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按照皇历,此时天气已经开始转凉。这个时候南府还在热得要命,必得秋收之后才能再凉快一些。张仙姑和祝大虽已知了南府的气候,仍然嫌热,白天都在屋子里面不出来,必得太阳落山之后、院子里泼上些井水才肯出来纳个凉。 正因如此,祝缨在府衙里胡作非为,张仙姑也极少得知,只道是祝缨正在忙着些正事。 转眼到了八月里,秋收又陆续开始了,他们越发的以为祝缨忙碌,也都不敢打扰她。祝大最爱与祝石在一处玩,张仙姑就给女儿做鞋袜、做衣服。张仙姑总有一个想法:祝缨无论做了多大的官儿都是个女孩子,穿男人款式的衣服都是不舒服的。女人跟男人还是不一样的,男子衣裳的剪裁必不是依着女子的身形来的,朝给的官服料子再好,它也不贴体,还是得自己做的穿着便利。 她除了打盹儿,就是给闺女做各种穿戴之物。哪怕在外面得讲究个“体面”,在自己家里还是得舒服一点儿。 祝缨见他们各有各的忙,也乐得他们有事干不来跟自己磨牙,交代下去随他们在家里怎么弄。秋收、税赋并不能让她多忙碌多少,便是糖坊也都步入了正轨,眼下糖坊的势头虽猛,终究是第一年,工匠、原料等的准备都不充足,发展执着再猛,体量也没有大到令她惊讶的地步。 祝缨现在最关注的事儿反而是山中的各族“獠人”。 苏老封君与郎老封君都是花帕族的女人,她们都希望自己的娘家得到朝廷的一个认证。祝缨也希望能够与诸族达成一个协议,将各族都纳入羁縻。她就趁着指使手下的功夫,自己得了空量学习一些“诸獠”的语言。 除了花帕族的语言,还有吉玛等的语言之类。索宁家因是奇霞族的,反而省事,不用另外单学了。 这些语言都没有文字,少了一样需要学的内容,却又多了一点点难处:她全用音标给标的,不能弄混了。 到得八月里,中秋才过,苏鸣鸾那里就使人送信下山。苏晴天带了信使过来求见祝缨——苏鸣鸾的舅家请外甥女代为询问,祝缨什么时候肯见他们一见呢? “诸獠”不大兴过中秋节,人家闲的时候,哪个月看着月亮圆了都拜一拜的。以前,心情好的时候还杀个把人祭个月亮。现在不杀人了,看着月亮一圆,又勾起点儿思绪来,稍信来问也是情理之中。 天涯共此时,郎锟铻也让狼兄到了府衙来询问——不知什么时候能见一下郎锟铻的舅家? 祝缨接到了两份求见的申请,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八月十六,不是个休沐日,她在府衙里召集府内诸官吏,分派了差使:“我将巡察,司马代理府衙日常事务,其余各人各守其职。” 章炯率道:“遵令。” 其余官吏也跟着答应了。 祝缨与那等只在府衙里听曲、到城外郊游的地方官不一样,她是时常出游的,府衙里的人也都习惯了。正值秋收,她突然杀到哪个县里摸个底也不奇怪。衙役们只在心时盘算着:这回会带谁出门呢?家里婆娘好烦,孩子又吵闹,跟着大人出去散散心也不坏,回来还能得几个假,就更舒服了。 祝缨这回盘算得与他们想的又有些出入,她想到阿苏家、塔郎家都走一趟,与这两家的舅家见个面,商讨一下花帕族羁縻之事。一件事便如破竹,万事开头难,待顺了,就是啪啪几声的事儿。 花帕族正在从开头到万事顺利的节点上,是很重要的。 她点了十名精壮的衙役,再加上十名年轻力壮的白直,让他们准备。被点名的微有得意,没被点名的扼腕。 祝缨道:“都回去收拾行李,听令出发。” 衙役与白直都大声答应,白直们的声音尤其的大,他们当值是来白服役的,也不算衙门里的正式的吏,就是来干活的。在祝缨手里,白直也能领点补贴,不白干,这让他们“耽误了家里秋收”的怨气大幅的降低了。都乐得跟祝缨出这一回差。 祝缨吩咐完,又点了自己的亲信们,胡师姐是必得跟着她出行的,这是张仙姑指定的。然后是项乐、顾同、丁贵、小柳等人,其他人都留在衙门里,项安是要监督糖坊,侯五是看家。 张仙姑还以为祝缨是去巡视各县秋收,絮叨着:“赶紧忙完了这一阵儿,你也能好好歇歇。” 祝缨道:“我都歇了有一个多月了,骨头都生锈了,得活动活动筋骨。” 张仙姑以己度人,只担心她太累,不知祝缨是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她先带人往河东县看了一看,她还记得上次私访河东县的时候有几个村子似乎是隐瞒的户口、田亩,这次就故意经过这几个村子。 王县令的心里,现在只有两件事:一、粮食,二、甘蔗田。他便顺水推舟,追查:“知府大人路过的是什么地方?如何档里没有?查!” 扯了祝缨的虎皮当了他的大旗,找了个绝佳的借口开始清查起隐田来。 祝缨从河东县划了个圈儿又奔到了福禄县,福禄县又是另一种情形。自祝缨走后,莫县丞的能力比祝缨差着不是一点两点,萧规曹随仍有不足之处,胜在还没有额外生事,百姓自己干活都很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