不想外放,她才想着盖房子呢她今天也先不提工匠的事儿,泡在王云鹤这里聊了一会儿闲篇才告辞出去。出了书房就问书僮,府里年货办得怎么样了。 书僮笑道“我们大人办这些事儿也很周到的”祝缨拍拍他的肩膀“怕什么我又不是要行贿我恨不得从王大人这里骗钱。”书僮被逗得直笑。 祝缨又往金良家走了一趟,她得的参和虎骨也给金良送过,金大娘子这二年收了她不少东西,其中不管一些贵重之物。思前想后,以为不能每每以猪蹄打发了,今年特意准备了厚礼,早早给送了来,其中就有很不错的缎子。 祝缨放假几天,竟是没有闲着。 到了日子一销假应卯,迎面就是一群同僚痛哭流涕“你可算回来了” 祝缨之前回来,胡琏就想把事务再还给她。人比人得死,胡琏不得不服,纵不服,他也想过个舒服的年。然而祝缨回来之后又去忙案子了,忙完了,郑熹给她放假,如今终于回来了 祝缨哭笑不得“你们根本不是想我,你们就是想伙食了” “知道了还不快干”他们说。 大家都笑了。 这边的热闹又把一个闲人给引了来杨六郎。 左司直道“杨六,你又有新消息了” 杨六郎笑道“对啊” “咦” “陈相公预备把大公子放到京外任职呢因时已腊月了,陛下准陈大公子在家过完正月再动身。” 祝缨道“陈相对儿子是真不错。” “什么不错呀,外放当县令陈大公子是几品官儿啊比万年县令的品级都高,这就放出去当一普通县令哎哟还是亲爹吗” 祝缨道“那肯定得是亲的。要是叫他每天犁二亩地,就更是亲的了。” 大理寺内老成的官员都点头“不错不错,可惜派出去还是有些晚了。哎,三郎,大公子外放可以晚,我们伙食不能晚啊” 祝缨只得重新埋首庶务,这项工作确实能为她带来好处,她也将这份工作尽力做好。入了腊月,大家最要紧的就是写各种公文,祝缨比别人还多一项对账。一气忙到腊月底,该过年了 祝缨这一年依旧给自己排了个除夕的值班。 本站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