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都穿着匈奴服饰,在沙丘中走得踉踉跄跄。 其中有一个人颇为文弱,走几步还要身边的女人帮忙搀扶。 走在前面一点的男人一手搂着一个孩子。 “大人,快了。前面就是大汉了!”前头那个男人转身,跑着去帮女人搀扶文弱男子。 一行人面上都是黄沙,皮肤粗糙得都不忍直视。 文弱男人扯下挡风沙的布巾,嘴唇干涩得起皮。只是看着前方的时候,眼底亮晶晶的。 “看,那边就是大汉!” 姜烟就距离他们不远,只是这几个人的视线一直都不曾过来,显然是看不见她。 “张骞?”虽然很狼狈,但姜烟还是认出了那个文弱男人就是张骞。 这么说来,张骞身边的那个壮汉就是堂邑父。 而那个搀扶着张骞的女人,就是他的匈奴妻子吧? 希望就在前方,四人仿佛又有了用不完的力气,朝着前面一路小跑着。 直到看到了最近的城镇,张骞才终于停了下来。 “我回来了!” 张骞看着前面他熟悉的汉人衣裳,挣脱开妻子和堂邑父的搀扶,朝前走了几步,随后双膝跪地:“陛下!臣,幸不辱命!” 额头重重的扣在地面,没人看到两颗泪珠夺眶而出,渗入土地。 姜烟不明白张骞怎么看不见自己,只是一路跟着他们。 看着张骞的妻子和孩子们将他扶起来。 又从随身带着的行囊中找出了一根斑驳的旌节。 上面的牦牛尾秃了不少,杆子上朱漆也缺了许多。 尤其是刻着“汉天子御赐”的字样那一段,呈现出旌节的底色,上面光亮润滑,显然是有人常年摩挲着这一块。 张骞手持旌节走在前面,每一步都是欢喜,都是这十几年来的美梦成真。 姜烟跟着他们一路走。 翻过高山,涉过溪水。 在幻境里,姜烟没有饥饿和疲惫,就这么一路走着。 就在她以为要这么一直走下去的时候,长安城出现在视野中。 张骞回到长安,犹如在滚油中滴入了一滴水。 整个长安都骤然热闹起来。 这么多年,汉武帝安排了那么多人出使西域。 所有人都要放弃,觉得这是无谓之举的时候。 张骞带着他已经斑驳的旌节回来了。 哪怕衣衫褴褛,貌若乞丐,张骞也始终骄傲的握着他的旌节。 这一次,他跪在未央宫正殿,额头再次重重的扣在地面:“臣,幸不辱命!” 姜烟一路跟着走进了未央宫。 高台上的汉武帝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只是眼神似乎瞥了一眼姜烟,之后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张骞身上。 从汉武帝继位四年出发始,历时十三年。 人能有多少个十三年? 张骞带来了更多西域的消息,还有西域的种子。 但刘彻最在意的,是有关西域诸国的消息。 马邑之谋后,匈奴对大汉的劫掠愈发频繁,也早已从之前的劫掠物资,变成了对大汉边境的屠杀。 除了龙城之战,以封为关内侯的卫青直捣匈奴扫天地祭祖先的龙城取得胜利之外,其他时候若非卫青出兵,大汉对匈奴总是有些束手无策。 只是,现在张骞刚回来,虽然没有完成最初的目的,却也带来了最珍贵的消息。 进行了一番封赏后,便让张骞带着堂邑父下去休息。 姜烟原本还打算跟着张骞继续走,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刘彻的声音:“姜姑娘去哪儿啊!” 姜烟猛地回头,诧异的看着刘彻,再看看已经走出去的张骞,眼底都是不解。 刚才难道不是张骞的幻境吗? 除了他自己,谁还能做到重现这一路辛苦回来的场景? 怎么张骞看不到自己,反倒是刘彻看得见? 随着刘彻说话,正殿里的大臣们原地消失。 