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大儒王溤(八) 八年后 永建六年(公元131年) 陇西郡 狄道县 “先生,羌人残暴,您不可以身犯险。”得知王溤想要上城墙阻止羌人攻城,董君雅赶忙劝阻。 “我们士人读了这么多圣贤书,天天被百姓称赞,享受着国家的俸禄,如果到了危难关头却不能为百姓挺身而出,那岂不是成了沽名钓誉之辈?”王溤摇摇头,执意要上城墙。 “唉……”董君雅叹一口气,现在的中原士人哪个不是沽名钓誉?各个家缠万贯,却编撰出各种穷困潦倒的孝顺故事,某些位列三公者,一边高喊着圣人之道,一边却贪污腐败土地兼并,比如那汝南袁家就是典型。 几年前,皇帝刘祜在南巡时突然驾崩,谥号安。 虽然谥号为安,但刘祜在位期间,天下却一点都不平安,羌人占领了三个州,为了收复失地,阵亡在前线的汉军将士多达二十万,外戚宦官士族比赛谁更会贪污,搞得天下民不聊生,几乎每年都要发生自然灾害,灾民流民越来越多,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班勇收复了西域。 随着皇帝刘祜突然驾崩,按照大汉特色,新的外戚,也就是阎氏外戚趁机掌权。 北乡侯刘懿即皇帝位。 然后刘懿只当了七个月的皇帝就死了,于是阎氏外戚又准备从宗室里故意挑选身体弱的小孩子当皇帝,这样就不用担心皇帝长大后为了夺回权力而铲除他们外戚了。 刘秀建立的大汉,皇帝总是短命的,主要就是因为外戚想让皇帝短命。 一旦皇帝长大了,就会夺回权力,那么外戚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为了防止皇帝长大后夺权,就干脆故意挑选身体差的小孩当皇帝,这样皇帝长大夺权的概率就更小了。 毕竟窦氏、邓氏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阎氏外戚自然是要吸取教训的。 然而,阎氏外戚显然运气不太好。 还没等他们彻底把控朝政,宦官们就发动政变,扶持十一岁的废太子刘保当了皇帝。 阎氏外戚大怒,直接带着几百个门客攻打皇宫,并且想要策反禁卫军,结果皇宫禁卫军都站在了宦官阵营,阎氏外戚被禁卫军铲除。 因为禁卫军只忠于皇帝,所以谁有皇帝他们就忠于谁,这就是宦官和外戚为什么一定要控制皇帝。 因为只要有了皇帝,不仅能掌控大义名分,还能控制皇宫禁卫军这股强大力量。 有皇帝才能有兵权,有兵权,才能成功! 是这样的一个逻辑。 按照大汉特色,皇帝刘保联合宦官们对阎氏外戚发动了大清洗,所有与阎氏外戚有关联的官员要么被贬要么被关。 似曾相识的剧情,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进行。 而汝南袁氏,在这场外戚与宦官的争斗中,选择站队宦官,押注押对了,成功押在了胜利者一方,所以汝南袁氏得以被皇帝刘保提拔重用,袁家袁京被升为司空。 同样押注的还有辽东王氏,不过辽东王氏因为距离雒阳太远,所以很难及时知道雒阳的信息。 在阎氏外戚上位后,辽东王家先是派人给阎氏外戚送礼,以此讨好当朝权贵,还没等王家的礼送到雒阳,阎氏倒台的消息就先一步传到了辽东,于是辽东王家又赶紧快马加鞭,通知送礼的使者把礼物送给宦官。 汝南袁氏和辽东王氏的站队技巧已经是炉火纯青,朝堂上你方唱罢我登场,不倒的是汝南与辽东。 然而,中央朝廷忙着宦官外戚互相【无限制格斗】,地方的士族便趁着宦官外戚斗得你死我活之际贪污腐败、土地兼并。 你们宦官外戚贪得,我士族贪不得?岂有此理! 尤其是凉州地区,本就不被朝廷重视,而且在凉州当官的都是关东士族。 秉承着就算民不聊生也是关西人民不聊生,又不是我关东人民不聊生的地域歧视,关东士人在凉州当官以后都有着一颗大贪特贪的强大野心、伟大抱负! 不把老百姓贪到造反,我们关东士族绝不罢休,我们关东士族就是这么硬气、有风骨、很文雅,怎么,伱们泥腿子不服气吗?谁叫你们祖上不是开国功臣,也不是经传家族呢?我们这辈子要吃的苦都被我们祖上吃完了,我们天生就是来享受的,你们不服也得服! 在这样的背景下,凉州羌人又又又造反了,而且还有无法忍受苛捐杂税的凉州汉人百姓也趁机一起造反。 整个凉州都乱成了一锅粥,不仅有民族矛盾,还有阶级矛盾。 羌人首领和汉人起义军领袖相互合作,一起在凉州攻城略地。 而凉州的那些自认为很有风骨的士人们,在听闻羌人联合底层汉人造反后,直接就带着这些年在凉州收刮的民脂民膏跑路了,留下一些还忠于朝廷的关西武人保护城池。 如果城池保住了,那就是关东士族在雒阳远程指挥的功劳,如果城池保不住,那就是关西武人无能,丢失城池的责任都是关西武人的! 当王溤来到城墙上时,看到的是城墙下数以万计满脸仇恨的羌人,以及面黄肌瘦的汉人百姓。 