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神仙?神棍!一头二臂 初八日,辰时。 弄鱼巷后宅,早餐一如既往的丰盛。 但气氛却有那么一点点沉闷。 一桌子清爽小菜,陈瑾瑜却低着个头,只用筷子吃白粥。 伸手可及的地方,明明有调羹可使,她偏偏用筷子,每次捞起三五粒白米送进口中。 看的谭氏气不打一处来,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吃就好好吃,不吃给我回房!” “.” 同坐餐桌旁的铁胆,正觉氛围不对,听谭氏压着嗓子低吼这么一声,吓得赶忙起身。 “呃沈小娘,我不是说你.” 谭氏忙解释道,铁胆却瞄了眼陈家母女,吭哧道:“我吃饱了,我去前头。” 见此情形,陈瑾瑜低着头唧唧窃笑两声。 谭氏不由更气,“还有脸笑!昨晚打的轻了么?” 昨天傍晚,陈瑾瑜说下楼沐身,这一去就去了两个时辰。 中途迟迟不见女儿上来,谭氏自然着急,下楼去盥室寻人,可里面哪有陈瑾瑜的影子 再去前宅相问,才得知女儿和陈都统外出逛街去了。 谭氏羞恼至极,手持戒尺在后宅枯坐至亥时末等到陈瑾瑜归家。 不过,真到动手时,她又心疼了,本来口口声声要打左手二十下,最后十下都没舍得打完。 刚开始说要罚跪一整晚,陈瑾瑜也只跪了半个时辰就被她赶去了床上睡觉。 此时,陈瑾瑜被骂却不急不恼,规规矩矩坐在杌子上,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似乎有什么好事等着她一般。 果然,刚刚吃完早餐,谭氏带在身边的婆子来报,“夫人,前头陈都统请小娘子外出一趟.” “.” 谭氏脸色一沉,沉默不语。 那婆子等不来主母回话,只能继续站在原地。 陈瑾瑜却悄悄站了起来,赔着笑脸,小心翼翼道:“娘,那阿瑜去了呀。” “站住!” 刚迈出一步的陈瑾瑜被谭氏喝住,后者先对婆子道:“你先去忙。”而后才皱眉看向了女儿,“今日,你哪里都不许去!” “娘!不行呢,昨晚阿瑜已经答应叔叔,今日要同他出去寻人。圣人言: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阿瑜怎能做言而无信之人呢?” “你昨晚还说,往后要好好孝敬爹娘呢!此时你所作所为,能算言而有信?” “娘,你把阿瑜说糊涂了呢,我孝敬爹娘和我随叔叔外出,有甚干系么?” 陈瑾瑜眨着眼睛,眼神澄澈。 “阿瑜!”谭氏心知陈瑾瑜在装傻,不由气急,抬眼往院内看了一眼,没有旁人,这才压低声音斥道:“阿瑜!你莫非得了失心疯?那陈初与你爹爹兄弟相交,再者他家早已有了娘子,你还非要往他身旁凑!你不要脸面,爹娘、颍川陈家还要脸面呢!” 这话,可以算是十几年间谭氏对陈瑾瑜说过最重的话了。 陈瑾瑜垂眸看向地面,随后却又强行展颜一笑,道:“娘说的甚呀,叔叔要帮赵安人寻亲,却又在东京城不熟,阿瑜是帮他指路的。” “你当娘是傻的?他想找人指路,非你不行?别说了,回屋待着!” 往常,就算陈瑾瑜私下叛逆些,但从不会在爹娘说出类似重话后再纠缠,可今日她却铁了心一般,上前两步蹲在了娘亲身旁,抬手搭在了谭氏膝盖上,晃了晃前者的腿,半是撒娇半是委屈道:“娘,娘,求求你了.” 自小娇惯孩子的谭氏见不得儿女这般,登时心一软,但这事非同小可,却不是撒娇能糊弄过去的。 