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马要举城降秦?”
当相夫疾被请来,听完田冲话语后,立刻大惊失色。
他惊道:“大司马,这甄城中尚有士卒十万人,粮草也可供数月之久,如何能轻易投降?”
田冲淡淡一笑,目视身侧的田儋。
田儋哀声道:“阿邑陷落,后路断绝,士卒早已惊惧万分,如今秦军又以巨砲恐吓,以降者不杀相诱,城中之兵加起来虽有十万人,但大都心怀降意,已无再战之力。秦军若攻,必定一战而破城。大司马怜悯士卒性命,不欲徒造杀戮。所以欲开城降秦,保全城中齐人性命。”
相夫疾沉默了,他对于城中情况,其实也心知肚明。
甄城,绝不可能守住。
眼见相夫疾明白。
田冲这时候才开口道:“相夫先生,你素有口才,乃是稷下名嘴,之前又曾出使过秦营。此番还请先生再入秦营一次,向赵佗约降,为我城中的齐人争取一些条件。”
争取条件。
这就是田冲为什么会选择在此时投降的原因,在实力尚在的情况选择主动投降,那还可以和秦人谈谈条件。
而若是等到秦军攻城,城里的齐人再进行投降,那处境就完全不一样了,到时候就只能等着秦人宰割,连谈条件的资格都没有。
相夫疾叹了一声,对着田冲躬身一礼:“大司马为城中齐人着想,真乃仁义君子。”
“君子?”
田冲无奈一笑。
片刻后,他亲自写下一封信牍,交给相夫疾,命人护送他出城,与秦人约降。
待到相夫疾离去后,田冲的目光再次落到一旁的田儋身上。
“儋,你刚才所言秦军围三阙一,东路无阻,这一点确实可以利用。你收拾一番,带上一些亲信死士,待我与赵佗约降的时候,你便从东边出去。有我在此处,赵佗必定不会大举追杀尔等,纵使有些许追兵,想来以你的能力,也一定能够脱逃。”
“大司马,我不走!我当与大司马一起!”
田儋双目大睁,高声开口,声音充满坚定。
在田儋眼中,大司马虽常以君子之道置于口中,做事显得有些迂腐。
但其为人忠厚实诚,和善谦逊,确实有古之君子遗风,在这个尔虞我诈的时代,更显的不同。
且大司马慧眼识人,将他田儋带在身侧,言传身教,传授兵法战策,将他提拔为齐国的高级将领,这对他田儋来说,真如师长伯乐。
古人所谓,士为知己者死。
时值危急关头,他田儋又岂能将大司马抛于秦军手中,让自己逃得性命。
眼见田儋激动的模样,田冲哈哈笑起来。
他起身,走到田儋身侧,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示亲近。
“你这模样像个什么样子。吾乃齐国大司马,身份高贵,如今又是举城相降,他赵佗定然会以礼相待,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更不会有性命之忧,所以你无需如此。”
听到这话,田儋脸色略松。
大司马说得对,他的身份高贵,又是主动投降,秦军定然不会欺辱他。
田冲又道:“我降秦军,一是为保城中士卒性命,二来亦是无奈为之,赵佗是不可能放我离去的,与其被其擒获受辱,不如举城投降还能得些体面。”
“但你田儋却不同,有我留在此处吸引赵佗,你当能顺利脱逃,彼时逃回临淄,将此处情况向大王和相邦说明。等到秦军逼近临淄时,你也可以在彼处帮助守城啊。”
说到此处,田冲长叹道:“我齐国四十余年来未经战事,国中能战者屈指可数。你随我学兵法已有一年,又亲自上过战场,当是我之后,齐国唯一能统兵之将。你留在这里,不过成为秦军一俘虏,于国无用。只有回到临淄,才能发挥作用啊!儋,你可明白?”
“大司马之心,儋已明白。还请大司马放心,田儋必誓死守卫临淄,护佑我田氏社稷!”
