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把新买的宅子又看了一圈,才重新锁了门回家。今天是灯节,一家人打算出去逛逛,她回家就被张仙姑说了“你去哪儿了今晚早点儿吃饭也好出去耍。” 祝缨道“看了看房子。” 张仙姑追问道“什么房子是咱家的在哪儿你这孩子怎么不声不响的就办了” 祝缨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拿不准能不能同时买下来,要是不能同时买下两家,买一家就没用,我也只能两家都不买,再另寻别的。没买下来之前就没跟你们说。” 张仙姑“啧啧”两声,说“好好的两家人家,就这样了” 花姐道“那现在有没有什么隐患” 祝缨道“两家都搬走了,能有什么隐患位置也挺好的把边儿,临街的。” 祝大道“那今晚咱们去看看” 张仙姑也有所意动,祝缨道“行,早点儿出门,带你们认认地方,等白天你们得闲了再去仔细看。没事儿,血迹已经清理了。” “血血血血” 祝缨道“是啊,斗殴出了人命,可不得有血么他们后来又住在那里怄气有一阵子,自然是打扫了。” 祝大道“那不就是凶宅” 祝缨道“是啊,咱不是早就说好了买凶宅的吗不然不能这个价就拿下来的,都打对折了。拆了重盖,也是一样的,不然哪有钱买这么大的地方还得剩钱拆了旧的盖新的呢。” 也不能凶成这样啊怎么真的家里还打死人了呢不是门外死的 祝大和张仙姑就有点怏怏的,穷得一文钱也没有的时候坟地都睡过,现在闺女做了官儿自己家也有仆人了,他们突然连凶宅也不想沾了。花姐心里也有点后怕,听祝缨说凶宅鬼宅之类的还没什么感觉,等祝缨把凶宅买了,她也说不出话来了。 一旁杜大姐也有点哆嗦,只恨自己是仆人,不敢说话。 祝缨道“你们怎么了这京城有命案的宅子多了去了就咱们这坊,前头魏婆婆那个店,二十年前就砍死过人。咱们之前租的那儿,隔壁就有欠了赌债不还被堵在家门口砍了的,满院子都是血。就在咱们刚搬到京城之前没几个月,后来砍人的也叫王京兆给砍了。不是也住得挺好” 哪知她是真不怕,父母是真的怕,张仙姑欲哭无泪“哪怕小点儿,不要两进的屋,就跟现在住的这么大,只要干净就行。”祝大也没有了得意欢喜“咱们能换一个么” 然而钱已经花出去了,这两个也有点傻眼,晚饭都没吃几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祝缨雇了车,带他们去看新宅子。他们两个心里矛盾得厉害,想看又不想看。 车子把人拉到了宅子前,因为是灯节,各处都有许多的灯,只有这里,乌漆抹黑的一片,张仙姑总觉得有鬼在盯着她,说“咱们走吧,白天再来看”祝缨无奈地道“好,走。” 早知如此,就不该对他们讲这里处地皮的来历的。再看花姐,也有点心不在焉。祝缨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几个人都要怕成这样她说“尸首都运走了。” “你还说”张仙姑气得开始打闺女,“你再说你再说” 今天的灯她都看得不开心了,板着脸,直到了慈恩寺前下了车,张仙姑说“快,快去拜拜菩萨保佑一下真要盖了房儿,必要再从这里请一尊菩萨回家镇宅” “行,您想请菩萨就请。”祝缨说。 张仙姑白了她一眼,数落道“现在就会口上说点不实惠的话大事儿就不跟我们说呢” 祝缨是实在没想到这一对神棍神婆现在居然能够讲究成这样了,大过节的她也不想在这时候跟父母吵架,只好说“我记下了。