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入阴影中的李庆站在路边,看着同方向远去的两辆马车,微微摇了摇头。 这种跟踪,对于现在的李庆来说无疑是稍显儿戏了些,在这夜幕四起的时候,只要李庆愿意,他至少有一百种方法能将其甩掉。 身边是来来往往的人流,作为宁浦人公认的繁华之地,柳沧大道的境况虽已大不如前,但却仍可称得上热闹二字。 战云逼近,有钱有势有路子的人都在往外走,留下来的人则要尽可能的享受这战前的宁静,但要享受就要先实现一定的财富积累,财富的积累就离不开工作,工作又需要良好的市场环境,这种恶性循环,可能就是宁浦最近几年民众幸福指数持续下降并持续创出新低的主要原因。 一如现在的李庆,升职履新本该是一件值得庆祝、值得与家人分享的事,但冷静下来后的他却突然发现,自己身边似乎连值得分享的对象都没有。 这几年的日子过下来,原来自己已经是这般人鬼难辨的模样了么? 崩溃似乎就是在一瞬间,这种从人群中抽离的真空感让李庆感觉有些窒息,心境起伏,眼前的灰色世界便也随之震荡,灰雾四起,犹如涌动的浪涛要将他吞噬。 耳边传来无数细碎呢喃与低语,像是落魄诗人的吟唱,又像是大海发出的绝望呻吟,直让李庆头脑发胀,眼前的景象也跟着变得模糊起来。 灰色世界震荡,李庆的轮廓在现实中闪现,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总有人会注意到这奇异的一幕。 “妈,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一个小男孩指着李庆所在的位置,抓着他母亲的衣袖喊道。 男孩的母亲一脸疲惫,浑没有把孩子的话当回事,只认为这是自家小孩的有一个无聊把戏,但当她抬起头看见前方不远处那闪烁不定的人形轮廓时,男孩的母亲就瞬间来了精神。 出于母性的本能,男孩的母亲下意识地就把自家孩子护在了身后,她自己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的异样,似乎下一刻就要做出反击。 李庆猛然从异样情绪中惊醒,他看了眼那对面露惊恐的母子,赶忙将这些杂念从脑海中驱逐。 灰色世界重归平静,李庆不再停留,匆匆向厂门街走去。 方才的他就像一条迷途未远的小船,小男孩的呼喊就像是灯塔的光束,帮助他及时的找到了正确的航向,返回了人世的港湾。 李庆意识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出了点问题,但却说不清这问题究竟来自何处,他想到了肖锦说过的“精神疾病”,但却下意识地不愿意承认。 这也是他改变主意去厂门街的原因之一,他不能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而是需要去一个人多的地方,就像许子舒说的那样,稍微喝一杯庆祝一下,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切实的感觉到自我的存在。 觉醒试炼的后遗症?这个问题不解决可不行,之前还以为肖锦是在危言耸听,现在看来还真得重视起来……明天就向老宋请教这方面的问题……还有那对母子,对他们来说刚才的经历属实有些吓人了,希望她俩今晚能睡个好觉。 到了柳沧大道,离以吃喝玩乐而闻名的厂门街就不远了,当写有红色大字的标语墙映入眼帘,当酒杯的碰撞声与人们的高谈阔论传入耳朵,李庆匆匆而行的脚步放缓,心里头也随之舒了一口气。 灯红酒绿,此起彼伏的喧闹似乎在向李庆昭示一个真理:这,才是人活着的模样。 他们比标语墙上画得红光满面的年轻男女更为真实。 李庆从阴影中脱身,活动了一下身子,在这种地方,根本没有人会去注意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与上一次早早赶来不同,这一次的后海六号中已然聚集了不少酒客,还没进门,就能听见里面传出的震天声响。 今天的后海六号似乎安排了特殊活动……对这种声响并不陌生的李庆做出合理推测,微笑着,推开酒吧的大门。 率先迎接他的仍然是扑鼻的酒气与不知所云的嚎叫,后海六号中的气氛已经是热火朝天,台上的驻唱乐队又用节奏感十足的摇滚乐将这一点就着的氛围推向另一波的高潮。 酒吧里比外边要暖和一些,李庆解开外套的扣子,见已是座无虚席,便找了个人稍微少些的地方站着看表演。 