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本人却对这件事情没有多少愤懑。 只是比起从前“达则兼济天下”的想法,白居易如今更希望可以独善其身。 就算是这样,白居易也不曾放纵自己的人生。 他在江州为官清廉,后来兜兜转转,又成为杭州刺史。 在杭州兴修水利,留下一笔官奉作为之后来杭州任职的官员,治理杭州时的周转。 用完,再由当时的官员填补。 这样一笔官奉,一直到黄巢起义之前都在杭州运转。 当了苏州刺史,又不忘苏州的水陆问题,西起虎丘东至阊门的七里山塘河,成为白居易留下的痕迹。 元稹在通州流放十年后,又是几次的起起伏伏。 做过宰相,也当过节度使。 曾经是朝廷重臣,也跟着农民下田查看粮食生长。 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专注民生,平息叛乱,希望大唐可以恢复如初。 用诗歌针砭时事,提醒今人。 他们以为这是最好的时代,可如今的大唐却好像一次又一次的辜负着他们的满腔热血。 或许,元稹一辈子也学不会低头。 哪怕当初在驿馆被宦官抽得血肉模糊,也打不断他的脊梁。 或许,白居易永远也不会停下他的笔,不会掩藏他诗中的嘲讽。 哪怕一贬再贬,官途坎坷,也折不断白居易的笔。 这一路,亲人去世。 他沮丧,写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他难过,写下“书报微之晦叔知,欲题崔字泪先垂。世间此恨偏敦我,天下何人不哭儿。” 江河日下的大唐像是一道鞭子,一下一下的抽打着两个年轻人。 直到他们不再意气风发,直到他们孑然一身,守着孤灯等残夜褪去。 只可惜,元稹再也等不到残夜消退,红日初升。 风月填满的元稹,终究消散在大唐风月中。 公元831年,元稹暴病,一日后亡。 那个曾经十四岁便高中明经科的少年,走过这坎坷漂泊的一生,带着对妻子韦丛的怀念,对知己乐天的不舍,撒手人寰。 此后,白居易的诗中满是孤苦悲凉。 这世上,终究只剩下他一个人行走天地间,再也找不到一处内心安宁的归属。 姜烟看着鬓发雪白的白居易走在茫茫大雪中,他并非没有友人。 只是友人能觅,如微之那般的知己却难寻。 白雪落了他满身,手中竹杖也几次脱手。 踉跄的走在白茫茫的大地上,姜烟看着眼前呵出的雾气。 雾气渐渐染了她的视线,只能模糊的看见一个人影独行。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姜烟站在原地,喃喃的念出这一句,鼻腔酸涩,眼泪也控制不住的落下。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用系统召唤出从前的人是一件多么温馨美妙的事情。 在现代,哪怕只有一个月的相处时间,白乐天也能够再见到他的多情元侍御。 “乐天先生” 姜烟对着那个模糊的人影大喊:“你的诗很好,真的很好杭州的白公堤一如当年,你与微之先生一定要去看看啊那里可能不是你们的大唐,但一样很美好” 就算只有一个月,她也希望这对挚友在现代可以过得快乐,满足 这片土地不会再有一个大唐盛世。 却有一个全新的中国屹立中华大地。 红日,终将升起 模糊的水汽中,姜烟好像看到那个枯瘦的身影高举着手臂轻轻挥动,像是在应和她的呼喊 “元稹此人,看似风月多情。却从不愧对他的官身。”薛涛款款走到姜烟身边,看着茫茫大雪中消失不见的白居易,眼中还有一丝艳羡:“人生得一知己,此生无悔矣。” 薛涛朝着姜烟盈盈一拜,穿着的却是一身道袍,头戴莲花冠,面容清雅中难掩年轻时候的风姿。 “怕是要在姑娘面前献丑了。” 对自己的从前,薛涛还有些不好意思。 幻境变化,从大雪茫茫中骤然出现在长安。 小院里,年幼的薛涛跟着父亲读书写字,年纪虽小,却文采斐然。 她也是父亲的掌上明珠。 若是没有出事的话,薛涛的一生一眼都能望到头。 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在父母的安排下成亲。 她或许会遇见一个与她琴瑟和鸣的丈夫,夫妻恩爱,携手白头。 但,薛涛的父亲得罪当朝权贵,贬谪去了四川。 一家人离开安稳的长安,跋山涉水到了四川,结果没几年,父亲便因为出使南诏的时候染上瘴疠而亡。 薛涛手持拂尘,缓步走进家门。 黄纸飞舞,白皤飘摇。 