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县外,祖山。 烈日当头坐,林深鸟不鸣。 晌午的山头上,微风轻轻拂过山头,带起一股热浪卷起少年人的皂袍衣角,缓缓浮动。 “娘亲,树儿来看你了。” 陈宁他娘的坟墓在祖山背面的角落里,除了四周的杂草,就这孤零零的一座。 坟头四周很干净,没有一根杂草,应该是有人经常来坟前打扫。 陈宁将香烛点燃,跪在坟前,柔声说着家常话,“陈家旺最近很听话,没有再让我生气了,他长大了许多……” “我在衙门做得也挺好,两个月前饷银又涨了一些,够吃够喝不说,还能存一笔银子,给陈家旺养老用……” “项大人今日终于答应我继续习武的要求,给了我修炼需要的东西,以后,我也能成那名震天下的大修士……” “最近镇子上不太安宁,发生了几宗血案,不过您不用担心,树儿的武功高,咱艺高人胆大,不怕那些贼人,到时候抓到贼人,就是大功一件……” 少年人絮絮叨叨,仿若被按下了什么开关,打开了话匣子,跟往日在人前的沉默冷淡截然不同。 他说了良久,从怀中掏出那支口红,声音逐渐沉闷,“这是乔家抢我们的东西,我今天从他家的铺子里拿回来了。” 他顿了顿,“从这支口红开始,我就要把乔家从我们家拿走的东西,一点点拿回来。 娘,你放心好了,你受的苦,陈家旺受的罪,咱们家所有的仇,我都会从乔家,丝毫不差的找回来!” 说完,他将那支口红扔在未燃尽的香火堆里,看着那支名贵的胭脂,随着火焰,噼啪作响,燃成灰烬。 口红中有某种油脂,忽地让火焰开始升腾。 而陈宁盯着那旺盛的火焰,眼神逐渐迷离,依稀间似乎看到了母亲那张梨花带雨的脸颊。 刚开始的时候,陈宁来到这方世界,并不是很适应,甚至他很迷茫,为什么会穿越。 他在前世有家人,有朋友,有耀眼的学位,有惹人羡慕的语言天赋,精通十六门国际语言,年仅二十五岁就读完了语言系博士。 忽然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他不适应,很懊恼,甚至一度想着若是再死一次,能不能回去。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对这方世界没有一丝的好感,有的只有厌恶。 但在那个温柔的女人,他这世的母亲王夏荷温柔照顾下,他的心态开始慢慢转变,逐渐接受已经穿越的事实。 他开始发现,这方世界的天是湛蓝色,空气中弥漫着花草香气,淳朴憨厚的父亲,潇洒豪迈的义父,还有传闻中能上天入地的修行者,引起他的兴趣。 也许,换一种活法,去探寻前世只有神话故事中才能出现的修行,也不失是个好选择。 我陈宁一个拥有异世知识的语言系博士,在这个科技如此落后的时代,也能大展拳脚,有一番作为。 男子汉生于天地间,何必终日郁郁寡欢?在何处不能有所作为? 陈宁自认为是个强者,从不抱怨大环境,他有着男人该有的野心,想要用他脑海中的知识,改变这方世界! 科技改变生活,说干就干! 于是,三岁那年他做了一个很“伟大”的决定,写出一张足以让他发家致富的“秘方”——口红。 陈宁很聪明,为了避免秘方暴露,记录时用的是汉字。 当然,这件事情他一个三岁的孩子自己做不到,于是他向母亲王夏荷坦白了一切。 一个“天人”儿子虽然让王夏荷震惊,但身为母亲,她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孩子。 母子二人的口红事业如火如荼进行,短短几天内,就卖出了第一批口红,收益很好,陈宁相信只需要三个月,他就能改变现状,跻身富贵人家。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也正是因为口红的配方,因为那张写着汉字的纸张,将陈家推入了深渊。 大卖的口红,写着古神言的秘方…… 这一切,都不是一个小县城中,寻常捕快家里该有的东西。 有心人会窥伺,诱骗,威胁……甚至于抢夺。 如果只是口红也就罢了,但那张写有古神言的配方,成了陈家所有人的催命符。 母亲为了避免被人搜魂,守住儿子是“天人”的秘密,宁愿自尽身亡。 父亲为了讨回一个公道,与人拼命不成,还被搜魂成傻子。 庆幸的是,父亲并不知道儿子的小秘密,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 也庆幸的是,父亲还有个当镇玄将的至交好友,用镇玄司的威严保住了陈家唯一的独苗。 那天过后,陈宁才清楚,前世书中和电视剧里,穿越后的人能依靠知识改变世界发家致富……都是扯淡! 这个陌生的世界,对待一个陌生人,只有无尽的恶意!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陈宁才发现,他妄想用自己脑海中那些知识,在这个神鬼横行的世界立足,是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好在,好在我还活着……” 陈宁深吸一口气,仰头看着那浮云流动的苍穹,低声呢喃:“只要我还活着,就能报仇,把我失去的东西,全部拿回来!” 