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原来是这个吴家 七月二十。 晨间,颍州城内四家粮铺被围,至巳时,蔡州军士已将几家粮铺内整齐码放的新麦统统征收。 往日趾高气昂的粮铺伙计,一个个缩着头变成了鹌鹑,没一人敢上前阻拦。 他们可听说了,吴家粮行的吴德高吴先生,今早被陈都统的亲兵斩了一臂。 这帮杀才都敢对吴先生动刀动枪,会把旁人放在眼里? 午时,镇淮军行军录事唐敬安带全军文吏接管府衙户籍,随后以户籍为参考,为每户人家制作‘粮本’。 粮本上清晰记录了每户几口人,成人几位、孩童几位,由此确定每户每日能领到多少粮食。 唐敬安宣称,这是都统大人制定的‘战时配给制’,只为更多人能活命。 下午申时,统计出四家粮铺存粮的数值后,陈初等人都很意外.因为太少了。 四家粮铺的存粮加一起也只勉强过千石,以城中百姓每日消耗一斤口粮计,这点粮食撑不了几天。 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完成收割城内中户田宅的计划。 到了黄昏时分,粗略清点府衙粮库后、再对照府衙夏粮征收的文档,陈初终于看出了猫腻。 颍州今夏应征新粮四万两千石,实收四万单九百石。 可府衙粮库中新粮、陈粮加一起,只有两万多石。 陈初原本还在疑惑,这颍州粮商难不成长了前后眼,在水患前就囤积了能够支撑全城月余的粮食,至今不断。 此时得知府衙粮库少了一万多石,才终于想明白。 这几家粮铺哪有那么多存粮,他们高价出售的,不过是今夏征收来的夏赋官粮! 他们的操作流程,应该是趁此灾祸高价出售官粮,待灾乱平息,再从外地运来平价粮填补夏赋亏空。 仅仅是打了一个时间、空间差,便能空手套白狼大赚一笔。 只可惜,被陈初这兵痞给搅合了 翌日,七月二十一。 自清晨起,颍州安顺军军士扛着锄头、木锨,推着人力车,去往城中各处犄角旮旯,清运积压月余的垃圾。 城中百姓惊愕不已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巳时,分散于城内的十余处取粮点同时开张,大伙依照昨日‘蔡州留守司’的告示,每家由户主手持户册,代表全家前来领粮。 取粮点的文吏,对照对方信息后,快速算出一个数值,由后头军士称粮。 取粮时,军士会在这名户主的户册上盖一个刻有今日日期的戳子,以免有人重复领取。 分发的这点口粮,吃饱有些勉强,但绝对饿不死人了。 城中卖儿卖女的景象,登时匿迹。 当日未时,范恭知和张纯孝急匆匆赶来颍州。 陈初并未刻意封锁消息,昨日颍州留守司官衙内发生的事,自然会通过各种渠道迅速外溢。 范恭知进城后,见城内正在热火朝天的开展‘大扫除’,百姓们也有了口粮可领,还算井然,不由频频颔首。 “尚书大人,颍州府衙与奸商勾连,私自高价出售府衙粮库中的夏赋官粮,昨日统计出已亏空一万两千余石。此事,若说知府廖思义不知情,末将是不信的” 一见面,陈初便为自己将廖思义禁锢在官舍一事,作出了解释。 眼下陈初有管辖淮北四府军务之权,但羁押一府主官,却是明显擅权了。 本以为范恭知会苛责几句,不成想,老范听闻后竟一脸怒容,“太过分了!如今淮北民乱未定,他们非但不思报效国恩,却一心敲骨吸髓,淮北之乱,就和他们脱不了干系!这等蠧虫一日不除,我大齐一日不宁! 陈将军,你只管上奏言明此事,本官与李执宰支持你!” 哎哟,陈初望着一身正气的范恭知,差点以为自己以前误会他了。 但他说的支持是啥? 口头支持么? 同日,原本坐镇新溪县的陈景安连夜抵达颍州。 相比火上浇油的范恭知,陈景安则心事重重。 军帐内,待陈初复述了今日范恭知所言,陈景安不由冷笑一声,道:“廖思义出身吏部” “吏部?先生是说,廖思义是后党的人?” 陈景安帮陈初分析过朝堂形势,后党大佬、国舅钱亿年掌控的吏部,水泼不进、针插不进。 “嗯。” 陈景安点点头,又道:“那刑部尚书吴维光是钱亿年的得力干将,此次颍州私售官粮一事,出身吏部的廖思义屁股不干净,又涉及了吴家一名管事。范恭知身为相党骨干,当然希望元章闹的越大越好。” 哦,这是想拿我当枪使啊。 见陈初没接话,陈景安语重心长道:“元章,千万莫信那范恭知的鬼话,他们知道这点小事扳不到吴尚书,至多膈应他一下。你若做出头鸟,必定惹来报复到时,范恭知才不会管你死活。” 陈初稍稍沉默后,道:“那依先生所想,我该如何?” 这次,换陈景安沉默了一会,才道:“元章,我家与吴家同出颍川,祖辈有些交情。若元章需要,我可请叔祖辈代为说和” “我的人断了那吴家管事一臂,也能说和么?”