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国子监莫名其妙就得到了太子的题字。
张周就算没见到南京国子监祭酒刘震的神色,也知道这老小子定然是一脸懵逼……我板着绷着不去参与这场所谓的南京文坛盛会,结果盛会还是免不了往我脸上砸?居然还给我送太子的御笔手书?
因为太子的出现,莫愁湖周边的热闹氛围瞬间又上升了一个档次。
应天府和南京兵马司、锦衣卫,能被调动的官差都被调动起来,即便如此也架不住前来南京士子的热情,士子挤破头都想往水汀挤,就算上不去的,也想远远看个热闹。
毕竟南京城不同于京师,在这里想一睹皇帝父子俩的风采,近乎是做不到的。
而太子还像今日这样直接以市井的身份出现于人前,甚至之前还以“朱寿”为化名,参与过不少的文坛论学,还以十岁的年龄在文坛混出了一定的名声,这就好像是“民间走出个太子”一样,普通读书人对朱厚照的心向往之,是难以言喻的。
如此一来。
对面等着跟张周论学,准备在心学上奠定正统之名的岭南学派代表,诸如湛若水等人,一个个就比较尴尬了。
本来是跃跃欲试定好了论学的具体方略,但就一个太子的身份,就让他们无从招架,不是说他们觉得自己的理论不够完备……只是人家那边有太子撑台面,你说得再天花乱坠也没用,世人还是会倾向于相信张周一方。
这等于是不战自败。
朱厚照道:“今日本太子前来南京,是替张先生前来论学,张先生,不知学生是否有此资格?”
张周道:“太子言重了,臣不过是一介寒儒,不敢以师长自居。”
朱厚照一脸兴奋之色道:“学生在皇宫时,时常蒙先生教导经义,而今在心学之上也得到一些教诲,心生敬仰之心,学生想拜入先生门下,将来修治心学,也是为追求儒学的进益,还望先生能让学生有此机会。”
“啊!”
太子称呼谁当先生,不能说就是此人的弟子。
谁也不敢自居太子之师。
先生更多是一个敬称,毕竟只有“太子太傅”才是名义上的东宫之师,而东宫讲官虽多,也只是给太子授过课业而已,谁敢说自己就能居于师长呢?
但现在朱厚照明摆着是要以心学弟子的身份,拜到张周的名下,那意义就不同一般了……朱厚照瞬间就会成为张周身边的“首席大弟子”,以后张周再开班授徒,别人都直接是太子的“师弟”,跟大明的储君将来可以称兄道弟……就算岁数有差别又如何?
这种好事简直是千载难逢。
张周道:“太子莫要言笑,臣并无资格收太子进师门,如果是单纯探讨学问上的事情,臣倒愿意与太子坐而论道。”
朱厚照好似早就知道说辞一般,道:“待学生回京师之后,必定跟父皇请示,请求父皇恩准,让学生能拜先生如此名师。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学生愿意跟随先生修学治学。”
张周这次没有接话。
但在观礼台周围围观的人却听明白了,其实有资格决定太子拜谁为师的人,只有皇帝一人。
除非朱祐樘死了,太子登基之后,那这小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以张周跟朱祐樘平辈来说,还有皇帝对张周的推崇,以及张周在文坛如今的名声,皇帝似乎没有理由拒绝,让太子成为张周的首席大弟子,本身太子也一直在跟随张周学习……不然的话,太子怎会出现在南京呢?
一般人不知道太子是偷跑出来的,还以为太子一直是跟着张周南下,只是没有跟进跟出,之前太子去参加各种文会,可以说是太子为了拜师而预热。
如此一想……好像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朱厚照道:“今日学生知晓张先生要与他人论学,学生斗胆,想替先生与之论上一论,还请先生给学生这个机会。”
张周往湛若水那边瞅了一眼,发现对面的人早就已经是面如死灰。
现在不但是张周想借助太子的威势来跟他们论学,而是直接让太子代表张周出场……你们岭南学派的人再牛逼,有本事去跟太子论啊!
张周道:“太子请便。臣也想听太子的高论。”
“好!”朱厚照也不客气,显得志得意满道,“学生朱厚照,乃张先生弟子是也,今日有幸与诸位以儒学而论道,不求胜负,只求能得学问上的精进。还请赐教!”
朱厚照说完,便以张周大弟子的身份,登上了论学的学坛,一副高手要与人过招的架势。
张周随即也退回到观礼台一边。
程敏政走过来,低声道:“莱国公,这行吗?”
张周道:“没事,太子跟我学习日久,对于心学也是有自己感悟的,让他上吧。”
程敏政皱眉。
你让一个十岁的熊孩子,去跟一群半生研究学问的人论学?你不怕他丢大人?
只有一旁跟过来的唐寅面色尴尬将头转向一边,作为张周的“师弟”,唐寅多少知道一些“内情”。
唐寅心说,谁真的敢跟太子叫板?且我这位师兄,早就给我这个还没进门的大师侄准备好了小抄,估计都是心学的精华,真是为太子扬名不择手段啊。
……
……
论学开始了。
张周这边派出个“首席大弟子”,对面是岭南学派,自然不能以多欺少,而代表岭南学派出面的人,自然是已故学派领袖陈献章的“首席大弟子”,如今作为岭南学派领军人物的湛若水。
湛若水连进士都不是。
从社会地位上来说,他很受人尊重,主要是他在学术上的造诣,还有陈献章对他的推崇,以及他曾拜访过很多的名儒,这些名儒也替他背书,为他扬名。
但从以功名为主要体现手段的官场地位来说,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士族阶层而已,压根没有跟张周叫板的资格,他们愿意来,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前来,更多是因为心中有一股义愤,觉得张周抢了本该属于他们的名声。
他们是替陈献章而来,属于硬着头皮也要上。
可现在张周这边直接出动太子论学,这就好像是……本来身份就不对等,现在更加不对等。
学术这东西,也不是单纯只讲名声的,地位也很重要,就好像如果王守仁一直都只是个普通进士,他的“阳明心学”也不会成为普罗大众所推崇的经典儒学,更不会成为一代学术大家。
这次张周的心学能推广这么迅速,将岭南学派压下去,也因为张周的身份在那摆着,天下之间的士子名义上是清高的,但本身还是有一股慕强的心态。
“在下朱厚照,请。”朱厚照为自己代言。
湛若水道:“臣湛若水。”
在对手面前称臣,本身在气势上就已经不是弱了几层,而是要俯首帖耳了。
如果朱厚照非要说,我先生和我的心学才是正统,那今天湛若水连话都不敢说了,不然的话要去跟太子争个面红耳赤?就算你争了,下面的人也认为你们有不臣之心,从道义礼法上,他们就输了。
怎么看,今天都是个没有胜算的局。
朱厚照笑道:“我与先生学习心学,所知并不多,所能讲出的不过是一些领悟出来的浅见,还望你不要见谅。”
“是。”湛若水恭恭敬敬行礼。
没办法。
太子的身份太唬人了,一点招架的余地都没有。
朱厚照道:“你不说,那就由我先来说。以我所知所见,儒学之道,在于修心,在于致良知,所求的乃是德性之理。”
湛若水谨慎道:“先师曾言,‘日用间随处体认天理,着此一鞭,何患不到古人佳处也’。此也为德性之理。”
这就属于双方各自表明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