刘彻起身,缓步走下台阶:“张骞总归是朕的臣子,朕让他仔细想,朕做掌控的那个人,他没理由拒绝!” 姜烟撇嘴,没有对刘彻说什么。 “你这是什么表情!再说,这些事情,他们有朕清楚吗?”刘彻很是自信,走下来的时候双手背在身后,微抬着下巴,说:“你不想要最详尽的资料了?” “我可以去找卫将军,找霍嫖姚!”姜烟个子没有刘彻高,被他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意识踮起脚,双手叉腰给顶回去了。 要换做旁人,刘彻现在就让人拖下去砍了。 可姜烟不是旁人啊。 是他在现代蹭吃蹭喝的对象。 况且,刘彻也知道自己比姜烟大了两千多岁,不至于跟一个姑娘家计较。 当皇帝的,大度点嘛! 刘彻眼神里带着“不跟你计较”的神色,走在姜烟前面:“你去啊。这是朕掌控的地方,你若是能找到他们,幻境结束,朕就出去找活干!” 姜烟:…… 一路上骂得系统都快死机后,姜烟被刘彻带到了未央宫前殿。 “来这里干什么?”姜烟不解,一路上想着刘彻说的那些话,还有他的出尔反尔,气就不打一处来。 难怪她觉得这次进入幻境什么感觉都没有。 原来这群人早就说好了! 姜烟走几步就哼一声,前面的刘彻不由自主的想到马打响鼻,抖着肩膀控制不住的发笑。 “走吧,有人要见你。我可不敢同他争!” 一路走到未央宫的大门口,也就是幻境中可以如此行走。 换做他所处的时候,刘彻走到这里势必会被守卫注意,然后前呼后拥一大片。 刘彻踱着步子,第一次觉得未央宫如此的安静。 前面拐角处,刘恒正登高望远。 如今的刘彻还没有修建建章宫,但有六个故宫面积大小的未央宫已然是这个时代的宏伟宫殿群了。 刘恒双手背在身后,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便转过来。 比起刘彻的自得骄傲,刘恒始终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仁和慈善的模样非常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刘恒此刻也在刘彻所掌控的幻想中。 未央宫的变化与他在时相差不大,对于这个曾孙还算是满意。 “您是在看哪里?”姜烟对刘恒的印象很好。 不光是因为他本人在历史上是一位明君,也是这些天的相处下,比起刘邦的“为老不尊”,刘彻的骄傲自大。 刘恒简直就是温柔天使。 “匈奴。”刘恒偏头看她,那双姜烟一直认为温柔的眼睛里,酝酿着战意。 “自白登之围后,大汉便一直被匈奴欺压。就算给了牛马食物,送去了和亲公主,也喂不饱草原上的那群狼。” 对于匈奴。 西汉的几代帝王都是不满的。 奈何草原出了一个冒顿单于。 东灭东胡、西逐月氏、南吞楼烦、北征浑庚诸国。 而中原大地才经历了楚汉争霸,加上大秦建立时也未曾得到过和缓的休息,与庞大的草原政权比起来,的确是弱的。 冒顿单于传信辱后,吕雉都必须忍下这口气。 “那是一群只有打得他们齿落骨折,才不敢再犯的豺狼!”刘恒眯着眼,对姜烟说:“姜姑娘,我可以同你一起看彻儿的幻境吗?” “我想看看,匈奴是如何被打得连狼居胥山都丢了,如何拖家带口的离开。” 说到最后,刘恒伸手在旁边的柱子上重重捶了一拳。 比起刘彻的继位的局面。 刘恒继位也可以说是地狱模式。 继位的时候都一路小心翼翼,直到拿到了玉玺,这才放心进入未央宫。 其实对大汉来说,不光匈奴头疼,南越也是一样。 只是南越是可以安抚的。 匈奴却只能打! “可以!”姜烟点头,与刘恒一样看匈奴的方向。 姜烟完全能理解刘恒的执念。 