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告诉她,接下来,它会消失两天,请她耐心等待它的出现。 它用的是通知口吻,不等她回复,就消失了。 姜蔻的心情却未平复。 十多年了,她第一次体会到这么忐忑的情绪。 上一次还是读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去郊外踏青,她一个人去公园上厕所,却撞见两帮人马在激烈火并,冲锋枪的子弹哒哒哒哒哒落在了她的脚边。 现在,她的心情跟当时差不多,既对火并感到好奇,想多看两眼,又怕自己被流弹击中,倒地身亡。 好奇和恐惧互相拉扯,不分胜负。 思来想去,姜蔻决定喝一杯,没什么是喝一杯解决不了的问题,不行就两杯。 她怕A突然上线用激光瞄准酒杯,打开了手机里从来没有用过的外送软件,点了一瓶有机葡萄酒,纯天然,无污染,保证是21世纪前酿造。 ——售价80000/瓶。 很好,不用担心存款被误扣了,她根本没有八万美元的存款。 八百都没有。 她的手机反应略慢,缓冲图标转了好久,才跳出付款成功的界面。 外送软件显示,商家已接单,会尽快派无人机送往她所在的区域。 姜蔻一脸茫然。 她真买了八万美元的红酒? 她的账户里真的有一亿美元? 她真的变成亿万富翁了? 姜蔻咬咬牙,又下单了几样昂贵无比的物品,均显示付款成功。 因为还没有收到货物,姜蔻毫无实感,想了想,又选了一幢豪华公寓——每个月的租金12万美元,确定租赁。 这一回,付款失败了。 姜蔻还没有反应过来,软件便提示她,她已被生物科技列入黑名单,禁止进入市中心范围,但可以租赁其他地段的豪华公寓,并列举了类似的公寓。 姜蔻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最后,她试着在郊外的富人区租了一幢三层公寓。 付款成功了。 与此同时,她买的酒和一大堆有的没的,也送到了。 无人机的信号灯在窗外闪烁了两下。 姜蔻推开窗户,从无人机上取下购物袋时,心里仍觉得有些荒谬。 ——窗户正对霓虹街景,远处公司大厦宏伟耸立,如同远山峰峦般若隐若现。钢铁建筑线条冷硬,衬得光影迷离氤氲,仿佛深海里冰冷游动的水母。 楼下,贫民窟电线盘根交错,像极了某种腐烂的藻类。 而她在楼上推开窗户,与公司大厦的轮廓遥遥相对,接过数万美元的商品。 姜蔻是一个理性的人,没什么艺术细胞,但这一幕,即使是她也感到了荒诞与讽刺。 还好她已经被社会教育得失去了感伤的能力,只是晃了一下神,就接过了购物袋。 买的东西全到了。 不是做梦。 她真的变成亿万富翁了。 有机葡萄酒被放置在专门的运输箱里,确保温度和湿度始终保持在适宜的范围内。 姜蔻在箱子里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醒酒器。 可能商家也没想到,买得起八万美元一瓶葡萄酒的人,家里居然没有醒酒器。 没办法,姜蔻只好从拿了个超大搪瓷碗醒酒。 十多分钟过去,她也懒得再倒进高脚杯了,就这样捧着搪瓷碗,咕咚喝了两大口。 第一口下去,她的确尝到了与廉价红酒不同的风味。 微酸而辛辣,散发着浓郁的黑醋栗味。几分钟过去,她的唇齿间仍有微妙的回味。 只是,她的味蕾贪婪又不识好歹,很快就适应了昂贵的味道,再也尝不出更多的风味。 · “叮铃铃铃——” “叮铃铃铃——” 早上九点钟,姜蔻被电话铃声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滚落到地上的搪瓷碗、满地乱扔的奢侈品购物袋,以及脚边空了的葡萄酒瓶。 记忆涌入脑海,她昨晚喝嗨了,搂着葡萄酒瓶,躺在沙发上,看了一晚上的《赛博魅影》,在高亢的歌声中安然入睡。 “叮铃铃铃——” 电话铃声仍在继续。 姜蔻用力眨了一下眼睛,一只手在沙发上摸了半天,总算摸到了手机。 按下通话键,电子合成音从里面传来: “姜女士,您好!很高兴通知您,您于昨晚19:50签订的租赁合同已经生效。 “这是蓝色岛屿公寓管家的专线电话,如您需要搬家服务,可随时联系我们!” 姜蔻懵然盯着手机,半晌才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 她跟自己研发的AI对话了。 AI给她打了一亿美金。 她用那一亿美金,在富人区租了一套死贵的公寓。 现在,公寓管家给她来电话了。 所以,搬还是不搬? 要不要用那笔不义之财,过上纸醉金迷的生活? 不到两秒种,姜蔻就下定了决心——当然是搬! 哪怕是断头饭,她也要吃顿好的。 反正从被开除的那一刻起,她就陷入了随时会死的危机里。 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体验一把有钱人的生活呢? 姜蔻果断给管家回了电话:“你好,我现在就需要搬家服务。” · 一切就像是好莱坞电影的发展。 