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袍老道站在门口,并没有抬腿要进去的意思。 他目光穿过门庭,落在学堂之中,看到那些朝气蓬勃的后生,听到朗朗读书声,脸上笑意更甚。 “不进了,老道我既然已经弃儒修道,就没什么资格再踏进你这书斋。” 良久,青袍老道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淡淡道:“子由,为了大秦百姓,你数十年如一日,镇守在这清溪县,真是辛苦你了。” “为天下苍生,怀仁当仁不让。” 苏子由恭敬道:“清心前辈,您这次来清溪县,是为了项玄将?” “可不是为了那孽徒!” 提起项悲歌,青袍老道眼神微微波动,“他做再多的错事,始终是贫道教出来的弟子,该管的。” 顿了顿,他有些伤感,“贫道其实早该来的,也许早来几日,他就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苏子由沉默良久,才道:“项玄将于我镇玄司,于我大秦都有恩情,若是前辈有什么需要我镇玄司要做的,尽管开口,怀仁定当鼎力相助。” “我上清宗的事情,还是让贫道自己来吧,你们镇玄司掺和进来,只会给你们徒增烦恼。” 青袍老道淡淡道:“贫道也只是顺道路过,才来看看你,若有机会,你替贫道给你师父那老家伙带句话,不要整日憋在那京都大院中,能有什么建树? 读万卷书固然重要,行万里路也同样应行。若有机会,让他来清心峰找贫道喝茶。” “前辈的问候,怀仁定当带到。” 苏子由恭敬回应。 “贫道唠叨几句,也没别的意思,走了。” 青袍老道转过身,脚步略微停顿,沉声道:“子由,有件事情贫道要提醒你,算算日子,山中那位该醒了,你要打起精神。” “谢过清心前辈提醒!” 苏子由神情稍变,又恭敬拱手作揖。 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那青袍老道已经消失在眼前。 苏子由目光远眺,望向城外的荒山位置,眼神闪烁不定。 房檐之上,猫阿四抬起身子,望着青袍老道方才站立的位置,猫眼中也闪烁着异彩。 猫阿四跳到院落中,缓缓来到苏子由身旁,“苏先生,黄羊之祸,千年轮回,世人躲不掉的。” “这世间哪有什么躲不掉,哪有什么永垂不朽,唯变数为不变。” 苏子由淡淡道,收回目光,转身走回了学堂。 …… …… 镇玄司,后院。 光影波动之间,青袍老道的身影缓缓浮现,站在那门口位置。 青袍老道目光复杂,似乎能洞穿屋舍,看到那床榻上的项悲歌。 他驻足良久,一言未发。 床榻之上,项悲歌本来昏昏沉沉,陷入沉睡中,他忽然感应到什么,豁然睁开双眼,向门口位置看去。 项悲歌眼波流转,蒙上一层薄薄雾气。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半分改变,还是那样的倔强……” 青袍老道又有说道:“为了外人,先是葬送通天大道,后又葬送性命,真的值吗?” 项悲歌低下头去,挣扎起身,“徒儿不孝。” 可他挣扎两下,踉跄又倒下去,接着继续挣扎…… “不必起身,再折腾下去,你最后几日的性命也没了。” 青袍老道轻叹一声,挥袖间,一道浓郁青气穿过门窗缝隙,涌入屋中。 顿时,屋子都青光璀璨,弥漫起浓郁生机。 房屋外的野草有幸接触到那一缕缕逸散的青气,发了疯般的生长,眨眼间已经郁郁葱葱,成了一大捧。 青气围绕着项悲歌流转,他的脸色终于好看些,有力气起身了。 但青袍老道很快制止他的行动,“不要出来,为师不想见你。” 项悲歌怔然,落寞地低下头,向着房门方向,缓缓跪倒在地。 “人各有命,命由天定。你的命就到此为止了,不要出这间屋子,待到为师留下的生机逸散殆尽之前,你还可以苟活些时日。” 青袍老道自顾自说道:“你选的那徒儿,为师看过了,还不错。来日,你若想让他上山,为师会亲自带他修习道术。 你那义子……为师会托人照顾他,不求荣华富贵,但求此生无祸事。” “谢过师尊。” 项悲歌轻轻叩首。 “你我师徒一场,今日缘尽于此,再无可见之日。” 青袍老道眼神暗淡,那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走了,好自为之。” 青袍老道缓缓转过身,身旁荡漾起无形波澜,身影缓缓淡去。 “这世间为师者千万,于我项悲歌而言,师尊是那天底下最好的师父!” 项悲歌再度叩首,重重落下。 世间之最,吾师当仁不让。 “若有来生,我项悲歌还想拜入清心峰,再续师徒之缘。” 那小院之上,午后光芒温暖,苍穹之上,薄云聚散,似是在讲述某些人的平生。 浮萍聚散,再见容易再见很难。 遥远的苍穹之上,传来青袍老道沉重的叹息一声,一滴雨水从云间凝结,落入那小院中。 本来,他出来一趟,是有许多事情要做,想要去看看那黄羊山,再多留几日,看看那憨头憨脑的小徒孙,查查徒儿义子身上到底屏蔽了什么天机…… 但此刻,那些繁杂之事他都无心再过问,只有一事落在心头,必须去做。 …… 片刻过后,一道青光穿越山河万里,回到上清宗的清心峰巅。 “师尊,您回来得如此之快?” 云望七怔然,赶忙从屋中走出来迎接。 师尊不过去了半日,这就已经做完所有事情,回来了? 这山河大自在的境界,果真不寻常。 青袍老道沉默不语,挥手之间,身上忽然青光大作,衣衫猎猎作响。 那青色长袍退去朴素色彩,化作一袭华丽青袍,金丝勾勒,背后山雾缭绕,衬托出一幅流动的山峰之景。 那道袍上所纹绣,正是清心峰的全貌。 而在清心峰山巅的祖祠中,供奉在祠堂最上方的一柄青色长剑,嗡嗡作响,脱鞘而出,化作一道流光飞出祠堂,来到青袍老道身旁。 青色长剑在老道身前轻吟,似是在诉说着多年未见的思念。 “二十年了,前辈,咱们终于再见面了。 小三十六我也算是给您争气,终于练到大自在身圆满,能为咱清心峰出口恶气了!” 青袍老道轻抚青色长剑,随后握住剑柄,冲天而起,化作青光来到山巅一块巨石旁。 那巨石底下压着一柄断剑,其上刻有“长歌”二字。 “不悲凉秋,吾子长歌,是为悲歌。” 青袍老道拿起那柄断剑,“二十年前,小歌的本命飞剑被师兄折断之时,贫道就在想,终有一日,要帮小歌出这口恶气才是。” 接着,他脚下升起璀璨青光,化作山岳之相,踏空而起。 青袍老道一步一踏空,缓缓腾空而起,向着上清宗最高的那座山头而去。 漫天云海都被老道脚下青光踏碎! 他身上气势如山岳,比那最高的正清峰还要巍峨。 “清心峰第三十六代峰主清心道人,问剑正清峰,请掌教师兄赐教!” 云海之上,青袍老道声如洪钟,响彻整座上清宗。 其余山头之上,一道道流光冲天而起,其中身影荡漾,形形色色,气势都不弱,正是各大山峰的峰主。 “清心师弟,你何时出关的?” “师兄,你才出关,还未庆贺就要问剑掌教师兄,这是为何?” “清心师兄,你清心峰还在受罚,清心祖剑理应受压,你怎可不过问上宗就唤醒清心祖剑?” 众人极为不解,这位沉寂了近二十载的清心峰主,为何忽然要问剑正清峰。 清心峰之上,云望七带着众弟子仰望师尊那雄伟身姿,心中颇为激动。 只有清心峰的弟子心中清楚,这二十年来,他们受了多少委屈。 清心老道并未答话,只是目光穿过云海,随手一指,清心祖剑搅动云海,直奔山巅而去! 一声剑鸣,响彻正清峰! 青色长剑虚影化作千万丈长,直插在正清峰之上,压得山峰隆隆作响。 “清心师弟,你这又是何必?” 正清峰之上,响起无奈的回应声,随着一声龙吟,一道金色长剑虚影升腾而起,同样是千万丈长,挡住了青色长剑虚影。 清心老道随手将断剑“长歌”插在腰间,笑道:“没什么,从小就被师兄按着打,贫道不服气! 今日,贫道大自在身圆满,就想揍师兄个鼻青脸肿!” 话音刚落,他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压得四周山岳震颤,轰然坠入正清峰的云海之中! 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那云海翻涌,掩住了清心老道的身影。 山巅隆隆作响,不时传来巨石崩裂的声响。 正清峰之上的那两道巨大剑影,时而青光大作,时而金光璀璨,不分伯仲。 良久过后,青色剑影轰然斩落,将金色剑影碾压在山头之上,再抬不起半分。 清心老道的身影才缓缓重新浮现,自云海中走出来。 “清心师兄胜了?” 各大峰主愕然,实在想不通,一向修为平平的清心,怎么就能打赢了掌教师兄。 青色长剑化作流光,重回清心峰祖祠。 清心老道自云海中走出来,方才还流光璀璨的道袍已然破碎,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形颇为狼狈。 但他笑的很畅快,拔出腰间那柄断剑,低喃道:“小歌,看好了,师父帮你出气了!当年罚你之人,被师父打成了猪头!” 众峰主暗自惊叹,目光愈发震惊。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两位年过半百的师兄弟,怎么能像儿时那般,你一拳我一脚,打成这幅样子。 “清心,你无视门规,私自动用清心祖剑,再罚你面壁十年!” 良久后,正清峰之上,传来掌教师兄气急败坏的声音。 “掌教师兄罚的轻了,十年可不够,再加几十年吧!” 清心老道重新把剑插回腰间,指着那群围观的峰主,“贫道可记得清楚,当年你们当中,没少人落井下石! 今日,贫道把那往日受的气,一并揍回来!” 青光再起,如猛虎落入羊群,冲向那流光群中。 “清心师弟,你不可胡来啊!” “师兄,师兄你息怒!当年我们几个也是迫不得已……” 流光一哄而散,各自逃窜。 这一日,名门之首的上清宗,被清心道人搅得鸡飞狗跳,全然没有了名门大派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