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一曲肝肠断 “长青,你没什么事儿吧?”老郭看到化完妆的燕长青,忍不住问了一句。 燕长青回过神来:“没事啊!” “不是……”老郭迟疑了一下。“你这个,也别把这个看太重了,咱们做到尽力而为就行,有些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你还小,以后机会还很多的……” 燕长青赶紧笑了笑,看着面前这个身材发福,头顶还有些稀疏的中年大叔一脸关切安慰自己,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真没事郭叔,刚才我是在想曲谱,想的入神了点。我的情况伱也清楚,演出这事儿就是个业余爱好……” 老郭还是有些担心,这人被安排成领队,不是能耐有多大,而是比较负责老实,而且心细,适合干这种陪人赶考的事儿。 眼看燕长青口口声声说没事,他也不好多说,笑了笑:“那就好,以后咱们机会多着呢!你继续准备吧,有事告诉我就行,我就在这儿等着。” 燕长青点点头,开始继续回忆。 不是回忆歌谱,而是开始回忆古诗词。 培养心境嘛,古诗词还是挺好的,如果只一味回忆自己曾经的打工历程,那就有点格调太低。 听说演技分为表现派体验派和方法派,自己现在那点不入流的演技,不知道能发挥多少出来。 不过问题不大,啥都不够,技能来凑。 …… 陈廷柱坐在观众席上,看着上面一个个演员登台,再一个个下去,心里莫名的替这些卖力的演员们感觉到悲哀。 有些节目真的不止是卖力,特别是带有危险性的杂技,能被选到这里上台的,没十年苦功根本不可能。 多数都是从会走路就开始锻炼,从小坚持着,数年如一日,最终才获得一个表演的机会。 可惜,他们都不知道,就算再卖力,也最多能捞到一个在这里演出的机会,想去春晚,都不大可能的。 忍不住的,他又想起自己去西阳市时,从那里选的一个节目。 就是那个拉二胡的少年,一把简单的二胡,拉出来了天籁之音。不夸张的说,这几天他睡觉的时候,都感觉自己耳边还能传来那首欢快的二胡曲。 早上醒来回忆一下,一直到上班前,心情都特别好——因为最近选节目的事情,他们这些去外边跑的人辛辛苦苦,结果回来被告知节目选定了,一切都是白忙,所以最近上班的心情如同上坟,已经不是一首曲子能挽救的了。 他觉得这种感觉,肯定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当时和他同去的同事,肯定也有这种感觉。 要不然也不会在大家都认为只有单人独奏的二胡,不大可能被选上的情况下,依然很统一的全票赞同了让那个少年来这里参加竞选。 就挺可惜的。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报幕员报出了二胡独奏。 可惜归可惜,不过能再听一遍,感觉也不错。 陈廷柱瞬间打起了精神,有些时候好音乐真的能治愈人的,他准备借着今天少年的演奏,治愈一下最近因为那些纷纷扰扰人间事,让自己变得极度糟糕的情绪。 …… 不过,等那个少年提着二胡上来的时候,陈廷柱忽然有些担心。 这孩子,是不是有点怯场,或者是因为太重视这次竞选,崩的有点太紧了,看那一张小帅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呀! 可别表演砸了啊! 我可还指望听上你的一首曲子,过上几天心情好的日子呢! 不过看那少年还算从容,上台后先致谢,而后很淡定往那里一坐,气定神闲的,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陈廷柱觉得稳了,他换了个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一点,也气定神闲的,准备倾听他认为最好听的二胡曲。 这可是未来几天都能让自己心情好好的曲子,要认真点听。 …… 下一刻,嘶哑呜咽的二胡声忽然响起,就像一阵风似的,悄无声息地就吹了过来。 不是来自原野那带着花香带着鸟鸣的春风,不是夏天那带着青草香味和蝉鸣的暖风,也不是那秋天,虽然萧瑟可又有丰收味道的微凉的风…… 有点像阴沉的天色下,那并不很猛烈,偏偏让人能感觉到彻骨寒意的,来自冬天的风。 