那是一首在歌唱爱情的同时顺便唾骂人生的歌曲,曲子并不出名,填词也只是略有新意,但这里的人们又怎么会在意这些无关痛痒的细节呢?他们只需要跟随着主唱充满野性的咆哮与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呐喊一起疯狂,在轰然而至的高潮一起解脱,随后在余音未绝的落幕中返回现实。 这就是音乐的魅力。 至少是音乐的表层魅力,而越是表层的东西,有时候往往就越令人无法拒绝。 站在吧台一角的周琪姵对这种引人疯狂的音乐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她还年轻,她自立、理智且目标明确,她早晚都会赚到大钱,摆脱过往,过上更好的生活。 四周的靡靡之景激发了周琪姵的事业心,她的目光在后海六号中来回扫视,搜寻今晚的目标客户。 周琪姵有她自己的原则与方法,而这两者都建立在李庆给她的信心之上,一想到自己在那个年轻人身上做的实践与取得的丰硕成果,周琪姵就会暗暗佩服自己的机智。 她只用一个从北方来的冒险家做噱头,便从李庆那里赚到了足足八元钱,而到现在为止,这个冒险家故事的解释权还牢牢攥在她的手中。 突然,周琪姵流转的目光停驻,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想,是时候把这个冒险家的故事做一个了结了。 她虽然爱耍小聪明,但总体上还是一个信守承诺的好人,尤其是在对方如此慷慨的前提下,她的信誉等级无疑就是最高的那一级。 今天的周琪姵穿了一身露半边肩膀的茶色及膝连衣裙,裙下,小黑布鞋上的黑色上的黑色系带环绕着莹润洁白的足踝,两边的绳头微微下垂,清新中又不乏性感。 她自认是走在时尚前列,虽然碍于资金紧张的缘故,只能穿一些低劣的冒牌仿制品,就比如身上这件连衣裙,其实穿着就不太舒服,好在并不影响她展现自我,所以她也就不计较这么多了。 既然是工作,那就要展现出最好的状态,周琪姵将御寒的大外套脱下,又向酒保要了两杯“蓝仙女”,这才在酒保勾连的目光中朝李庆的位置走去。 这两杯酒,周琪姵都是以李庆的名义要的,账自然也是记在后者的头上。 “你好,先生,你是已经做好听故事的准备,这一趟特地来找我的吗?”周琪姵将其中一杯蓝仙女递到李庆身前,并顺带送上了最甜的笑容。 她这一路走过来,很是吸引了几双眼睛的关注,那些人见到递酒的这一幕,眼神中或多或少都带上了些嫉妒的神色。 李庆也没有沉迷在那令人亢奋的乐曲中,对周琪姵的到来他是早有察觉,接过那杯颇为梦幻的冰蓝色液体,应了句: “算是吧。” 李庆的声音与摇滚乐曲终的重低音交杂在一起,令人听不太分明。 周琪姵就当是听见了,说:“找个位置?”接着,又撒娇似的说道:“你总不忍心让我一直站着吧?” 李庆四下看了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有人朝这边吹口哨,戏谑道:“妹妹,来这边坐吧,这边宽敞,哥几个个个精力旺盛。” 说话的是一个光头青年,一桌坐了六个人,四男两女,此刻都抬起头,玩味地朝这边看过来,他们倒也不是针对李庆,就是玩嗨了,又受音乐刺激,加上周琪姵穿的实在打眼,三重因素加持下才有了这一出。 周琪姵求助似的看向李庆,茶褐色的眼眸滴溜溜的转着圈,这几个人她认识,是周边的一伙无业游民,靠打架作孽过活,好几次都不讲公德,没有付钱就想对她动手动脚。 李庆心中好笑,只觉得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他缓步走近,将手中的蓝仙子往桌上一放,发出“啪”地清脆声响。 “怎么称呼?” 那两个女人都陪在光头青年旁边,一眼便能分辨出这一桌他才是说话算数的那个人。 “哟,”光头青年翘着二郎腿,“方广智,兄弟有何赐教?” 李庆呵呵一笑,说:“方兄是吧?借一步说话?” 桌上的男男女女互相看看,就都咧嘴笑,觉得遇到个彪子,平时他们嘴嗨两句,也没见有人敢找什么茬,他们也不知道李庆在装些什么,一名坐在边上的青年起身就要向李庆身边靠,显然是想教会李庆该怎么样说话。 那光头青年毕竟是个小头目,有一些见识,伸手拦下了想动粗的同伴,缓缓站起身,冷笑道:“好,我倒想听听你要说些什么。” 李庆也不多说什么,笑了笑,转身就向酒吧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