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口,谢凯那张还算得上英俊脸都胀红了,脚趾抓地,尴尬地要在地上扣出三室一厅来。 在福永机械学校毕业后,谢凯作为高级人才返回家乡宁浦就业,一路走来,可谓是路途通达,步步青云,根本没有过类似于现在的经历,所以其措辞、神态,各方各面,难免就有些不自然。 但不长的工作经历教会了谢凯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能与上司,尤其是一把手对着干,进一步的,如果有可能,更是要与一把手领导人站在同一队列,指东打东,指西打西,唯有如此,自己才能有继续进步的机会。 俗话说,求人如吞三尺剑,现在的谢凯,才算是真正明白了这句俗语的内涵。 尤其,这个“求”的对象,还是他之前奚落过的李庆。 想到往昔种种,谢凯一时就有些蔫了,再想到自己刚才的那一句“同学”,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直接钻下去。 对于谢凯来说,坐在这里的一秒一分,当真是比一月一年还要漫长。 所以,当从李庆口中听到“可以”二字时,谢凯竟有一种如蒙大赦之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说,自坐下后一直紧绷着的脸也稍有松弛。 “我第一次来,不知道什么好吃,该点什么,你拿主意就是。” 对于谢凯心中的想法,李庆是浑然不知,他甚至有点奇怪,几天不见,这谢凯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对自己的态度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在想起谢凯是浦华公寓住户这一点时,李庆就动了心思,还想着怎么开口跟谢凯聊聊,却不想对方自己就送上了门来。 刑侦办案有一套流程,李庆现在做的,也算是“调查走访”这一步。 得到李庆应允的谢凯重新焕发出了自信与活力,起身去跟海鲜馆老板交流一番后,回来时,也不落座,道: “这儿环境一般,我让老板打了包,一起去我那儿坐坐,咱们边吃边聊?” 李庆诧异地看了谢凯一眼,心里想,这人是怎么回事,真转了性了不成?热情的未免有些过头。 这个谢凯,不会是犯了什么事儿,要自己帮忙摆平吧? 转念间,李庆心里就觉得一阵好笑,自己一没穿制服,二没佩戴治安徽,三没有向谢凯透露过身份,对方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是治安局的副局长,又何来请自己帮忙之说呢。 其实不管是在这儿,还是上去公寓,对李庆来说都是一样,便点点头答应了下来,客气道: “就是怕麻烦。” 谢凯听了,忙笑呵呵地连道“不麻烦”,心里悬着石头稍稍往下落了一截儿。 李庆能够答应自己的邀请,就说明上次后海六号的事儿,对方就没往心里去,至少,是没往心里深处去。 这一下,谢凯倒是能闲出一些心思,不似方才那般紧张。 真说起来,李庆并不能掌握谢凯的生死,谢凯怕的,是哪一天李庆与秦阳好谈到自己,冷不丁的来上那么一句,那可就大大的不妙。 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多一个敌人就多一堵墙。 谢凯拉开凳子,这一次,他挑了个紧挨着李庆的座位,更不是像刚才那样坐到对面,“阿庆,咱们那一届,就两个班,我们班是23个人,你们那边是……” 一句话,便能把人从现实拽进回忆,李庆点了点额头,笑着道:“21个,咱们宁浦就那一个初等教育学校,我们那届的人是最多的。” 李庆上初等教育学校的那阵,正是宁浦经济蓬勃发展的时候,连年上升的入学人数便是经济持续向好的有缩影。 当时在整个宁浦县,经济条件比李庆家好的是一抓一大把,但对于培养后代上学求学问这件事,大多数的人都看得很淡,觉得多认一两个字,多诌几句古文,会算个乘除法,这些都不能算是真本事。 正是这种意识形态的落后,才导致了整个宁浦,一个拥有数十万人口的县城,仅堪堪有一个初等教育学校的现实。 李庆的家庭条件其实不太够上学,是他的父母意识到教育的重要性,就算节衣缩食,甚至找亲戚、邻居借钱,也要供李庆入学读书。 但李庆,却并不争气。 “还是你记性好。”谢凯觉得自己开了个好头,与李庆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不少。 “咱们那两个班,可是出了不少人才,当时结业考试完,学校可是满大街地拉红幅,生怕人不知道咱们有人考进了襄陵高等教育学校,是卫科城吧?还有邱敏芝,听说她现在在市里搞文艺工作,算是实现梦想了,听说她当时还跟你表白来着,可你呢,就是不肯松这个口。” 李庆笑着摆摆手,笑道:“都是胡说,那时候都是小孩,但凡看到男生和女生走得近,就喜欢造这种谣,而且传的还快,你不信都还不行。” 一届就两个班,四十来号人,这还是他们人多,彼此之间不说都很熟悉,但也基本上都能对的上脸,叫得出名字,算是一帮“团体”。 这一帮人中,卫科城和邱敏芝算是和李庆比较玩得来的,这一男一女,是他们这一届里学习最拔尖的两个人,每次考试基本都能排在前五,李庆则是吊在车尾的几个人之一。 是以有人就拿倒三角打趣他们三人,而李庆,自然就是三角形最底部的那个角。 现在想来,四十多个人,排前五好像也不算什么,但那时的感觉,终究有些不同。 谢凯又叹了口气,说:“还有陈淳,那时候她就很漂亮,就是和咱们这群玩泥巴长大的不一样……”这时,他瞥见李庆异样的脸色,猛地想起什么,连忙住了嘴。 李庆很快就恢复正常,说:“的确,听说她家里背景不小,她当时成绩也不算好吧,但好像后来还是顺利升了学,去了哪儿来着……” 对于那一届同学的去向,谢凯其实都了解了个七七八八,但他没有接话,因为他不知道,李庆是真的忘记,还是故意不想说出。 海鲜馆老板的动作很利索,没让两人等多久,便将几样菜都打包好,吆喝着让谢凯去拿。 李庆便也跟着起身,毕竟还要向谢凯咨询一些问题,就想着这顿饭由他来请,一问,才知道谢凯之前已经结了账。 蒲华公寓的房子都是一个结构,谢凯的家自也不能例外,两室一厅,住他一个人是绰绰有余,宽敞得很,客厅的茶几上散乱的放着几本理工科类的书籍,内容主要是讲机械原理与零件制造。 书籍翻动痕迹明显,想来谢凯平时是真的经常翻阅,而不是只摆在茶几上做做样子。 这是宁浦县当局前些年为吸引人才修建的公寓式住房,经过专家组评定有资格入住其中的年轻人才,每个月只需缴纳一笔低廉的房租,便可以享有宁浦中等偏上的居住质量。 “你这地方,真是比我在老胡同街的那套‘老破小’好多了。”李庆由衷的赞叹道。 谢凯张罗着把带回来的菜在桌上摆开,还拿出了两瓶好酒,“听说上边已经把你那片规划进去了,要拆迁还是要改造?” 李庆笑道:“好早就有这个说法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风声,反正到现在也没见个动静。 “他几爷子的事情,谁说的清楚。” 谢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看来这几年的工作经历,已经让他对南联盟治下的隐性社会现状有了一些感悟。 喝着酒,就着菜,李庆与谢凯闲聊了一阵,询问了宁浦的人才政策,浦华公寓的产权问题,周边环境又怎么样怎么样,邻里关系又如何如何。 谢凯连连摆手,说:“哪有什么邻里关系,现在不比以前,邻里这个概念都很淡薄了,每天加班,回到家就犯困,住到现在,我跟隔壁的面都没见过几次,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 末了,他又骂道:“现在都喜欢搞996那一套,你知道什么是996么?” 几杯酒下肚,谢凯已经有些上脸,但人总体上还是清醒,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没有直接情绪化地骂娘。 看得出来,谢凯并不是个能喝的人。 李庆跟他碰了一杯,成为超凡者后,他的酒量似乎也增长了不少,一点儿感觉没有,笑道: “治安局的人刚好在,你把这事儿跟他们反映反映,每周工作不超过多少小时,我记得是白纸黑字写进法条里的,” 治安局的管辖范围涉及到南联盟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打击犯罪、调节纠纷、劳动仲裁,统统都在这个“方方面面”之中。 到现在,他的谈话才算进入了正题,之前都是一些旁敲侧击,属于摸清情况,而现在,才是真正切入了要害。 听了这话,谢凯就笑。 整个宁浦谁不知道,治安局的都是一群操蛋玩意儿。 吐槽了几句,谢凯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脑袋前探,道: “袁琼孜还在老胡同街吧?我听说,她表哥犯了事儿,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