田儋并非扭捏之人,知晓大司马用心后,立刻慨然应诺。
田冲轻声道:“很好,你且下去准备吧,从城中挑选一些既有能力,又对我齐国忠心之人,到时候一起离去。”
“唯。”
田儋应诺,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时,他又猛地转身回望。
田儋深吸一口气,看着屋中的田冲,重重下拜。
“大司马,还请保重。”
良久,他才起身离去。
看着田儋的身影消失在屋外。
田冲脸上已满是伤感。
……
秦军营寨。
赵佗召集诸将,于帐中议事,接待来自甄城的齐使相夫疾。
相夫疾开口谈条件,口若悬河,唾沫横飞。
秦军这边,则是郦食其上阵,同样是说的口水四射。
两人一番舌战后,相夫疾能力不及,再加上是有求于人,最终屈于下风,条件最终还是由秦军来决定。
赵佗微笑开口道:“大司马既愿以城相降,我自当遵守约定。不杀俘虏,不掠民众财物,只要城中齐人不做乱,绝不伤其性命。对于大司马和相夫君,亦当以礼相待。”
对赵佗来说,田冲主动投降自然是好,不仅省时省力,日后更有助于他砥定齐地。
但如果对方提的条件太过苛刻,他也是不可能答应的,所以只保证了最基本的投降待遇。
相夫疾轻叹一声,他本想凭借自己的口舌之利,为大司马和城中齐人争取一番好的条件,无奈秦军中有郦食其这个高手在,他也无计可施,只能保全众人性命。
相夫疾代表大司马田冲与赵佗签订了降约,约定好了投降时间,便告辞离去。
待到齐使相夫疾走后。
整个营帐中,爆发出一片畅快的欢笑声。
“恭喜将军,田大司马举城投降,城中十万齐军尽数放弃反抗,此乃我军大胜!有田冲此人在手,说降齐王建之事,将更加容易!”
郦食其神色激动,甄城投降,他对接下来的任务越发有信心起来。
黑臀等人也叫道:“太好了,一拿下甄城,咱们就可以直接杀向临淄,活捉那齐王老儿!”
在众将兴奋的声音中。
赵佗却是看着帐外,目中若有所思。
……
待到第二日一早,太阳升上天空,将光芒抛洒下来,照亮大地。
秦军列成战阵,立于甄城外,他们将要接受城中齐军的投降。
而在甄城处,大司马田冲让自己的短兵在城下等候,自己走上甄城的城墙,立在已被秦军巨砲轰的破破烂烂的城头,眺望着城下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黑甲大军。
“秦军之强,非只将领之强,更是军士之强,是国力之强啊。”
田冲回忆起和赵佗一战的经过,对于自己输的原因越发明晰。
除了他自己的能力不足外,齐军的质量太差亦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田冲深吸口气,对着城外叫道:“吾乃齐国大司马田冲,还请秦国赵将军一会。”
城外秦军战阵中。
赵佗看着城头上那孤零零的人影,听到大司马的邀请声音,微微一叹,正要让御者驱车上前。
身侧护卫的郦商阻止道:“将军,若是齐人怀卑鄙之心,在城下埋伏弓弩手,欲要诱将军上前进行伏杀,岂不危矣?不如谨慎行事。”
赵佗一怔,哈哈笑起来,说道:“放心吧,大司马不会这样做的。”
御者驱车上前,赵佗立在战车上,看着城头的人影越来越近。
他之所以放心上前,除了相信田冲的品行之外,也是因为自己全身着金属甲胄,纵使城墙下真埋伏有弓弩手,想要突然钻出来,在没有瞄准的情况下将他一击射杀,并不容易。
更别说,齐人若真敢对他偷袭,不管成没成功,等待齐人的恐怕都将是屠城的下场。
城中十余万齐人都将为他陪葬,甚至整个齐国,都将被愤怒的秦军撕碎。
那样的代价,齐人恐怕承担不起。
大司马不会愚蠢到这样。
虽然赵佗放心,但郦商还是亲率短兵,持盾跟随,若真遇到危险,好进行掩护。
战车行至赵佗和田冲皆能看清的距离后停下。
赵佗看着城头上的田冲。
大司马四十余岁,方脸短须,戴冠着甲,腰间佩剑,真是一副英武将军的姿态。
“赵佗见过大司马。”
赵佗拱手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