以后不会了。” 张仙姑道“还有以后呢弄了这个房儿,家里都精穷了。下个房子不知道在哪里呢。” 祝缨道“以后会有的不过呢,更好的大宅子吧死的人更多。” 张仙姑气得开始在寺里打女儿,花姐又来劝,旁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灯之余也看一看这处热闹,把张仙姑看得不好意思了才收了手。祝大一直一声不吭的,等张仙姑气得跟花姐、杜大姐一起去看灯,扔下丈夫女儿不管了,祝大才问祝缨“真的只能这样了” 祝缨道“这京城多少年了,哪处不死人呢咱们家,我还镇得住。” 祝大有点不乐,祝缨笑道“您慢慢逛,我也到那边走走,省得你们看着我又要不高兴了。” 祝大道“这叫什么事儿” 祝缨道“你还带我睡过死人屋呢。”小的时候,祝大带着她出去讨生活,什么地方没凑合过也曾有死得凶的人家,召人这些神棍去作法,就睡在死人的屋子里打地铺,停尸就停那床上,血溅得半间屋子都是。 所以祝缨是真不明白自己这一对爹娘,怎么就开始怕了呢她们家有啥好忌讳的呢 祝大低声道“不该带你见那些的。”能叫孩子好吃好喝的,谁愿意带孩子出去讨生活但是这话现在跟已经有了出息的闺女说,好像又有点是为以前自己的无能狡辩了。他说“你去逛逛吧,我也自己走走。” 祝缨被父母和花姐抛弃了,挠了挠头,心道回去还得跟他们好好说一说。 也就将此事暂时放在一边,专心享受起灯节的热闹来了。 祝缨在街上闲走,又抓到不长眼的蟊贼一个,揪着人家的耳朵说“你新来的吧在这儿偷我”蟊贼还要挣扎狡辩“你这小白脸儿,凭空污蔑好人各位父老,这事上多的是” 话没说完就被一个人一声“打他” 接着两个壮汉蹿了上来按住蟊贼一套乱打,祝缨道“六郎哎,大过节的,别把人打坏了。” 太常寺的杨六郎上来就要拖着她走,祝缨灵活地一晃手腕没让他抓着,问“你干嘛” 杨六郎一抹汗“出事儿了你帮我个忙一定重谢,一定重谢。” 祝缨道“到底什么事儿” 杨六郎对两个壮汉说“行了,叫他们滚”两个壮汉把蟊贼踢到一边,又站到杨六郎身后护持着。杨六郎道“三郎,借一步说话。” 祝缨看他头顶都跑出白烟了,完全不似成天乱蹿四处散播探听最新消息的样子,好像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于是跟着他往略僻静一点的地方走了一走。杨六郎一边走,一边凑在她身旁说“我表弟丢了。” “啊”祝缨也吃了一惊,“今天这灯节可刚开始呀。” “谁说不是呢我姑妈急得要上吊了” “你哪个姑妈” “还有哪个我现在就这一个姑妈”杨六郎说,“都不敢姑父说,等会儿他从宫里回来了,才是要出大事呢” 杨六郎那位宦官姑父罗元在内廷也算位高权重了,虽比不上内相蓝兴,也是宦官里的前五。在宫里有地位,在宫外有家业。但是这个表弟祝缨还真没听到过他的来历,也不知道这孩子多大年纪了。无他,杨六郎成天说消息,但是很少提及他的姑父家。 祝缨道“那你们该拿着你姑父的帖子去找京兆府或者万年县长安县呀王京兆固然是不畏强权的,但是家里丢了孩子这事儿,他肯定是要管的。” “已经去了。” “那就可以了呀,”祝缨说,“灯节的时候他们肯定多安排了衙差就为着防止有什么事情发生,还有禁军等,不为丢失人口,也会为着防止走水。大理寺的人除了几个轮值的,都放假了,我现在也抓不到人帮你找孩子呀。是孩子吧多大了” 杨六郎忙说“不用别人,就求你帮忙。