从刘恒,到他的儿子刘启,他们执政期间一直都在与民休息,养精蓄锐。 如果没有文景之治,哪怕刘彻手握卫青和霍去病,这仗也无法打下去。 “打!打他个仓皇而逃,打个落花流水!” 刘彻也走上前,就站在刘恒身边。 比起刘恒的儒雅,刘彻就是一把锋芒的利剑,直指西域:“打出大汉气节!” “对!打出汉族气节!”姜烟也被感染,三个人站成了一排信号标似的,对着前面的太阳笑得各有特点。 姜烟看起来就比较傻。 姜烟深吸一口气,双手下意识的握紧。 只觉得这个民族真是奇妙。 好像从几千年起就是如此。 一时的欺负,打不断我们的脊梁。只会让我们遇强则强。 在挫折中不声不吭,直到一鸣惊人。 从高祖刘邦,经惠帝、吕后之手,将一个内忧外患的大汉传递到这祖孙三代的手里。 文景之治,与民休息。 无数被历史记载,或者遗忘的将士死守边境。 直到——大汉双壁,伴着龙啸,直冲云霄! —— “刘彻!你真的真的真的死定了!”姜烟磨着牙,头上都是沙土,身上穿着沉重的士兵铠甲,抬手拍拍身上的黄沙都费劲。 她跟刘恒看风景看得好好的。 刘彻突然伸手把她从高台推下去了! 人干的事? 她回去之后非得把刘彻送去工地拌水泥不可。 “也就姑娘敢这么直呼陛下的名讳。”霍去病穿着铠甲,递给姜烟一块帕子。 姜烟接下,坐在草垛上气得咬牙切齿。 旁边是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肌肉结实,线条优美,马的精气神都跟旁边几匹马完全不同。 霍去病温柔的拍拍黑马的脸,眼底满是对黑马的喜爱。 “这是我的坐骑。我第一次跟着舅舅出征,陛下赐给我的马!”霍去病对这匹马十分喜爱,哪怕知道这是在幻境里,也按捺不住欣喜。 只是摸着黑马,语气略带感伤的说:“只可惜,没跟我几年就死了。” 姜烟听了也不意外。 霍去病之后的行军速度,不光耗费他自己,也确实很费马! 所以,小将军很快就平复了情绪,又笑着道:“战死沙场,总比在马厩里老死得好!” 给马喂了草料,霍去病干脆坐在姜烟身边。 见她穿着皮甲的确难以拍赶紧身上的沙土,颇为同情的帮着她一起拍。 这位姜姑娘与陛下,就像是八字不合。 霍去病发现姜烟的时候,她除了一张脸在外面外,大半个身体全都在黄沙之下。 “所以啊,姜姑娘偶尔可以不用同情惋惜的眼神看我吗?” 姜烟动作一顿,抬头看霍去病的时候有些慌张。 她的眼神? “我……我不是……” “我知道!”霍去病从身后的草垛里抽出一根长长的干草,捏在手里玩:“我知道姑娘是因为喜欢。可我其实是一点都不介意的。” 刚知道自己生平的时候,他确实有些不甘心。 二十四岁便离世。 他还有很多抱负,还想要在马背上驰骋。 人力有时尽。 他已经做到了最好,得到的结局也是武将最好的结果。 他生来便是要在马背上作战的。 死,也在马背上。 “对不起……”姜烟低头,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只要是了解过霍去病的人,都会对他的英年早逝难以释怀。 流星之所以让人念念不忘,就是因为它转瞬即逝。 霍去病,就是大汉最明亮的一颗流星。 从天际掠过,势如破竹,一往无前。 来得惊天动地,走得轰轰烈烈。 “没事。”霍去病拍了拍姜烟的肩膀:“名留青史,流芳百世,是个人都会高兴的。或许是我还不太适应。只可惜,我不能在塑像里看到。否则,经过千百年,肯定就会适应的。说不定,我明天就习惯了。好了,舅舅那边在叫人了。你待会儿骑马跟在我身边,带你去体验不一样的!” 说着,霍去病轻快的站起身,朝着主帅大帐跑去。 姜烟也想跟着一起。 可惜她身上这套战甲足有几十斤。 