谭氏叹了一口气,轻抚女儿光滑白嫩的脸颊,开诚布公道:“阿瑜,娘也是从小女儿过来的,当初娘和你爹爹订亲后,白日黑夜心里头总想着你爹爹,所以你不用瞒我,娘看的出来。可是.” 谭氏话锋一转,口吻严肃起来,“可是,你和那陈初注定不成!若他家中没有娘子,娘亲便是舍了面皮,也帮你把吴家婚事退了。但咱陈家女儿往上数百年,也没有给人做小的啊!你再糊涂下去,早晚把自己害了.” 陈瑾瑜闻言,不由耷下了眼帘,缓缓趴在了娘亲的膝盖上,犹如幼年孩童时那般。 “娘,你说的阿瑜都懂呢.若世间有利刃尖刀能把他从阿瑜心里剜出来,阿瑜便是吃疼也是愿意的。可世间没有能断了相思的刀,阿瑜.” 陈瑾瑜在娘亲腿上蹭掉了蜿蜒清泪,喃喃道:“娘,你能救救阿瑜么,阿瑜好难过” 谭氏听着女儿落寞的话,鼻子一酸差点跟着掉了泪。 最终却硬着心肠道:“女儿呀,要怪只能怪命了。待我们回了老家,过上几年,你慢慢就把他忘了。” 趴在膝头的陈瑾瑜乖巧的点了点头,可随后却道:“娘,我听你的话。但回去之前,娘不要管我好不好。我陪叔叔把人寻了,待离京后,阿瑜便乖乖和娘亲返回家乡。往后再不想、再不提他,只当在东京城这些天是一场梦” 谭氏稍稍迷糊一瞬.阿瑜是在和我谈条件么?虽说这东京城没人认识阿瑜,但两人名为叔侄,却只差了两三岁 不待谭氏想清,陈瑾瑜已抬起婆娑双眸,举手竖起三指,望着娘亲认真道:“娘,阿瑜起誓,我与叔叔止乎于礼,绝不会越雷池半步,做出有辱家门的荒唐事!” 谭氏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了一声叹息。 巳时。 陈初带大宝剑、铁胆、长子等人以及陈瑾瑜出城往西。 路上,陈初特意购买了香烛供果。 半个时辰后,在陈瑾瑜的指路下,一行人抵达城东十里外的牟驼岗下。 按照猫儿信笺中留下的地址,此处该是她爹爹埋骨之地,也就是赵家祖坟的位置。 可此时方圆几里内却是成片菜地,连一个小坟包都找不见。 寻附近老农相问,有人说不知,也有人眼神闪烁不肯言。 满腹疑惑的陈初只得暂且回城。 既然死人找不到,陈初决定从活人入手。 猫儿舅舅一家不是还留在东京城么? 翌日。 东京城西南皮场胡同。 据猫儿说,舅舅秦永泰是匠户,皮场胡同这边住的几乎全是匠户。 只不过和昨日一样,又扑了个空。 此时皮场胡同内的住户,多是丁未后搬过来的,问起匠户去处,有人说被大金带去了金国,有人说匠户都逃了,也有人说被杀了 各种南辕北撤的信息,让人无从寻找头绪。 陈瑾瑜对东京城地理稍微熟悉些,却没打探消息的人脉关系。 当日返回弄鱼巷后,无根道长主动找到陈初,“大人,贫道有一师弟挂单在城内延庆观,明日可找他询问一番。” “也好。” 二月初十。 一早,陈初等人去往延庆观,供奉了些许钱财,无根道长拉着一名小道童问道:“小道友,贫道师弟在贵观挂单,道号太虚,劳驾通报一番。” “.” 一旁的陈初扯了扯嘴角。 真有你们师兄弟的,一人道号无根,一人道号太虚.给你们起名的师父怕不是和你们有仇,从道号中就能感受到他对你俩强烈的美好祝愿。 可那小道童闻言,面色却比陈初更奇怪。 无根道长忙摸出几枚铜钱塞了过去,那小道童许是涉世未深,连忙推回,四下看了看,见身边无旁人才小声道:“道兄,去年那太虚道长为城东一富户看宅院,却不知怎地和人家闺女混熟络了,偷偷练起了阴阳双修之术.今年正月事发,太虚道长被人家剁了两指观里嫌他坏了延庆观名声,将人赶了出去。” “啊!那他如今在何处?” 无根道长目瞪口呆后,一脸紧张。 “如今太虚道长暂住在夜香巷。