只是,有些走丢了的人,永远也回不到身边了。 …… …… 陈宁在坟前呆了很久,等他再回到城中时,已是午后。 街道上的人多了起来,不时会有认识陈宁的人上前恭敬叫一声“陈捕头”,陈宁也只是点头示意。 直到他在街道旁,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只肥大的狸花猫妖,猫阿四。 猫阿四正懒洋洋躺在书斋门前,闭着眼睛打瞌睡,时不时发出呜噜声,倒是惬意得很。 “猫阿四?” 陈宁眉头一拧,不动声色,悄悄向着猫阿四靠近。 他动若脱兔,瞬间扑到来到猫阿四面前,一把抓住了猫儿老祖那命运的后脖颈,将它提了起来。 陈宁冷喝:“小贼,这次看你往哪里去!” 猫阿四猛然惊醒,胡乱挣扎,但看清楚陈宁的面容,又安定许多,笑嘻嘻说道:“陈捕头,你别抓我,我已经改邪归正了,昨夜我可是见过了项大人,还帮项大人送了信。 项大人都说我能将功赎罪了,您可就没理由再抓我了。” 陈宁自然不信,冷哼一声:“满嘴胡言,这就抓你与项大人对峙!” “我说的是真的!” 猫阿四有些焦急,赶忙喊道:“苏先生!苏先生能给我作证!” 苏先生? 陈宁听后,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书斋。 这是一座朴素的小院,门口种着几棵绿竹,笔挺翠绿,门上挂着一块木匾,其上写着“励耘斋”三个大字。 木匾和字都有些年头了,带着历经风雨的沧桑感,就是这样一副老旧牌匾,让人看上去却有种浑厚坦然之感,胸膛中升起一股浩然正气。 尤其是“励耘”二字,陈宁多看几眼,感觉昨夜奔劳的疲惫感都减轻不少。 陈宁站在门口,就能听到堂内朗朗读书声。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 听到那整齐的背书声,陈宁面容稍缓。 在出任捕头之前,他有很长一部分时间,都是在书斋里度过的,这里承载了他太多的记忆。 猫阿四见陈宁面容缓和,赶忙说道:“陈捕头,您若是不信,可以进去询问苏先生。” “你闭上嘴。” 陈宁低喝一声,因为在书斋门口,声音都压低了不少,生怕打扰到里面的学生。 “喵——” 猫阿四有些无奈,低喃道:“大不了就去找项大人对峙,反正也是陈捕头你浪费工夫而已。” 陈宁没搭理它,直接提着它走进了励耘斋。 书斋的园子不算大,但也是有山有水,绿竹成荫,角落处有一口水井,在进学堂门口的左侧位置还放着一块镇石,其上刻有“勤读励耘,明德立心”的字样。 那字迹与门匾同出自一人之手。 陈宁提着猫阿四,就站在学堂门口的镇石旁,看向学堂内。 学堂里,授课的是一名身着儒袍,面容如玉的中年人,温声道:“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 此人就是书斋的主人,苏子由。 苏子由不是清溪县人,二十多年前才到得这里,听闻说曾在帝都为官,但得罪了权贵,被贬去官职,于是离开了帝都,来到这里开办私塾。 苏子由开办私塾从不强制收取银钱,只要有想学之心,皆可来听讲。 有些富贵人家就给些银钱,有些拿不起银钱的给些米面,有些什么也拿不出,但只要肯来,他从来不拒绝。 清溪县走出的读书人,九成都从苏子由这里听过课,所以苏先生的威望在清溪县很高,百姓都很尊重他,都要尊称一声“苏先生”。 堂下学生年纪不一,年长些的比陈宁都要大,年幼的只有五六岁的样子。 张家宝就在其中,坐在角落的位置,专心跟着苏先生读书。 陈宁也不着急,就提着猫阿四站着静静等待,猫阿四也不敢乱折腾,任凭陈宁提着命运的后脖颈。 片刻过后,苏子由教完那篇文章,吩咐学生温习文章,转身向外走来。 “静修,久等了。” 苏子由走出学堂,温煦笑着看向陈宁手中的猫阿四,“你把猫儿放下吧,它也没犯过什么大错,不必这样对待它。” “听先生这样说,学生就放心了。” 陈宁笑了笑,顺手把猫阿四放在地上。 猫阿四抖了抖毛,低声呢喃:“早说过我已经将功赎过,你还不信。” 陈宁没理它,向苏子由作揖,“学生打扰先生授课,心中有愧。但猫阿四身上有案子,说您能为他证明清白,学生只能冒昧拜访。” 苏子由笑道:“无妨,静修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情就直说。” 陈宁略微犹豫,但还是开口道:“确实有一事想问先生,猫阿四偷盗逃狱,罪名不小,不知道它为何就能将功赎罪。” 猫阿四一夜脱罪,它到底提项悲歌传了什么信儿? 还有,项悲歌昨夜受伤,陈宁自然能轻易推断出他有过一场打斗,但为何不向衙门送信通知,反而让猫阿四来找苏先生? 隐隐之间,陈宁总感觉,项大人和苏先生似乎在隐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