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柳沧大道,浦华公寓。 或者说,浦华公寓旧址。 这栋于新历194年正式开始动工,建成于新历196年的人才公寓如今已是面目全非,像是被人用炸药破坏过一般,整个五楼已经不翼而飞,整栋公寓,布满裂缝的墙体一片焦黑。 不用想也知道,其中的各种布置,各种心血,定然已是化作了灰烬,不复存在。 浦华公寓是宁浦县当局全资修建的五层楼复合式公寓建筑,修建之初,正是宁浦经济最鼎盛的时期,浦华公寓的开工也是备受瞩目的一件事。 “大力引进人才,共创美好宁浦”、“宜居宁浦第一楼”,各种口号喊得极其响亮,建成后,浦华公寓对外宣称的入住率始终就没有低于过百分之九十,但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这个数据的背后,究竟含有多少水分。 它始建于宁浦这个小县城最辉煌的时候,随着第五座方尖碑争夺的尘埃落定,宁浦的发展形势急转直下,从繁盛到萧条似只是转眼之间,这栋极富象征意味的建筑在此时被毁灭,似乎,也是命中注定的结局。 明火已灭,清晨的清新空气中,弥漫着熏鼻的焦臭气味。 四周,是崩飞砸落的水泥块、乱石、烧焦的木板与破碎的玻璃渣。 现场早已戒严,以浦华公寓为中心,联合出动的治安局、消防局与县政府当局三方人员已经布置好了警戒线,到场的领导站在警戒线内,身边则围了一大群身着制服的公务人员。 眼下的工作重心是确认公寓内是否还有幸存者,在刚才,治安局与消防局的人已经联手进入公寓,搜寻可能存在的生命迹象,被人围在中间的三方领导皆是神情凝重,焦急的看着黑洞般的大楼入口。 距离派人进去已经过了有半个小时,很快,事情便会有个结果。 警戒线外,是看热闹的围观人群,众目睽睽,人人都想有个好结果。 对于看热闹的人来说,这是发生在他们身边的大事,值此多事之秋,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件大事的当事人。 对于治安局、消防局与县政府当局的基层干事员来说,这是一件麻烦事,但既是工作,更是顺理成章的抢救人命,自当勠力以为。 而对于率先赶赴现场的几位领导而言,他们想的就要更多一些,人命固然可贵,但跟顶上的乌纱比起来,就成了一件需要权衡的事情。 到了场,便意味着要担责任,此时一共到了四位在各自机关担任副职以上职务的干部,有两位的心中,已然生出了悔意,早知道此事如此麻烦,说什么,也不该来趟这个浑水。 人群外,裹身阴影中的李庆看着那栋通体焦黑的大楼,神情一阵默然。 他的左手与肩膀上有不少灼烧后留下的伤痕,依赖于超凡力量强化后的蛮横体魄,这一点伤,倒也是无关大雅。 在他身边不远处,神情狼狈的谢凯颓然地坐在大街上,以精英人才自居,向来十分注意形象的他此时却丝毫不顾及旁人看他的异样眼光,掩面而泣。 他住在四楼,喝酒之后,他的睡眠很浅,昨夜听到动静后还以为是地震,慌忙跑下了楼,却正好目睹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夹杂着血丝的火焰从五楼冲出,烈焰化作的风暴顷刻间便将整栋大楼吞噬殆尽,在一声声野兽般的嚎叫中,高楼开始崩塌,乱石飞溅,好似世界末日。 焰浪排空,倒卷而上,天空不夜。 不断有人醒来,四周建筑内,衣衫不整的人们先后从各自的楼房中冲出,随即又被崩如乱云的水泥与碎石砸回屋内。 但这并不能磨灭他们的好奇心,躲身各处的人们纷纷抬起头,成百上千双眼睛,共同见证了浦华公寓这栋极富象征意味的建筑在滚滚烈焰中被付之一炬。 他们看到了火海中隐约存在的如神魔般的人影,听见了那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咆哮吼叫。 是以,流言纷纷,不胫而走。 谢凯固然很惨,多年的努力,引以为傲的住宅,被这天降横祸似的烈焰一烧,统统付诸东流。 但这也算不得什么。 在李庆望去的方向,人群在一阵骚动后,如潮水般分开,几副盖着白布的担架被抬了出来,平放在一旁的空地上。 抬担架的治安局人员,个个神情凝重,甚至有人已经红了眼睛,却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在这几具尸体中,有四具,是昨天留下来值班看守现场的人。 