你本事大” 祝缨都傻了,她有啥本事啊她问“孩子是在家丢的” “不是。” “街上丢的” “啊。对啊。” 祝缨举目四望,到处都是人,低头一看,一人走过,呼吸之间脚印就被别人踩没了,咋找而且偷孩子偷到了大宦官头上,这事儿本身就有点不对。哪家贼这么不长眼她又问“难道是,仆人抱着出去玩儿的没有带在身边” 杨六郎一脸灰败“可不是。我姑妈要跟她那些朋友们一起说话,走不开,孩子又哭闹,就叫人带他去别处看灯。现在孩子没了,怎么交差好兄弟,你可得帮我这个忙” 他说着就拉着祝缨“你跟我见一见我姑妈吧,京兆府的人你也熟,你们两处使力,兴许就找着了呢” “那你得跟我说说前因后果,还有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记得罗大监原本只有几个侄子前后侍奉的” “原本这孩子也是年前刚买的,预备二月办席的呢。” “嗯” “起先他是预备过继个本家侄子的,但是不知道哪个更孝顺,就弄了几个过来,反正也是都要抬举的,到京城来一边做着官儿、办着事儿,一边看看哪个更像样。他们也都奉承我姑妈,姑妈眼里也有一两个相中的人。 哪知道年前的时候,家里一个仆人病死了,说索性多买几个,就又从外头买了几个,粗使的,也没太上心。其中有两口子就在花园里帮着养花锄草,主人要看花的时候他们就得躲着,谁也不在意。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姑父回家后去园里散步,遇着这一家子带着个孩子在花园里玩儿。姑父一看这孩子就喜欢上了” 祝缨道“就这孩子” “对。姑父说,这孩子长得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必要来做自己的儿子。” “他爹娘愿意” 杨六郎张开巴掌“五百贯给他们放良。他们还年轻,还能再生。能不答应么当天就拿了钱带着老婆走了。哎,姑妈家就在前面,到了。姑妈一听说孩子丢了就急了,赶紧回家了。” 祝缨道“是你姑妈带着孩子出去看灯,因要交际不得不把孩子交给仆人带着,孩子丢了,所以赶回了家来一面派人报案,一面派人告诉你姑父的” “对啊。”杨六郎理直气壮地说。 祝缨看看这一处豪宅,光门脸就比她新买的那两处加起来还要大了被杨六郎带进罗府一瞧,四下灯火辉煌,问道“这府里有多大” 杨六郎道“十亩差不多吧,我没问。蓝内相家更大呢” 祝缨道“会不会是先回家了地方大,一时没发现” “都找疯了第一就是问家里回来没有。” 祝缨被杨六郎带到二门前就有人伸手拦着“六郎,这位是” 杨六郎又给祝缨解释了一回,道“我请的,大理寺的祝大人快,去告诉姑妈”那人把祝缨打量了一下,才往里走,杨六郎气得直跺脚,拖着祝缨往里走“别管他了” 祝缨被拽到了罗元娘子的面前,这位大宦官的娇妻长得一脸的端正相,如果不说她的丈夫是谁,一准会认为她是哪个簪缨之家的媳妇儿。此时她虽一身的金红彩绣衣服,各种贵重的首饰,却哭得两眼通红,一个劲地问“有消息了么京兆府怎么说六郎呢这个小东西,要用他的时候就没影儿了” 杨六郎忙扬声道“我在这儿姑妈,我给你找帮手来了” 他姑妈十分生气“你干什么去了这会儿什么样的帮手顶用呢” 杨六郎对祝缨作揖“快快快” 丢孩子这事儿是常有的,而且一般丢了就难找回来了,孩子在他姑妈手上丢了,回来姑父怎么发疯还不一定呢 他向他姑妈介绍了祝缨,要向他姑妈打包票的时候,被祝缨从后面踢了一脚。祝缨上前道“夫人,找人这事儿,还是得靠京兆府,他们人多。