陈初似笑非笑。 毛蛋和宝喜就守在账内,陈景安却不知是陈初身后这名少年动的手,回道:“世家大族,要的无非是一个面子,元章只说手下冒失,非你本意。将动手之人交与吴家处置便是了.” 宝喜和毛蛋同时扭头看向了陈景安,两人年纪都不大,目光中的不满和怒火,自然掩饰不住。 陈景安察觉气氛不对,只看了两人一眼,便猜了个七七八八,连忙补救道:“随便找个乱军尸首,将脸剁烂送过去也行。吴家无非想讨回一个面子,送去的尸首到底是不是动手那人,反倒无关紧要。” “哈哈哈” 陈初起身大笑几声,却道:“先生,你曾与我说过,事若可为,不可不为,若不可为,亦可不为。我的人动手一事,我便觉得此事可为、此事需为、此事必为。既然做了,我也没想过再去和那吴家补救关系.” “元章!我并非说你此事做的不对,只是时机未到!你不在朝堂,不知后党何等势大,此时你羽翼未丰,与他们撕破面皮,殊为不智!大丈夫不止能提杀人剑,还需有能屈能伸的胸怀!过刚易折的道理,你不懂么?” 陈景安少有的情绪激动,陈初见此,默默看了前者一会,忽然笑了起来,“先生,方才我还以为你是来为吴家做说客的。此时方知,先生是真的担心我,惭愧惭愧。” “.”陈景安闻言默然。 “先生,吏治不治,颍州难安。颍州不安,我怎能放心以此做转运粮草军械的后方,怎能放心继续东进?” “元章说的,我懂得。但吏治非你职权,你这般还是心急了。” “先生,军伍之事,要得是令行禁止,不像朝堂那般可以推诿扯皮、妥协忍让。我军既已出兵,不想分出精力和官吏商贾拉扯,这些事还需先生助我分担一二。” 陈初说罢,陈景安又是沉默好一阵,才道:“总之,元章如今还是先不要四处树敌为好,范恭知劝你上表一事,不可上当。今晚我便写几封信去吴家,试着帮元章化解一二。” 眼瞧陈景安左一句吴家,右一句吴家,显得极为看重。 陈初不由好奇,陈景安甚少对某个家族如此上心,便多问了一句,“想来先生家里和那吴家定然亲厚极了。” 陈景安想了一下,觉得没啥不能说的,这才叹道:“我俩家同出颍川,大周时算的上同气连枝。但丁未后,两家关系淡了许多。不过.” 陈景安话锋一转,继续道:“前些年,我那兄长为阿瑜与吴家后辈才俊定了亲,两家关系才逐渐回暖” “定亲?和阿瑜定亲的原来就是这个吴家啊!” 陈景安对陈初的反应有些意外,却还是道:“是啊,若不是昨今两年,屡有大事发生,两家只怕早已完婚了。正因如此,我才不想元章与吴家交恶。不然,我那兄长如何自处” 一边是女婿家,一边是兄弟,站在陈景彦的角度,是挺难办的。 但.也不是没办法,比如,让兄弟做女婿,一切难题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陈初呵呵一笑,解释道:“我与吴家并无私怨,只因公仇。我也是为了咱蔡州安定嘛,若真的和吴家交恶,也不怨我再说了,天下两条腿的女婿还不好找么?陈同知完全可以再换一个嘛” “.” 陈景安没好气的瞪了陈初一眼,“找女婿又不是找刨土豆,怎能说换就换,三媒六聘岂是儿戏!” 陈初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 陈景安莫名心中一警,好像有什么重要、平时却一直没怎么留意的线索,从心中一闪而过。 认真想了一下,却又一时抓不到头绪。 干坐片刻,眼看时辰已晚,陈景安起身告辞。 陈初亲自相送。 七月底,时节已入秋。 闷热之感消减不少,有了几分秋高气爽的惬意。 夜空中,漫天星斗渺无边际,如同一场被岁月冻结了的大雨。 璀璨绚烂。 两人不约而同吐出一口浊气,陈景安沉思片刻,忽低声道:“元章,归根到底,无论你闯多大的祸,此次剿贼才是关键!只要大胜,整个大齐没人敢动你。若你败了,不需朝廷出手,便是吴维光一人就够你喝一壶! 但,胜也不能是惨胜,可别傻乎乎的把自己班底拼光。那样,他们照样能收拾你。” 陈初望着夜空嘿嘿一笑,突兀的问了一句,“先生,若我果真有一日和吴家交恶,先生帮我还是帮吴家?” “.” 陈景安脚步微微一滞,却没回答陈初的问题,直到走进自己的营帐前,才回头冷着脸说了一句,“这问题,蠢笨、幼稚,几如三岁孩童!实在不像一府都统制能问出的话。” 说罢,陈景安矮身钻进了营帐。 陈初也觉着这问题挺傻,呵呵一笑不以为意,只是他刚转身走出一步,却听陈景安隔着营帐不满的嘟囔了一声,“陈元章,你小子莫忘了,你的表字是我取的!” “哈哈哈” 陈初转身面朝陈景安的营帐作了一揖,朗声笑道:“谢先生,小子记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