在古代的封建社会,失去了父亲就像是塌了一片天。 “那时我没有法子。要活下来,还要照顾我娘。”薛涛看着年幼的自己穿着孝服跪在灵前。 母亲早已因为伤心害怕,哭晕了过去。 母亲伤心丈夫的离世,又害怕没有了丈夫,她们孤女寡妇要怎么活下去。 “姜姑娘,我一直都很羡慕你。在你的那个世界,失去丈夫或者父亲,都是可以活下去的。或许有些艰难,但不会绝望。” 薛涛看着姜烟,笑容却透着难以抑制的苦涩。 如果,她能生活在那个时代,多好 “我年轻时候的脾气其实不好,性子也尖刻。” 她也是官家小姐出身,从小练琴不过是因为喜欢。她懂事起拿得是毛笔,沾染的是墨香,这些于薛涛来说不过是陶冶情操的东西。 父亲去世后,为了带着母亲生活,薛涛入了乐籍。 那些从前滋润她生活的东西,成为了她讨生活的工具。 年轻的薛涛不仅美貌动人,一身才气更是难掩,很快便名动四方,来往结交之人都是当世有名的才子。 薛涛之名,很快就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 无数人捧着纸张,只为求薛涛的笔墨,带着珠宝名琴,听她弹奏一曲。 她更是以歌伎和清客的身份,频繁出入当时来蜀地的官员府邸。 直到她十七岁那年,遇见了韦皋。 “那些男人,口中称赞我的才华,眼里心里却只有那些事情。”如今的薛涛看着来往宾客,还有不断投射到幻境中那个自己身上的视线,已经能做到心如止水。 从选择入乐籍的那天起,她就已经明白。 自己再也不是那个仕宦家捧着书册悲春伤秋的小姐。 她不是枝头的花儿,而是地上的草。 既然是草,她所要做的,就是扎根活下去。 “韦皋是节度使,宾客无一不捧着他,拍他的马屁。”薛涛指着上首的位置给姜烟看。 那里坐着一个端着酒杯,放松自然只是眉眼却好似含着诸多情绪的男人。 比起周围的人,男人看起来还带着些许杀伐气质,装束打扮却又是读书人的模样。 两种气质在对方的身上糅合,又莫名突显了对方身上的贵气。 事实上,韦皋出身的韦氏家族曾经也是显赫一方。 但随着唐朝前期对世家的削弱,到韦皋这一代时,当年“城南韦杜,去天尺五”的京兆韦氏早已不复当年。 只是韦皋颇有才华,为人又机智果决。 很快就成为了剑南节度使。 “不过,韦皋是个好人。”薛涛抿着唇,笑意很淡:“有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算是幸运的。虽沦落风尘,可遇见的都是君子。” 话音落下,席间一片欢呼喝彩。 原来是韦皋听闻了薛涛的才名,要她在席间当场作诗。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薛涛仍然能念出当时的诗句:“乱猿啼处访高唐,路入烟霞草木香。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犹是哭襄王。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好诗啊”姜烟光听,可能还不能看出其中的意味,但是薛涛这么轻轻念出,姜烟眼前就仿佛有了一片画面。 淡淡几句,便勾勒出蜀地风景,还有诗中的惆怅感叹。 最终重要的是,这诗更是薛涛向韦皋递出的投名状。 “我不过是想试试。没想到,韦皋接下了。”薛涛不甘心只当一个歌伎。 她不是没有才华。 她甚至觉得自己比这在座的一些官员还要有才华。 就因为她是女儿身,因为她是乐籍,那些人从不肯正眼瞧她。 韦皋的赏识,薛涛也没有让他失望。 他们之间有男女之情,也有伯乐与千里马之义。 薛涛在韦皋府上,为他打点外务,甚至韦皋的公文有时都是薛涛所写。 韦皋也感慨薛涛的才华,曾想过要为薛涛拟奏,希望可以由陛下授薛涛校书郎之职。 只是这件事情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虽然没有得名,我却有校书郎之实。”薛涛叹气,看着雄心万丈的那个年轻时的自己,反倒是不赞成的摇摇头。 不仅自己要离开,还拉着看得入迷的姜烟离开。 “这不是很好吗您这是怎么了” 姜烟不解,但还是跟着薛涛一起走。 “好吗”薛涛站在门口,回身看那个在案牍奋笔疾书的自己,摇头道:“从最高处摔下来的滋味,一点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