晚生能做的有限” 外面又来一个人,说“有限就别做诶三郎” 这一位祝缨也是见过的,他是罗元的侄子,在禁军里当差,比温岳他们低个两级。 大家都是熟人,彼此说话都会柔和一点。罗元娘子见祝缨跟两边都能说上话,就问“这位小官人,你有什么办法么京兆府我们已经通报了。” 祝缨心里已然拉出了几种人选,却仍然谦虚地说“晚生也只是出一张嘴罢了。夫人还是先派人跟罗大监说一声的好。” “已然说了。” “人没有回府里吗” 罗元娘子道“老鼠窟窿里都找过了” “谁带的小郎君出去玩的身边有多少人问过失踪地方有没有人看到了吗灯火不禁之时,路边的店铺也会开一些的。” 杨六郎道“派了三个人跟着呢一个抱着他,两个跟着。别是自己跑不见了吧” “几岁” “三、三岁” 祝缨无语地看着杨六郎,三岁孩子出逃三岁的马跑了还差不多 “跟着的人呢” 罗元娘子满脸怒容“他们倒是没丢呢带着人又去找了,诶他们人呢” “哪儿丢的呀” “那边朱雀大街上。” 祝缨心说,这算什么事儿你们说话颠三倒四的,要我帮着找人。又不是该着我办的案子,案情又不给全了,问一句说一句,还要我干事她打定主意就要脚底抹油了。 祝缨道“那晚生去京兆府看看吧。” 杨六郎道“诶,你” 祝缨道“我就一个人,找人还得看他们。现在这个时候王大人也不在府里的,今天这个日子谁不得与民同乐我去问问他们当差的有没有消息吧。夫人,孩子当时什么妆束” “小袄儿,头上戴着虎头帽子,金项圈儿,手脚都是带铃铛的金镯子,哦,嵌宝的上面錾着个罗字。” 祝缨心道,真要有人偷孩子,这会儿这身行头恐怕都得没了。 她说“您别怪我说实话,这事儿有点难,追索太急孩子容易出事儿。不如悬赏,言明只要孩子能回来,府上什么事都不过问只谢谢路过君子帮忙找到孩子。不管是谁,送回孩子给钱若干,有用的线索,给钱多少。悬赏的数目您自己定。孩子身上的穿戴,您也不要了,都当谢礼了。” 罗元娘子道“是这个道理,我回来与官人讲。” “那晚生就先告辞了。” 杨六郎还要说什么,祝缨对他摆了摆手。她不在罗府久留,灯也没法看了,离了罗府就去了京兆府。 京兆府里也是灯火通明,每年这个时候,京兆府里有好些人都不能好好的享受一下节日的氛围。王云鹤等人不在,何京就很惨地还在办公。 祝缨的到来让何京很诧异“怎么你家也丢人了” 祝缨道“也” “每年报案的都不少。丢大姑娘小媳妇儿的、丢孩子的,一大把。现在灯会才开始,报案的人还不多,你等着今晚过了子时,那报案的多了去了。到明天一早,再发现一夜未归的,还要再有报案的。三天一过,就又是我们忙的时候了。”何况见她脸上没有惊惶的样子,应该不是家里丢了人。 解说完,何京又觉得不对“也” 祝缨道“罗元的养子丢了。” 何京拍了拍脑门儿“已经知道啦不值当跟王大人说的,我们正在找。三郎,你怎么看” 祝缨道“这事儿也不归我管。街上逛的时候遇到太常的杨六,他的姑妈是罗元的娘子,给我拽过去了。我就来看一看,回来好跟杨六回话。” 何京奇道“这不像你啊,怎么就不管了呢我还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呢。” 祝缨道“我倒想找呢,可打孩子丢到现在,手脚快些的都能出城二十里了。我又不能关了城门挨家的搜。还得靠你呀。” 何京摇头“如今依我看,也只有靠广贴告示,又或者悬赏。孩子太小了,自己恐怕也说不清。每年丢那么多的孩子,找回来得也少,追索太紧,又怕他们把孩子一掐,土里一埋,了无痕迹,上哪儿找去再省事一点的,往河里一扔。