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亲近、他的同情,他善意地希望科室其他医护人员照顾唐泽的吩咐,在他人眼中绝对是他性格善良体贴的体现。
像在演讲一样,他给自己的话配上了夸张的手势,极力放大情绪提高音量,不给唐泽插话的机会。
“唐泽……”站在办公室里的风户京介一下转过了身,快步走到了唐泽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快坐,来,坐这边……”
怎么说呢,也算一种合理的柯学匹配机制吧。
多好猜,多好控制的孩子,真是搞不懂杀害了导师的那群幕后黑手到底在干什么。
垂下头推开诊室的门,唐泽灰暗的表情下,一种隐隐的战意从他闪亮的眼睛里冒出了头。
“这些天,很不好过吧?”风户京介的声音感情充沛,说着说着,甚至带上了一些微妙的颤抖,“你的父母呢,孩子,你遇到了如此糟糕的事情,他们为什么没有给你提供应有的保护?”
这个家伙有点面熟,他应该上次去零组的时候遇见过。
“我,他们……”努力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出了话的唐泽,用了好几次才找到了准确的主语,“我父母在海外工作,我们,好几年没见过面了。”
患者都是警察,这固然方便了他打探消息以及实施行动,但反过来说,当警察们起疑之后,想来接触他连找理由的步骤都省略了,光明正大来就是了。
唐泽昭本来就是一个会优先从自己身上找问题的人,所以他会一边感到不适,一边为自己的不适而不知所措,甚至唾弃自己的不知感恩。
“你现在一个人在东京,是不是也没有办法澄清这件事?我真的无法理解,让一个高中生孤身在岛内生活被人霸凌冤罪都无处伸冤……说实在的,你要不要考虑申请变更监护人,让社工来帮你处理这件事?”
既然这样,自己就应该全力以赴,拿出一点给对手的尊重了。
不知道是不是急于让这个孩子脱离自闭症的影响,导师夫妇似乎致力于塑造他正面积极的那一面,而后又因为投身研究,缺席了他正常的成长经历,没有在导师身边长大的唐泽昭,完全是个温室里的朵,被教育得善良而缺乏棱角,是个非常符合刻板印象的乖学生。
易如反掌,简单到有些缺乏挑战性。
想要从这个孩子嘴里问出想要的东西,他就必须先将其坚冰般的外壳打破,所以他不停用父母这个关键词加以刺激,弱化幕后黑手在此事中的责任,先攻击社会大众与他父母的问题。
而按照唐泽昭缺乏情绪调节能力,只会将压力默默咽下加剧内在痛苦的状态来说,效果说不定比直接的威胁更好。
终于喊出了这句话,唐泽用愤怒的眼神看向风户京介,一双蓝色的眼睛被这股怒气映照得分外明亮。
要是让他来操作这件事,能省略多少麻烦?
“我之前,就想问你了……你姓唐泽,那么,唐泽一川,是你的……?”
以关怀的名义散播他的身份消息,而接收者完全不带任何恶意,甚至是出于丰沛的同情心表示对他的关切,没有任何可指摘的地方。
那个也是,虽然脸不是很认识,但体型很有特点,嘶,是不是上次叉过他的人……
“别害怕,孩子。主会保佑你的。”
唐泽脚步停顿了半分钟,才开始慢慢吞吞往诊室的方向挪动,很入戏地进一步放松脊背,让自己的身形更矮小一点,呈现出愈发自闭的状态。
“我们应该用上舆论的力量,孩子。”又一次打断唐泽的回答,风户京介看向他,刻意将自己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色暴露出来,以此掩盖自己这种行为的无礼之处,“只要把事情闹到媒体,大众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的,给你失职的父母,给那些仗势欺人的家伙应有的处罚……”
“我们以唐泽的案件为起点,发现了组织对警界政界的渗透,继而ka药物的存在浮出了水面。这是一条非常完整的传播链条,但是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它的起点——这种药物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流入这些部门当中的呢?”
“那就更加失职了,天哪。”适当地展现出一些愤怒之色,风户京介向前倾身,“你只是与人发生了口角,甚至没有升级到斗殴的程度,‘重伤害罪’,这简直是个笑话!”
他们到底明不明白,导师夫妇的孩子意味着什么?既然不打算同样杀死他,这样折腾的理由在哪?
百思不得其解的风户京介摇了摇头,暂时把疑虑抛诸脑后。
风户京介说着说着,站起了身。
由于犬类和人类能听见的声音频率不同,狗哨发出的声音是只有狗能听见,人听不见的,所以可以用狗哨效应,来指代只对特定的人生效的精神虐待。
“你看,这是我当年与唐泽老师的合照……”擦了擦手里的相框,风户京介露出了怀念的神色,“虽然我跟着老师学习的时间不长,但是请相信我,唐泽老师给我的人生带来了极大的影响……他是我永远尊敬的人。”
不过没关系,他可不是那些成天琢磨着挑战困难的目标的家伙,他乐见其成。
这句话,携带上了十分真情实感,风户京介说得很动情。
阴暗的心思在心头转动着,风户京介面上却皱起了眉,神色难以置信。
唐泽配合地绷紧了全身,呆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弹,用一种无措的眼神盯着那杯热气袅袅的咖啡发呆。
这不是很好处理吗?
见他没有给出自己想要的反应,小护士连忙又补充说:“青少年问题也是这样的,你应该也是与警方有关的人吧?放宽心,风户医生很专业的。”
但其实他很清楚这必然会给唐泽带来痛苦,深层的恶意不言而喻。
能在短时间里拿出行之有效的手法,不得不说,真是老变态了。
他脸上被衣服的褶皱压出了泛红的印痕,情绪似乎依旧很飘忽,完全没听懂风户京介在说什么的样子。
当它被运用在医生与患者的关系当中时,就和父母与子女的关系一样有效。
……虽然他其实并没有真的见过唐泽一川。
一个与警方关系紧密的心理医生,如果不安好心又伪装得当,在长达六七年的时间里能做到的事情真是太多了。
将这两样东西放在唐泽的手心中,风户京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如同洗礼一般,将手贴在了唐泽的额头,似是在给他以祝福。
表面上敬业地进入了木僵状态,唐泽的心中翻起白眼。
就像现在的风户京介这样。
这样想的不止是他,还有此刻正在会议室当中分析当前情况的降谷零。
风户京介松开了抓住他的手,站直起身,俯视着这个终于情绪外露,此刻用双臂遮住脸,似乎是在极力不让自己流泪的孩子。
他反过身,快步走到了自己的书柜前,拿起上头的书与一张相框,走回来递给了唐泽。
突然靠近并展现出过分友善的态度,首先这是一个突破了社交距离的亲近动作,对在他理解中缺乏亲近社交关系的唐泽昭是进一步的加压,可是他有良善的出发点加上情绪激动作为掩饰,根本无从挑他的刺。
就算告知别人他是被冤枉的也不行。根本无法改变现状的前提下,他人同情的目光只会进一步加剧他感受的压力。
“降谷先生,真的要采纳唐泽的论点吗?”坐在下首的风见裕也第一个提出了问题,“风户京介为警视厅服务多年,我们调取的这部分医疗记录势必牵扯到很多敏感信息。以目前的证据,我们很难说服警视厅方面配合。”
那就来看看谁更棋高一着好了。
仗着风户京介手的阻挡,内心毫无波动的唐泽翻了翻眼皮。
不过,如果说到主的话……唐泽的眼底,闪烁起精明的光芒。
那他有点明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