此乃我延庆观一秘,道兄莫要对旁人讲,小道是念在太虚道长为人不错,才向道兄说起此事.” 小道童絮叨一阵,兀自摇头叹息道:“师父就说,女子是老虎,双修急不得、急不得啊” “.” 这口无遮拦的小道童,令一旁的陈瑾瑜微微红了脸。 铁胆却似懂非懂,侧头问了长子一句,“姚兄弟,男女双修是何种功法?” “俺也不知。你问问初哥儿,他懂哩多” 单纯的长子说的在理!单纯的铁胆竟真的问了陈初,“陈兄弟,双修是甚?” “呃” 陈初转头看向铁胆,思索片刻后,解释。 呆萌的娃娃脸上看不出任何羞意,显然铁胆还是没听懂啊。 “这门新奇功法,陈兄弟会么?” “呃略会。” “那改日我与陈兄弟操练一番。” 热心、义气的铁胆一脸认真。 “这事.你爹未必同意啊。”陈初摸了摸鼻子。 午时。 陈初等人由城南炭场街转进夜香巷。 夜香巷名字带香,实则臭。 东京城人口数十万,每日人畜粪便不知几何。 夜间,便会有唤作‘夜香郎’的掏粪工走街串巷,把各府各宅中的粪便收集后拉到城外。 夜香巷中住的便是夜香郎,这份工作自然少不了粪桶尿缸,是以胡同中到处弥散着臭味。 入巷后不久,几欲作呕的陈瑾瑜忙以香帕掩了鼻子。 陈初等人却恍若未觉,大步往前。 几人要么出身逃户、要么出身农人,都有过种地的经历。 种地就少不了接触农家肥,所以这味道虽不好闻,但终归可以忍受。 陈瑾瑜见此,悄悄收回了帕子,强忍冲鼻味道她不想显得与陈初等人格格不入。 俄顷。 几人停在巷子内一座逼仄宅院前,陈初想要敲门的手停在了空中。 眼前的院门.只有半扇歪歪垮垮连在门框上,另外一扇已不知去了何处。 颇为关心师弟的无根道长一马当先冲进了院内,“师弟!师弟” 破屋内随即一阵叮铃咣当响动,紧接一名青年道长一瘸一拐的跑了出来,“师兄!果真是你,哈哈哈我没做梦吧!” 比起道袍上永远带着油污、头发半秃的无根,这青年道人道袍素净,浓眉大眼,颌下一丛黑色短须。 倒是个小帅逼.怪不得能引诱人家富户闺女双修呢。 只不过眉梢残留的淤青和右手上包裹的渗血纱布,破坏了潇洒脱尘的形象。 多年未见的师兄弟把臂又哭又笑,直到道号太虚的青年道人看见院内陈初一行,才错愕道:“师兄,这些人是随你来的?” “是是,师弟,我来为你介绍,这位是蔡州留守司都统制陈大人” 无根道长忙着引荐,太虚道人打量几人穿着后却眼睛一亮。 都统制到底是多大的官,太虚不清楚,但在皇城根待过的人,总会凭空生出几分骄矜。 总之,这些人看起来很有钱就是了。 “啊呀!贫道观陈大人印堂发黑,恐不日有灾祸!” “咳咳.师弟” 无根道长一看就知道,师弟这是把陈初当肥羊了!赶忙出声阻拦,却不想陈初笑呵呵道:“亏虚道长.” “福寿无量天尊,贫道号太虚!” “呃,不好意思,太虚道长还会看相?” “略通一二。”太虚抹干了泪,整理了道袍,挺身立于三尺外,一副仙风道骨模样。 “既如此,道长看看这几位的面相如何?” 陈初指了指身后一众人。 反正眼下没有当紧事,他倒想看看这装神弄鬼的太虚有什么招式。 “也好。”太虚习惯性的抬手捋须,却觉右手一疼,才想起半月前刚被人剁了两根手指,当即不动声色的换了左手。 他先看向了长子.因为长子看起来最憨厚、好哄。 “哎哟,这位好汉乃是福厚命格啊!不但多妻多子,且福荫三代不止!” “胡扯.” 长子瓮声道.人家只爱小翠鸢,哪里来的多妻只是,脑海中闪过翠鸢后,竟突然跳出了丁娇被退亲时哭唧唧的模样。 长子赶忙甩头,把丁娇甩出了脑袋。 “呵呵,时机未到。”