唉” 祝缨道“大家都知道是这么回事儿,真想找人,不能太松也不能太紧。我去街上碰碰运气吧。” “慢走。” 祝缨出了京兆府就去找老马、老穆打听一下,老穆无事时就去老马那儿喝茶,两人见到她都起身相迎“贵客。” 祝缨又给了老马一小块金子“存柜上。生意还好” 老马收了金子,道“本来不好的,现在有了这个,那就好了。” 祝缨看他这里已然坐了不少走累了的人,说“还要怎么好啊再把旁边儿的那间房子盘下来” “那不是要累死我不干,不干。”老马说。 老穆问道“您就自己这么逛着” “还逛呢又来事儿了”祝缨说,“近来有没有什么胆大的拐子” “怎么”两人同时一惊,能让祝缨来问的,事情恐怕都比较麻烦,事情一旦麻烦了,容易招来官府认真对待。官府一认真,他们这些道上混的就要倒霉。 祝缨有点同情地看着他们,说“罗元新买的儿子丢了,报案都报到京兆府了。他们家应该很快该悬赏的悬赏,该追索的追索了。是谁干的,老实把人放回去。不是你们熟人干的,都老实窝着,别冒头。” 两人都点头,老穆道“我们虽然在道上能说得上话,可是人家也未必是个个都听咱们的。” 老马道“就说宫里坐着个皇帝,不许官员们贪污贿赂、欺压百姓,那还有不听的。叫这一群贼听话” 祝缨道“你就跟我耍嘴皮子吧。自己小心吧。” “哎有消息我们给您留意着。” 这二位近来过得越发像个良民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祝缨想。 她在路上又顺手买了盏灯提回家明天还要回去应卯呢。 回到家里,其他四个人都还没有回来,祝缨自己烧水洗漱睡了。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响动,却是祝大先回来了。他也没个人陪,自己晃了一圈儿,想到个凶宅就有点堵得慌,在外面吃了碗元宵就回来了。 一敲门,祝缨就醒了,趿着鞋点了灯来开门“回来了” “你娘她们没回来” “嗯。” 祝大有心跟她说话,看她这样儿想起来明天她还得应卯,把话就又咽回去了。祝缨道“锅里有热水,灶还有点余火,我都没撤。” “我不用洗。你去睡吧,她们回来了我开门。”祝大说。 祝缨刚躺下,没睡多会儿,张仙姑她们也回来了,她们今天也没有心情玩得太晚。回来敲门也没人开,祝缨只得又爬起来开门,人进了家门,祝大才慢一拍起来,睡眼惺忪地“回来啦” 张仙姑骂道“你还想我回不来呀” 祝缨看她们三个人,一个没少,说“别说这个话,今天晚上又有人丢了。” 张仙姑吃了一惊“谁家的咱们认识的么” 祝缨道“杨六姑父买的儿子。” 张仙姑顾不上生气,说“哎哟,这可怎么是好能找回来吗”她说这话的时候也是觉得希望不大。 祝缨道“难啊。睡吧,明天再看灯,小心些。” “谁拐我老太婆啊” “不拐,还有干别的呢。绑票不行么”祝缨说,“总之小心些。热水在灶上了。” 张仙姑连新宅子的事儿都不跟祝缨说了,一家人各自睡觉去了。 第二天,祝缨往大理寺去,此时不用杨六郎来说,已有几个消息灵通的人知道了罗元家的事儿。 祝缨一到,左司直就拉她说话“你来的路上看到了么” “你说罗家的悬赏么”罗家连夜贴出了悬赏,孩子随身带的金饰统统不要,酬谢好心人。另外,把孩子送回来的,给两百贯,有效线索的,一条给十贯,带路找到孩子的,给一百贯。 “是啊。” “昨晚就知道了。” “你也找不着人吗”左司直大吃一惊,“那这孩子难找回来了。” 