它并不是从原野中吹来的带上了自然气息的风,也不是在城市里熙攘的风,而是仿佛从某处经历过无数次大战,如今早已经白骨皑皑的古战场,甚至白骨都已经被风吹散的荒凉之地吹过来,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茫然…… 那风儿吹过黑褐色的土地,吹过早已经枯死的老树,吹过空中盘旋的漆黑的老鸦…… 风儿吹过地上偶尔露出的一截白色的骨头,仿佛带着那尸骨主人曾经的不甘,曾经的眷恋,曾经的对家乡的怀念,又接着吹向了远方。 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的老鸦,在风中瑟瑟发抖着,偶尔发出凄厉的叫声。 风儿就这么带走了那一丝凄厉,吹过了那道缓缓流淌,河水都因为河底的白骨,泛着冷光的小河,继续吹向了远方,仿佛是在寻找着什么。 是要让那白骨的思念,送回到某个小山脚下,破败荒凉的小村庄吗? 又或者是某处小城中,白天里翘首以待对镜自哀,晚上梦中亦落泪的小妇人的枕边,告诉她,思念的那个人儿,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 陈廷柱忽然挺不住了。 他的脑子这一刻有些呆滞,甚至都来不及去想为什么这个少年,会选择这么一首曲子,就已经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他想到了那些年里,自己曾经魂绕梦牵的小村庄,那里有自己的童年,可自己如今人到中年,再也顾不上去多想那里,只知道每日里为了生活,为了所谓的幸福,勾心斗角,半生蹉跎。 二胡那咿咿呀呀的声音,依然如同无处不在的风儿一般,在他耳边回响。 他似乎又想到了许多。 他想到了,曾经他也是这么一个少年,对着未来充满了希望。有一天,他曾经在院里,在两双慈爱的眼睛的注视下,种下了一棵小枣树。 当时他还很开心的说,等以后枣树长大了,他就让所有人吃上自己种出来的枣子。 现在枣树已经长大了! 只是那两双慈爱的眼睛,就在枣树一天天的长大中,从清澈变成了浑浊,唯一不变的,只有里面蕴藏的关切和爱意。 再后来,枣树越长越大,越来越高,逐渐长成了挺拔的大树。 每年到了春天,它就长出了无数的绿叶,然后开出一树小花,再结出满树的青枣。 当风儿吹过,枣子红了。 可是他想再见到那两双慈祥的目光,却只能在午夜梦回。 如今又是到了收获的季节,曾经的这个时候,他喜欢看着人们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在小院里,在枣树下,打磨着镰刀。 有个熟悉的身影,总是习惯性地在磨好镰刀之后,用大拇指轻轻地在刀刃上面摸一下,然后吹一下,而后就会露出幸福的笑容。 而另一个身影,就眼角含笑地递上草帽,然后再去准备上一大壶凉茶和毛巾。 可是如今,能让想起的,只有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的麦田里,两个相依相偎的小土包,一如当年他们相伴着,拉着板车,带着镰刀,走向小村外的麦田。 …… 陈廷柱揉了一下眼睛,觉得眼睛很是酸涩。 人到中年,他已经觉得自己看惯了一切,可是当回忆里的画面一闪而过,他就仿佛心脏被子弹重重的击中了一样。 不知不觉的,他觉得胸口像被嵌进了一颗石头,压抑的他想哭出声来。 他忽然听到了二胡声之外,似乎还有一阵低低的啜泣声传来。 但是他却根本不想抬头去看到底是谁在啜泣,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根本不愿意醒来。 高高低低的二胡声,就仿佛是在倾诉着什么,可是仔细听去,又仿佛听到的根本不是二胡,而是从某个历史的角落里响起的某个音符。 有人在寒夜里想起了无定河边骨;有人在秋风之中,喟然长叹:归来倚杖自叹息。 有人在告诫子孙:家祭无忘告乃翁;有人站在庭院之中,看着那棵枇杷树倾诉:庭有枇杷树……今已亭亭如盖矣。 有人在村口张望,却再也看不到熟悉的身影,只能低声轻吟: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又有琵琶声传来,有人轻声歌唱: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陈廷柱又忘了自己的小乡村,忘了那蹉跎的半生。 