这还是最简单的骑兵战甲。 她相当于背了至少三分之一个自己在身上。 古代当兵,真不容易! 难怪有丢盔卸甲这个词。 比起霍去病的帅气身影,姜烟走得艰难,好不容易到了大帐,就听见坐在主位的卫青已经部署好全军,起身便是一声令下就要出战。 “什么?”姜烟皱着脸,她刚走到呢! 霍去病抿着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主位上的卫青也憋着笑点头,算是给姜烟打了招呼。 随后,霍去病帮着提起姜烟铠甲的一角,说:“走走走,我的八百骑呢!” 姜烟被拎着跑,从后面看,滑稽得一贯成熟稳重的卫青都控制不住的抬手捂嘴做遮掩,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姜烟觉得,自己真的水逆。 水逆好些天。 前有刘智明于梦凡这对渣男小三找茬给不痛快。 后有刘彻卫青霍去病这一家子给她添负担。 就不能像白起那样吗? 她不需要铠甲啊。幻境里她又不会受伤。 好在,骑上马后,霍去病就利用幻境,让姜烟身上的战甲轻简下来。 否则,她能在马背上被身上的战甲颠没了! 八百骑兵紧跟着霍去病,在草原上驰骋。 速度之快,姜烟都觉得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原本,霍去病应当是跟着卫青的主力部队,只是霍去病自告奋勇,想要去前方追击。 八百骑兵的数量给他,卫青就没想过这个外甥能打出什么大胜仗回来,更多的打算是希望霍去病可以打探到匈奴的消息。 万一碰到了匈奴军队,可以带着八百人一路安全回来就谢天谢地了。 此刻军帐里的卫青知道这一去是什么结果,但其他人不知道。 还有人小声的询问卫青,这会不会太过冒险。 毕竟,这是霍去病第一次上战场! 骑兵宛若离弦之箭,与主力分开后,追击数百里,直奔着敌营而去。 从傍晚一直赶至星夜。 霍去病一口气未曾歇息,领着人直接冲向了匈奴大营。 就连匈奴人也没想到,为首的年轻将军竟然会如此勇猛?甚至不做任何部署,骑着马便冲了进来。 姜烟跟在后面都看傻眼了。 她是不会被周围兵戈伤害,但前面的霍去病在此刻宛若杀神附体。 逼近大营的时候,弯弓射箭,每一箭都能精准的刺在一个匈奴士兵的心口处。 靠近之时,霍去病放下长弓,抽出一直挂在马背上的环首刀。 环首刀闪着寒光,在夜色下开出一朵朵血花。 他知道自己只有八百人,而敌营里的人数一定比他多。 那么…… 星光下,少年将军的脸上带着点点血迹,英武的眉眼迅速扫视周围,锁定了最大的那个营帐。 那匹黑马也不负他的喜爱,一人一马仿佛心意相通,扬蹄便朝着最大的营帐冲了进去。 八百骑兵知道霍去病的目的,纷纷拱卫在他身边,协助霍去病冲到最里面。 厚厚的帐子里,匈奴的籍若侯和罗姑比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 黑马踏足帐内,马蹄直接将试图冲出来的籍若侯踢翻在地,罗姑比被吓得靠在一旁的毡毯上满脸惊恐。 他们抬眸,只看到一个年轻的将军握着染满鲜血的环首刀立于马背。 将军看着他们,似乎笑了一下。 离得最近的籍若侯恍惚间仿佛看到,这个年轻的将军还有一颗虎牙,笑起来的时候充斥着年轻朝气。 如冉冉升起的太阳。 可他来不及细看,只觉得脖颈一凉,面前的一切渐渐归于黑暗。 环首刀上挂着籍若侯的鲜血。 滚烫的血珠一颗颗落下,刺目的红在反复的提醒罗姑比。 匈奴与大汉之间的百年局势,该有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