祝缨道“我又不是专职找孩子的我是办案子的。” 左司直道“不错,这事儿少沾为妙。钱给的不少,要是人贩子呢,可能就还回来了。要是别的” 祝缨道“噤声” 这也是她所担心的。她这个孩子没了,也就几种可能一、人贩子;二、罗元的侄子们甚至杨六都有点嫌疑;三、绑架勒索的;四、罗元的仇人;五、孩子的亲生父母。前四种她是很乐意帮忙找人的,最后一种她不帮忙跑路就不错了。穷人的父母也是父母,也不是都会把孩子当物件卖钱、换好处的。 如果是人贩子反而好办了,孩子多半还活着。如果是绑票,为求钱财,高额的悬赏能够让他们满足,也不会轻易对孩子动手。针对这两样,那份悬赏其实还算有用。 罗元的侄子们,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失去了继承罗元家业的机会,如果一时动了邪念把孩子谋害了是有极大的利益的。罗元的仇人如果趁机让罗元难过,也不是不可能。 两人与杨六郎交往比较深,多说了几句,其他人议论的话题多半集中在那小孩子小小年纪就被罗元收养,命不可谓不好,不幸又遇到了人贩子,运气不可谓不差。以及高额的赏悬。 还有一些精干之人又或者老油子,也与左司直一样,怀疑是不是罗元的侄子们又或者是仇人们所为,但是他们都不明讲。 连苏匡都说“这下可令人头疼了。” 他很久不踩祝缨了,郑熹让祝缨管理大理寺庶务之后,苏匡就转移了目标。左司直骂了他很久。 过不多时,郑熹从朝上回来,也没提这件事。大理寺仿佛没事一般,安安静静度过了一天。 祝缨落衙后却又去了京兆府一趟,罗元遇到这样的事必向王云鹤施压,她也想去询问一下进展。 到了京兆府,王云鹤已然换了便衣,见了她就说“今天是什么事呢” 祝缨道“昨天夜里,罗府” 王云鹤道“今天陛下也问起了。” 罗元是在宫里伺候皇帝的,他家里儿子丢了,今天就跟皇帝说要找儿子。皇帝颇为同情这样的一个宦官,散朝后把王云鹤留了下来询问。 祝缨嘀咕道“还不定是什么样的原因呢可不敢就说是有拐子。” 王云鹤道“你也这么看” 祝缨苦笑道“何止是我也有些人有想法,只是不能说,说出来得罪人。平白怀疑人,又没有证据,万一孩子找不回来,以后叫这被怀疑的人如何做人呢” 王云鹤道“必是有踪迹的。双管齐下吧,一是为财,二是为仇。不,还有第三种可能” 王云鹤说着,眉头紧皱,仿佛不愿意说下去。祝缨道“您” 王云鹤道“倒不好追索得太急啦悄悄的办吧。托你办事的人,让他们也不要急啦。” “我可没接这个事儿。悬赏告示的主意是我出的,出完这个主意,我就不再担别的事儿了。” 王云鹤“嗯”了一声,没再接着提这件事儿,反而问祝缨房子看得怎么样了,图纸有了吗 祝缨双手一摊“正月二十我再见傅老先生,这几天让人家过个节吧。” 王云鹤点点头,说“失踪的案子你别管了。” “是。” 祝缨老实回答然后告辞。她知道王云鹤也猜到了,至少有这样一种可能孩子是被亲生父母带走的。而王云鹤也在犹豫,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要如何收场。这是很可能从“拐卖”这个性质,变成仙人跳的。 孩子可怜。从父母手里夺孩子给个宦官,正派人也都不忍心。又担心真的是人贩子又或者谋害,现在只能把各种可能一一排除,最后再决定怎么做。这就不是现在祝缨能操心的了,连王云鹤可能都有点难办。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孩子父母的情况,一问,就等于告诉罗府了,罗元会做什么就不好说了。