他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他只是觉得茫然,脸上似乎有些湿润,他抹了一下,感觉到手心里也有了一丝凉意。 他知道自己刚才想起了那个小山村,所以自己落泪了。 但是现在,他不再落泪了,可总觉得自己身体内的骨头深处,悄无声息地,逐渐蔓延出了一丝丝的凉意,让他安坐不能。 这一丝丝的凉意,仿佛带着历史的厚重,把那无数悲欢离合,最终揉成了尘埃点点,然后揉进了骨子里,揉进了血肉里,揉进了血脉深处…… …… 许久之后,陈廷柱觉得似乎自己忽然活了过来。 他仿佛是溺水的人,又呼吸到了久违的清新的空气,感受到了自己身体内跳动的心脏,流动的血液。 看向台上,上面空空如也,连报幕员都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好像忘了还有节目需要他报幕。 那个少年呢? 陈廷柱想左右看看,还没来得及动作,他的耳朵似乎也突然开始能听到声音了。 有低声的啜泣声传来。 他扭头看去,见到一位平时意气风发的同事,此刻正对着自己钱包里的一张照片,泪流满面。 再看向别处,有人抓着脖子上挂着的,不知到底什么来历的吊坠,正在揉着通红的眼睛。 还有人转着手上的手表,面色低沉;有人双目无神,仿佛灵魂早已离开了躯体…… 陈廷柱看着这一切,不知道怎么的,他想去请个假,去回他记忆里的那个小山村看看去。 虽然那里没了在村口守候等待的身影,可自己的那棵枣树,应该还依然茂盛吧? 他想带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回去,叛逆期的儿子总是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也许他应该去看看,当年的小山村里,那些孩子们是怎么生活的…… 也许可以和他讲讲,当年的自己,当年的枣树。 让他去看看,顺便也是自己想去看的,那两个相互依偎的坟头。 去清理一下周围的杂草,给上面再加上一捧土,告诉里面的人,自己现在过得挺好,孩子其实也没那么不懂事儿…… …… 想到孩子,他又想起了那个拉二胡的少年。 然后他脑子似乎一下子清醒了起来。 对了,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干啥呢? 我是陈廷柱,正在上班,这是在演播大厅。 在干啥? 今天是选节目的日子,全省都选出来了节目,要去参加春晚的。 春晚? 对了,我是来选节目参加的春晚的。 不过节目早定好了的,这些来参选的,最多是能获得一次来省晚会表演的机会。 也是挺可惜的…… 不对,我可惜什么? 二胡? 那个拉二胡的少年。 这特么是能送去春晚的节目吗? 陈廷柱再次朝四周看去的时候,他彻底清醒了。 春晚是干啥的,庆祝大家阖家团圆的,是过大年,是快乐,是欢庆…… 那个拉二胡的少年人是想干啥? 让千家万户齐怀念,齐落泪? 他的脑袋和陀螺似的转来转去,一点也没了平时沉稳的样子。 本来想开心的听一首好曲子,可是现在,曲子……这样的曲子也算是人间绝响的好了吧? 可你好的方向不太对吧? 看看周围这些人,那位头发苍苍的老台长,平时不管遇到多大事儿都波澜不惊的人啊,现在眼眶都红了,他可是有心梗的老毛病的,这要万一有个好歹…… 再看看平时弄花一点妆就要大惊小怪的几个女同事,现在一个个拿着手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伤心往事,小手绢一个劲儿的擦,把脸都擦成了小花猫…… 那边几个小年轻你们至于吗? 小小年纪的,刚从大学走出分配到台里来工作,正是你们大展身手一展抱负的好机会,你们有啥可难过的? 咋了,你们领导给你们穿小鞋了还是咋了? 陈廷柱看了又看,思绪万千,然而到最后,他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又老老实实坐下了。 还轮不到他说话的时候,等着吧! 只不过刚坐下,他的眼角又闪过那个白发苍苍的身影。 似乎有些不对? 下一秒,他腾地站起冲了出去。 老台长,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