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是黄家人做的。” 吕布的故事,让林墨产生了共情,可无法感同身受少年遭遇了多大的悲怆。 他一直都知道从汉朝开始,尤其是刘秀之后,世家崛起的高度达到了空前,权力的触手伸到了甚至比皇权还高的位置。 在一个郡县里,县令的话甚至都不一定能比世家豪强的管用。 时间久了,他们也就把一切都当做了理所当然,怎么可能允许区区一个贱民阻拦住自己想做的事呢? 呵 人命如草芥,只不过是史书上的五个字而已,当你真正面对它的时候,才知道这五個字的力量有多大。 尤其对于林墨这样的穿越者。 他灌了一大口酒后,目视着前方,看着那些辛勤劳作的农夫,轻声道:“后来那少年怎么样了?” “当天夜里,他在天亮前翻身进了黄府,怀揣着一柄短刀,把黄府上下满门五十七口人都给杀了。”吕布抬头看着天,可能是不想让猛虎展露出过于脆弱的一面吧。 十一岁的少年,竟然能怀揣一柄短刀,一夜间杀死五十七口人,匪夷所思。 林墨有些唏嘘,有些惆怅,雪崩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少年的弟弟妹妹不无辜吗? 他才十一岁,不无辜吗? 老吕头夫妇只是想留着自己的地,不无辜吗? 后世,原生家庭的问题能把一个人逼向极端做出令人咋舌的事情。 更何况是遭遇了这一系列变故的少年。 事实上,林墨清楚,故事里的悲剧在这个时代不是个例。 汉末人口统计说是只剩下六百万人口,这里头当然有很大一部分被世家豪强拉去做了农奴,可死在这个时代的悲剧里的百姓,也是不胜枚举的。 吕布将酒囊高高举起,浑浊的酒液落入口中后长长舒了口气,嘴角勾勒一抹戏谑:“你如此聪明,我想问你,你说为什么他们总是喜欢骂我三姓家奴?” 林墨望了吕布一眼,眼神复杂,想起刚才那个故事,低沉道:“或许是因为那个少年经历了人世间最黑暗的时光,早就恨透了那些权贵吧。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少年经历了什么。” 闻言,吕布大笑了起来,笑声似乎要穿透整个苍穹,林中鸟兽都为此惊走。 “你说错了!” 吕布转头看向林墨,略带几分不屑,“因为这些人都是下贱骨头,喜欢在无权无势的人身上挑毛病,喜欢在权势滔天的人身上找优点。 曹操杀了三郡之地几十万百姓啊,刘备这般仁义,怎么不去与他拼命?天下士人为何还要去投奔于他? 要论身上的肮脏谁又比谁干净?头上顶了朝廷栋梁的衔号,喊几句张嘴就来的废话就可以站在礼尊之上指责他人,我吕布最瞧不上的就是这群人了!” 这话乍一听挺霸气,细细咀嚼又觉得很无奈,翻译过来就是:那天的阳光很刺眼,他们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我指指点点。 林墨第一次被吕布驳斥的说不出话来。 他的脑子有点乱,你不能说他做的事情是对的,似乎他也承认那些污点,但人性的丑陋,吕布却是看得很透彻。 “我脏?” 吕布哑然失笑,“对,我是抢了刘备的徐州,又待如何?他老祖宗高祖帝为了能在霸王面前保命做的那些事不脏? 这世道,真理不是在那群手捧圣贤书的士子嘴上挂着的,是要靠我的方天画戟杀出来的!” “说的好!”这话林墨是极为赞同的,射程内皆为真理,这不是这个世道的硬道理,几千年后也同样适用。 这一刻,林墨对吕布颇为刮目相看。 他一直都以为吕布只是个反复无常,贪图小利的人,事实证明,他还真不是。 至少,方才那些话听来,他是自己想法的人。 山风吹来,拉动着吕布身后的西川百花大红袍猎猎作响,他的脸上,流露出一股悲凉感。 那是一种不被人理解的孤寂。 “我跟伱说的这番话,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及过。” 吕布站了起来,走到山岗前眺望,背对着林墨轻声道:“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世间很多的事很多的人,不一定是你听来的那样。 在彭城这几个月,我对你如何,你心里也有数。 曾经有人问起,既然我如此喜欢你,为何不把你纳入麾下做谋士,你猜我怎么回答的?” 林墨静静看着吕布,摇了摇头。 未听得回答的吕布笑道:“我说你林允文只可以是我女婿,不可以是我的谋士。” 说完,他又重重的叹了口气,迎风映现几分悲戚,“自从爹娘、弟弟妹妹死后我就再没感受到一丝亲情了,直到后面遇上严氏,有了玲儿,我对自己发过誓,只要我活着,任何人都别想伤害我的家人。” 感受到了。 林墨真切的感受到一头猛虎以它特有的方式向自己低头。 他终于明白吕布的故事不是为了证明自己做的那些事是情有可原的,也不是为了说明这世道的黑暗。 只是想告诉自己,他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守护家人。 这份真挚,林墨知道,不管是去曹营还是跟刘备,都不可能感受的到。 他的内心动摇了。 可是啊 真就是留下来,我能为了他们挡住历史的滚滚潮流吗? 林墨不得而知,但他确实没有这个自信。 对面可是郭嘉、贾诩和荀攸这等天纵之才,拥有着二十万兵马的曹操,裹挟着天下正统的大纛。 林墨深吸了一口气,也站了起来,走到了吕布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我想问您一句话,如果我不答应,是不是今天没法活着离开这里了?” 这个问题好像吕布早就预料到了,他脸上古井无波,从怀里拿出一份竹简递给了林墨,“你若心向曹操,我强留下你也没用,凭你的聪明才智,有的是手段瞒骗我。 可若要杀你,我终归是心有不忍,这些日子来,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是真拿你当女婿了。 更何况,就算曹营无你,我也不认为自己能抗衡曹操层出不穷的奸计,既然如此,还杀你作甚。”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走的很坚定,没有一丝的犹豫。 稍远一些的时候,还不忘丢下一句话,“我在彭城等你,是去是留,你自决定。” 林墨打开竹简,是一份拜帖。 鲁文韬亲笔拜帖,以鲁家名义举荐了林墨,并且言明了一系列的发明出自其手,请曹司空斟酌使用。 有了这份拜帖,林墨可以省去很多的麻烦,以鲁家的名望,再加上拜帖上的内容,曹操是一定会见自己的。 他竟然连这都准备好了,这是林墨没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