电话打过去不到半个小时,搬家团队就从天而降。 姜蔻数了数人头,发现至少来了二十个人。她在贫民窟的公寓,如同被鲨鱼入侵的沙丁鱼罐头,差点没地方落脚。 他们沉默而迅速地拆下她的炮塔,叠好她的化纤衣服,仔细地检查她随手乱扔的垃圾,分门别类,最后整理出了两个纸箱。 在贫民窟同胞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姜蔻坐上了驶往富人区的悬浮车。 十分钟后,她站在了豪华公寓——姜蔻其实不明白,有花园、有喷泉、有人造沙滩、有地下车库的独栋住所,为什么要以“公寓”称呼。 “宫殿”不是更适合吗? 姜蔻仰头打量着这幢现代科技感极强的公寓,大门如教堂般高大宏伟,看上去有三个普通房门那么高。 客厅整洁而空旷,最右侧摆放着一架昂贵的三角钢琴。 不知为什么,她莫名想起了被开除的那一天,安保人员不由分说把她按在办公桌上,在她颈侧注入了镇定剂。 只是镇定剂,不是麻醉剂。 她全程清醒,被抬到手术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视芯片被剥离。 直到现在,她似乎都还能感到,纳米机器人被注射到视网膜细胞中轻微的刺痛感。 随即,眼前一片模糊。 数据库访问权限失效,实验室门卡失效,内网权限失效……资产被清零,职务被解除,学籍被注销。 她名下所有论文全被删除。 再也无法在网上搜到她的名字。 ——顶级研究员姜蔻,在学术界和互联网上,被彻底抹杀了。 姜蔻耸耸肩,坐在琴凳上,在光可鉴人的琴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头发干枯而毛躁,看上去就像一丛蓝绿色的野草。本来,她鼻子上那枚银环还算高级优雅,被四周奢华家具一衬,变得跟塑料环差不多。 姜蔻盯着这样的自己,抬手,往后一捋蓝绿头毛,缓缓露出一个毫无顾忌的笑容。 接下来两天,姜蔻彻底过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 一亿美金太多了,哪怕她把屋内的家具都换成最贵的,成箱成箱的买衣服,餐餐都是有机牛排和有机红酒,也挥霍不完。 于是,她想到了邮轮赌-博。 走之前,她特地给自己买了一套西装,给蓝绿毛做了一个天价spa,把鼻环换成了铂金环。 现在,她整个人熠熠生辉,举手投足散发着金钱的光芒。 谁知,一切准备就绪后,她的船票却被莫名取消了。 姜蔻挑眉,正要打电话过去理论——她的手机也换成了目前最新最贵的全屏手机,宛如一块薄而剔透的玻璃砖。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应该是她叫的按摩师到了。 她最近迷上了上-门-按摩服务,再加上按摩师盘靓条顺,她更爱了。 姜蔻用平板打开了一楼的大门。 一个陌生男人走了进来。 不是按摩师。 他穿着极为正式,西装,领带,皮鞋,手腕上佩戴机械腕表,即使自上而下望去,也能看出他身材高大而挺拔,比例极佳,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位男性都要完美。 下一刻,他突然抬头,如同一台高帧率、高精度、高灵敏度的摄像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她的视线。 他抬眼的一刹那,姜蔻呼吸一滞,心中泛起一丝怪异的悸动感。 ……他的长相,太符合她的喜好了。 姜蔻接受的是公司教育,公司教育的核心只有一个,那就是“社会达尔文主义”。 因此,她对进化完美的长相难以抗拒。 从进化学的角度,面部对称、高鼻梁、下颚线清晰、充满支配者气质的男性可能会有更高的睾-丸-素水平、更加优秀的免疫系统、更加强大的生-殖能力,以及更加优越的基因质量。⑴ 眼前的男人不仅外貌完全符合以上特征,而且神色冷静,不带任何情绪,似乎随时都能掌控一切。 姜蔻见过许多有权有势的企业家,但那些企业家都善于伪装,不会像这个男人一样,显示器输出的图像般清晰而直观地表现出来。 如果社会达尔文主义有金字塔,男人光凭外貌和气质,就能站在金字塔的顶端。 她对男人的身份隐隐有了猜测。 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刚好是那天下午她收到A信息的时间。 与此同时,男人开口了。 他的声音冷漠、平静、有条不紊,如语音合成器一般匀速输出,却又比语音合成器更接近人类的声音。 如果不是她预先猜出了他的身份,估计不会发现面前的人是AI。 “您好,我是A。”他说,朝她走来,一边走,一边扫描周围的摆设,“您最近的生活方式,似乎不太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