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王树眼前一黑,身子往后一仰,一个倒栽蒜跌倒在地上,四肢冰冷,眼看着没有了呼吸。
其实,王树并没有死透,大娃仙童从废墟里找来了一只瓜瓢,舀来了大半瓢凉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王树吐出一口浊气,半响方苏。
王树睁开眼睛,他听见了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明媚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仁。让他感到欣慰的是,金龙不见了,三个娃娃都执手相看,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身边,小脸蛋就像被狼吻过似地青一块、紫一块,眼里满是恐惧。
死者长已矣。可日子没有理由停顿,生活还在继续。弱肉强食,是自古就有的丛林法则。命运只为强者欢呼,却不会为懦夫掉一滴眼泪。
王树擦干泪水,带着三个娃儿,从废墟里找出老伴孟亚穿过的衣服,用过的物件,戴过的手饰,连同那一只从恶龙嘴里抢出来的布鞋,凑成一堆,在向阳的坡地上挖了个坑,填上土,做了个衣冠冢。
一想到夫妻俩自此将天各一方,阴阳两隔,物是人非,王树就止不住泪流满面。鬼就是归呀!
有了娃,就有了责任,王树就是装,也得装出一个父亲的样子。他带着三个娃儿,伐树,砍茅,拌泥筑墙,又依样画葫芦,在废墟上做起了三间茅草屋,
父子四人总算有了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三个娃娃都很亲他,王树也熟悉了娃儿们的品性。
大娃天生肤白,晒不黑,嘴巴甜,才思敏捷,很讨人喜欢。王树给他取名仙童,绰号白哥。
二娃黄皮肤,见人熟,性格豪爽,思维缜密,为人干练沉稳,做事不露声色。王树给他取名人精,绰号黄皮。
三娃黑得像炭,浑身没有一块白的地方,性格倔犟,认死理,敢作敢为,侠肝义胆,分明就是阎罗王转世。王树给他取名地煞,绰号黑炭。
名字有了,绰号有了,三个娃儿都各安天命,帮着王树下种,育秧,耘田,割谷,刀耕火种,春播秋收,把小日子过得有模有样。
日子一天天地重复,一晃娃儿们都六、七岁了。少年不识愁滋味,可王树却心事重重。娃儿们大了,该上学了。可上学就得花钱,一个娃儿每年两担米的束脩,学费古称束脩,一粒都不能少。
好在王树早有准备,挎着一条褡裢趁黑摸进了仙居村,找教私塾的王成王麻子接洽,谈妥了娃儿们上学的大事。都姓王,一笔难写两个王字,可王麻子十分小器,没给他半粒米的优惠。王树满不在乎。
王树知道,自己都黄土掩脖子的人了,娃儿们才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私塾不大,三间木板房。其中,两间是娃娃们读书写字的地方,一间被教书先生王麻子辟做卧室。王成妻子早逝,和寡媳胡彩娥生活在一起,村子里免不了有些闲言碎语。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王麻子的私塾,原本是仙居村的大财主张有亮家的家祠。张有亮作为一个大财主,也不会做亏本的生意,他之所以让出家祠,是想让自己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足不出户,就能像男孩子一样,接受免费的义务教育。
这样一来,两间塾房中的一间,就用七彩珠帘隔出了半间,供张有亮家的三个宝贝女儿专用。
张有亮家的三个女公子,大的叫苔丝,九岁老二叫妮可,八岁老三叫艾米莉,七岁。
大家不要胡思乱想,此苔丝非名著德伯家的苔丝,德伯家的苔丝是个淑女,而我们的苔丝,却大大咧咧,性格刁蛮
妮可也不是世界级的电影大神妮可基德曼,我们的妮可一诺千金,心直口快,是个很纯粹的爷们
而我们的艾米莉,也不是写出世界名著呼啸山庄的英国女作家艾米莉。我们的艾米莉一根筯,认死理,性格刚烈、倔犟。如名字上有些雷同,纯属巧合。抱歉!