如果询问罗元侄子,就是明摆着告诉他们我怀疑你。 祝缨又是杨六的熟人,这事儿由她来干不合适。 祝缨回到家里,终于被冷脸对待了,张仙姑和祝大担心了一整天,回过味儿来了别人家丢了孩子跟我家要住凶宅有什么关系么 祝缨只好对他们说“这样更适合咱们家。咱们不说,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儿。你们想,我说的那几处凶宅,现在不都住得好好的再说了,您二老作法这么些年,见过鬼见过神哪回算命算准了还不如我呢” 花姐脸上表情乱动你少说两句吧,又要挨打 不过祝缨说得有理,张仙姑这辈子可能就在跟于妙妙算怀的是不是男胎时说过一次准话。 花姐微有释然,说“那旧房子呢” “当然是都拆了墙都重砌。原本他们是三间两进的,现在两个并一个,主屋虽也是三间,院子更宽。” 张仙姑和祝大被闺女揭了短,张仙姑揪着女儿一顿好打,才说“那都拆了,地也铲一铲” “行包管没有一点血。” “哎哟,要死要死” 祝缨答应了,张仙姑和祝大也不想再去看什么新宅子的位置了,就等着祝缨那边找人把旧宅拆完了,铲地三尺,他们再去看地皮。 祝缨终于把家人说服了。不服也不行,钱就这么多,想现在住大屋也就这么个法子。 祝缨道“再准备点礼物,到时候有画图纸的傅老爹。” 花姐道“好。” 正月二十,傅龙被京兆府的差役给带到了祝缨家里。张仙姑和祝大以及花姐不得不接受了现实行,就这样吧。 花姐给准备了一份礼物,又给了差役一个红包。 傅龙腰也弯了,头发也白了,耳不聋、眼不花,穿也干净利落。见了祝缨先要拜见,祝缨道“您已七十,见谁都不用拜了。” 傅龙道“礼数讲了一辈子,还是接着讲吧。” 祝缨请他坐下,说了自己的情况,又说了自己的要求。 傅龙道“地皮在什么地方小老儿还是想看一看才好出图。”又给祝缨解释,同样的面积,如果长宽不同,设计也会不同。即使长宽一样,落在不同的位置上,设计也会有区别。 祝缨道“您稍等。”又把在外面偷听的张仙姑和祝大喊进来,对他们说“想要什么样的屋,跟这位老先生说。等会儿我们去看地皮,老先生心里好有数,什么样的能做出来,什么样的不合适。” 张仙姑和祝大也没见过什么好宅子,说出来的样子,越听越跟金良家差不多。祝大说得要个能演武练功的场子,张仙姑说得有个仓库。等等。 傅龙都记在了心里,祝缨叫了辆车,请他上了车,去了新地址。 开了锁,请傅龙进去。傅龙在两边院子都转了一圈,用步子大概量了一下尺寸,又出去看了一圈外面。站在门外对祝缨说“大人,您是想把主院放在外面呢还是想放在里面放外侧临街,主院放在临街的地方,吵闹,也不大安全。放在内侧就与隔壁相邻,厢房如果盖了两层,就会遮了邻居的光,要与邻居协商的。” 说遮光是客气了,两家相邻,墙头比别人家高三砖都要被邻居白眼,多出一层楼来,怕你们两家再互殴出命案。还好后面是个巷子,主屋倒是可以盖个两三层的。 祝缨哑然,想了一下道“您先出图。出完看一看,实在不行,不过是左右对调嘛” “好。” 祝缨让车夫把傅龙送回去,自己慢慢走回家,不想杨六郎又堵在了她的家里。 祝缨问道“孩子找到了” 杨六郎问道“是不是罗二罗五他们干的” “这是什么话” “京兆府今天问他们话了” 祝缨心道麻烦果然来了。 本站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