太虚笃定道,但这种话显然不能让人信服,于是他又装模作样抬起左手掐指一算,再道:“你这一生富贵,皆因陈大人所起。你们二人‘虽非骨肉缘,结交亦相亲’啊!” 太虚丢下一句谶言。 长子却没听懂。 事已至此,无根只能帮师弟打圆场道:“师弟是说,姚虞侯和大人虽无血缘之亲,却胜似骨血兄弟” “.” 这下,长子被震住了。 说他未来会因陈初富贵时,长子已经觉得这道长有点东西了。 此时又听人家算出他和陈初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神仙啊!这都算的出来! 陈初见长子已陷入茫然状态,不由抬头望天这不是废屁么,只要不眼瞎都能看出来咱俩不是一母同胞! 王一博和姚明能是亲兄弟么? 所谓‘胜似亲兄弟’.武将进京能带在身旁的人,自然是最信任、最亲近的。 太虚这么说,既让长子开了心,又像是帮陈初笼络了属下人心按说到了这个时候,陈初就该掏钱了。 可陈初不丁不八的站在原地似笑非笑,没有任何表示。 于是,太虚又看向了陈瑾瑜,“陈夫人” “师弟,别胡说!这位不是。”无根连忙提醒。 那太虚敢就这样称呼陈瑾瑜,是因为他一直留意着呢.陈大人只要张口说话,身旁这位俏丽小娘便总会微扬起头,面带浅笑一瞬不瞬的盯着前者看。 一看便是位深陷情网的女子。 此时听师兄提醒,太虚也不慌乱,只一副胸有成竹的笃定笑容,“呵呵,我看了夫人的面相,姻缘定然落在陈大人身上,只是时机未到而已。师兄若不信,我们赌上一回?” “.” 陈瑾瑜瞪大了眼,只觉胸腔中咚咚作响。 本来抱着冷眼旁观心态看这神棍表演的她,心也乱了 同时也觉得,这神棍.呃,这神仙算的怪准哩。 娘,你看,这都是天意哇! 可不怪女儿 太虚这货不是算卦,是在揣测人心啊! 他的话准不准无所谓,只要听的人想相信,那就成了 眼瞅太虚转瞬说晕了两个,又把目光转向了铁胆。 铁胆竟还有些跃跃欲试,似乎很想听一听自己的卦辞 不能再任由他发挥啦! 陈初忙出声道:“呵呵,道长,你右手的伤势是怎回事?” “哦它啊。” 太虚抬起右手,正反看了看,一脸淡然道:“上月,有采花淫贼欲要欺辱民女,恰好我路过撞见!贫道平生最恨淫贼!路遇不平,自然挺身而出。搏斗中,贫道一时不备,被那凶狠小贼削了两根手指。” 说罢,太虚收回右手,仰头四十五度望天,“虽受了些许小伤,但救了人家女子清白,贫道甘之若饴!” 院内死一般沉寂。 嗯? 掌声呢? 太虚继续保持仰头姿势,眼睛却四处扫视一阵.师兄表情好奇怪,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却小心看了那陈都统一眼,没敢出声。 那爱慕陈都统的小娘子在憋笑,看起来憋的很辛苦。 就连方才已心悦诚服的黑大个,也在一脸鄙夷的看着自己。 咋回事? 这时,陈初悠悠道:“亏虚道长.” “太虚!太虚!我叫太虚!” “哦,亏虚太虚也差不了太多嘛我也会算卦,但本官卜的这卦,却说亏虚道长是勾引了人家闺女,才被人家爹爹剁去了两指” “污蔑!污蔑!你怎能凭空污人清白,不怕吃官司的么!” 太虚道人突然破防,站在院内跳脚,接着便是一些难懂的话,什么‘阴阳双修是为大道’,什么‘道家神通,可幻化三头六臂’ 陈初听了片刻,却道:“三头六臂没见着,亏虚道长却是一头二臂.” “哈哈哈” “唧唧唧” 院内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