唯一相同的是,苔丝跟苔丝,妮可跟妮可,艾米莉跟艾米莉,都是西式美女,都有欧洲血统,都有一副天使面孔。
也难怪,大财主张有亮年轻时走南闯北,泛海飘洋,什么世面没见过?他的妻子查曼,就是他壮年时从波斯娶回来的。波斯现称伊朗,据说,是古匈奴大月支人的后裔,统称胡人。
张有亮的妻子查曼,大家都见过,经常送女儿到私塾里来,整天蒙着纱丽,一袭长裙,鼻翼上缀着的鼻钉和鼻链,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的身上散发出一股骚狐味儿,要靠气味很浓的香水才可以掩去。
在私塾里,在日常生活中,苔丝、妮可、艾米莉的服饰已经归化,随父。吃喝上,却异于常人,她们经常吃胡萝卜拌羊肉,或胡萝卜拌羊杂碎,把整个教室都弄得羶哄哄的。
仙童、人精、地煞很不习惯,却敢怒而不敢言,对苔丝、妮可、艾米莉自然也没什么好感,更谈不上什么爱情。甚至,更多的是敌意!
上帝说,爱情需要的不是培养,而是碰撞。就像两块石头,它们毫不相干,你不去碰撞,就不会产生磁力?就不会迸出生命的火花?
渐渐地,仙童、人精、地煞都迷上了方块字,爱上了读书,并显示出异于常人的禀赋。他们尤其喜欢对对子。
上完习字课,闲来无事,先生王麻子摇着蒲扇,
坐在柳树底下乘凉,看到一个农夫戴着斗笠,提着一串鱼走了过来。柳条上长长短短地串满了泥鳅、鳝鱼和河虾。先生眉头一皱,随口吟出:一串无鳞,鳅短鳝长虾有脚
这时,仙童正在写毛笔字,手上搞得乌漆麻黑,听到先生随口吟出的上联,他停下笔,想了想。想起了父亲王树养在潲水缸子里的乌龟、王八和螃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三般有壳,龟圆鳖扁蟹无头。
“好联!好联!”先生一拍扇子,大声叫好。接着,先生又把目光投向不远的小石桥正是晌午时分,丽日当空,阳光普照,不知是谁家的小媳妇,把一簸箕荞麦放在石桥上晾晒,微风起处,波光粼粼。先生拈须一笑,点头吟出:桥上晒荞,风吹荞动桥不动
也是凑巧,人精刚收好书包,正要把父亲王树准备的午饭端出来享用,听到先生点头吟出的上联,他想了想,随口答道:雪上加霜,春来雪化霜也化。
“对得好,对得好!”先生赞许地看了人精一眼,满脸得意。就在这个时候,先生的儿媳妇端着一盆洗脸水走了出来,手一扬,泼在院子里的南瓜藤上。先生灵机一动,诗兴勃发,随口吟道:雨洒瓜花,地举金杯天酌酒
也是活该先生出丑,地煞刚从茅厕里出来,正在搂裤子,听到先生随口吟出的上联,他低头想了想。想起了一次他奉父亲王树之命,给先生送一篮子黄瓜,撞见先生正在调戏寡媳,揪住裤子求欢。
寡媳誓死不从,紧紧地扭住裤头不放。关键时刻,先生文思泉涌,大声吟道:云会巫山,媳解裤子公犁田。寡媳扑哧一笑,手一松,放松了警惕,让先生钻了空子捡了个便宜。
地煞系好裤子,不怀好意地看了先生一眼,想也不想,随口答道:云会巫山,媳解裤子公犁田。
下联一出,满座皆惊,大家就像是被点了笑穴,笑得在地上打滚。尤其是五彩珠帘后面,那三个叫苔丝、妮可、艾米莉的假小子,真美人,她们爱笑,也善于笑,笑得蹲在地上,喘不过气来,大叫揉揉肠子,揉揉肠子!
先生脸上挂不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睛。最后,他拿起戒尺在桌子上拍了拍,大喊安静,安静!
爱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只要有一点点的诱因,它就可以自由萌发。什么郎才女貌,什么两小无猜,都是骗人的鬼话!
假如,两个人像王八对绿豆一样对上了眼,世界上只有一个女人叫西施,一个男人叫潘安。其他的,男人都是加西莫多,女人都是无盐。
什么是爱情?爱情就是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对的场合,遇到了生命中那个最对的人。
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天了,反正是秋天,有些冷,树们都脱尽了繁华,十分萧瑟地站在凄厉的老北风里。雁们排着人字,一路向南。
一声声的雁鸣,叫得仙童心里发寒。他抱着双臂,缩着脖子,迎着刀子似地老北风,顺着大财主张有亮家的墙根,步子沉重地朝家里走去。
仙童走到一扇侧门前,冷不防从门里泼出来一盆水,把他浇成了一只落汤鸡。那人扪住嘴,吃吃地笑得喘不过气来。
仙童拿手背抹了把脸,定睛一看,原来是苔丝那个幸灾乐祸的妖精,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