朝廷在剥削时不会刻意区分被剥削者的民族,无论羌人还是底层汉人,都只是朝廷眼里的耗材。 守城的武将,一个姓马,一个姓韩,都是当地的小地主(小豪强)出身,家里有几十个佃农,几百亩地这种。 这种小地主出生的人,如果是前汉,其实地位还是不错的,前汉的阶级固化还没现在这么严重。 但是在士族崛起的刘秀建立的大汉,即便是小地主也属于被士族们剥削的对象,小地主在士族、宦官、外戚们眼里不过是大一点的耗材。 “先生,您怎么来了?快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了!”姓马的那位关西武将这般劝道,他自称是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代。 不过自称这种事,听听就行了,不要太当真,琅琊王氏还自称是王长炯的后代呢,不是吗? “读书是为了天下苍生,如果不能为天下苍生谋福,那么读再多书也是白费,我作为一个读书人,怎么能在这个时候退却呢?”王溤很是倔强,站在最前方想要阻拦叛军攻城。 “如果读书人都像您这样,老百姓又怎么会饥荒到造反呢?”一旁的韩姓武将摇摇头,他见过太多关东士人了,即便是汝南袁氏他也有幸见过,起初他也以为士人都有一种名叫“文人风骨”的东西,后来接触得多了,他才发现,这些士人除了比普通百姓更有文化,其实没什么区别,他们跟普通人一样有着各种人性弱点,比如贪婪等。 即便风评极好的汝南袁氏,这位韩姓武将也见过,可汝南袁氏也跟普通士人一样搞贪污腐败、土地兼并,这让这位韩姓武将一度感觉自己的白月光没了,塌房了,他没想到自己仰慕的偶像-汝南袁氏,也不过如此罢了。 当王溤站在城墙上时,所有的叛军都停下了脚步。 叛军的羌人首领和汉人起义军领袖,都曾经只是一个普通人,在朝廷的苛捐杂税中艰难度日。 但王溤来到凉州后,每日讲授圣人大道,依靠着自己在王家偷偷学习的一些农耕放牧知识,教导汉人百姓更高效率地农耕,教导羌人百姓更高效率地放牧。 这些知识,王家也是用了几百年才积累出来的,所以绝对不允许外传,中原人和草原人的农耕放牧技术都远不如王家。 但王溤利用自己家主的身份,特地回了一次家族学府偷偷学了点,然后传播给凉州的汉羌百姓。 凉州当地的汉人羌人百姓只见过贪污腐败的关东士人,这一百多年以来,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位真正的全心全意为了人民的好官是什么样子,因此此刻都不忍心继续攻城,担心伤害到王溤。 “王先生,我们只是痛恨朝廷,痛恨那些贪官污吏,并不想伤害您,请您离开城墙,攻下城池后,我们绝不伤害您。” 城墙下的叛军首领朝城墙上的王溤大喊。 “我不想看到凉州百姓自相残杀,你们都退兵,我王溤会向朝廷说明你们的难处,让陛下知道你们是被迫造反,让朝廷不要惩罚你们,你们今后还可以继续农耕放牧。”王溤也对城墙下的造反百姓进行劝说。 “朝廷?狗屁朝廷!我一家人都因为朝廷的苛捐杂税饿死了!老子跟朝廷不死不休!”一位汉人起义军头目大骂一声,然后对城墙上的王溤继续劝说:“您的恩德我们铭记在心,但朝廷里的人各个都是狗东西,他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玩意,我们绝不相信朝廷会让我们安心农耕放牧,一旦我们停下造反当个良民,该死的朝廷肯定又会继续对我们苛捐杂税,把我们剥削到底!” 呼呼—— 寒风凛冽,王溤站在城墙上,他自然也明白叛军说的话没有错,就算他王溤真的上书,把叛军造反的原因说明,让朝廷原谅叛军,朝廷也绝对不可能答应。 但他是圣人门徒,儒家忠君爱国的理念不允许他与一群反贼勾结,但他又知道叛军是因为朝廷的苛捐杂税以及关东士族的贪污腐败才被迫造反,他们本是良民,是被迫当了反贼。 王溤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朝廷能和叛军和解,朝廷以后不要苛捐杂税,叛军以后老老实实农耕放牧,这自然是皆大欢喜。 但这太不现实了! 站在城墙上,王溤闭上双眼,对城墙下的叛军说道:“君为臣纲,大汉朝廷是我的君父,我王溤不能做无君无父之人,你们如果要攻城,就一箭杀了我吧!” “先生!请不要逼迫我们!”叛军们跪在地上,祈求王溤投降。 最终,还是那位马姓的关西武将直接把王溤强行绑了起来,然后送到城外,让董君雅把王溤塞进马车强行送回中原。 城下的叛军主动让开道路,任由马车离开,他们巴不得王溤不要留在城里,这样他们攻城时就不会有心理负担。 “你们要致我王溤于不忠不义之地!”被捆绑起来的王溤很是生气,但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