李庆清楚地记得,这四个人并不是死于那吞没了浦华公寓的烈焰,而是在已经陷入癫狂的郑永文飞奔上楼时被顺手解决。 其他的尸体,则是真正死于这场火灾的宁浦民众。 “有没有认识的,过来指认尸体。”黑制服,蓝领章的治安员拿着笔记本,冷冰冰地说道。 似是没有死者亲属在场,老半天,也不见人群有半点动静。 阴影中,李庆沉默的越发厉害,真说起来,这些人的死,都与他有关。 但李庆救不了他们,昨夜,郑永文将房间中的源质尽数吸纳入体,狂暴的超凡力量让李庆根本无法抵挡,只能凭借着阴影与黑暗艰难自保。 自顾尚且不暇,又哪里能兼顾他人的性命? “让一让!” 又一具尸体被抬了出来,李庆扫了一眼,随即转身离开了现场、 是郑永文,他的尸首最为凄惨,疯狂过后,等待他的,也只有死亡一途。 …… 治安局的会议室中,黑压压的一片,座无虚席。 这次会议,讨论的主题自然是昨天夜里的特大纵火案,出席会议的,除了治安局的人外,还有县政府当局的人,包括宁浦县的一把手,马宁远,也亲自到了场。 高志槐坐在靠门这一侧前排的中间位置,他的对面,坐的就是马宁远。 马县长正是知天命之年,身材魁梧,有些谢顶,此刻的他,正在逐字逐句的阅读手里的报告材料,不时拿起茶缸微微抿上一口,会议室中静得可怕,是以当他将茶缸放回桌上时,不少人的心都跟着颤了一颤。 不知看到什么地方,马宁远眼皮微抬,扫向对面。 他看的,却不是高志槐这个宁浦局的大局长,而是他身旁左右两侧的两位县局副职,李庆与陆跃东。 尤其是李庆,马宁远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这位年轻的副局长身上来回扫视了一次,似是想把这个正低头在本子上比比划划的年轻人,看个通透明白。 不单单是因为他手中的这份报告是由这个年轻人起草撰文,更是因为作为宁浦的一把手,高志槐早就把李庆的真实身份,向马宁远做了秘密汇报。 关于昨晚的事件,坊间已经有不少传闻,而这些传闻,无一例外地,都传到了马宁远的耳朵里。 当然,这种事,具体肯定是由宣传部的人负责,但兹事体大,马宁远要求,有关昨夜的事件,事无巨细,都要向他汇报。 有人说,是北联邦敌对分子秘密潜入宁浦搞破坏,意在示威,动荡人心。 有人说,是公寓里的人自己用火不慎,这才导致了这场人间悲剧,至于那什么火焰人影和凄厉咆哮,不过是火光引起的幻觉。 也有人坚持,那如火神般的人影是确有其事,而且,那道人影似在追逐着什么,是最后追逐无果,恼羞成怒之下,才发狂似的轰击建筑,酿成了这一惨剧。 还有人说,是神灵要清洗世间的罪恶,所以降下了天谴业火,而这个神灵是谁,虽未明说,但人们却都猜测是那位象征着永恒的月母,敕号祭月的尊者。 而官方对外的统一口径,则赞同了第二种说法,说是居民在家中非法囤积炸药,加上用火不当造成火焰蔓延引爆了炸药,与什么北联邦敌对分子,什么火神虚影,什么莫须有的神灵,毫无半点瓜葛。 李庆低着头,真相如何,他心中,自是再清楚不过。 大火将房间中的苍白符文都烧了个干净,浓郁的源质也被郑永文全数吸纳入体,到了天亮的时候,源质的气息也挥发了个干净,现场便再也没有留下半点超凡力量的痕迹。 至于那一颗晶化的心脏,现在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办公室下方的秘密书库中,这颗不知道被郑永文以何种方法祭炼形成的超凡物品并未被火焰焚化,李庆便将他带了回来,作为战利品收缴充公。 “志槐,说说你的看法。” 不知过了多久,马宁远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材料,开口问道。 这种场合,纵然心知李庆可能知道更多内情,但马宁远作为县局一把手,自然该直接与高志槐这个正局长对话。 “那我就代表宁浦局,向县里做个简单汇报。” 高志槐拿起一直扣在桌上的小本,见到这个动作,陆跃东的眼睛立马斜了过来。 “简单来说,这是一起典型的恶性公共事件,是‘一二七连环杀人案’真正的凶手郑永文被我局李庆副局长逼得走投无路之下,不得已之下做出的自杀式袭击。” “李副局长雄威虎胆,以身涉嫌,勇斗罪犯,我认为,应该对其予以表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