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么温馨的时刻,门口突然传来了扣门的声音,着实是有点破坏意境,戴银站起身来,一阵光影错乱,人和影子又化作了谦谦君子模样。 他刚刚迈出屋门,一股气势宏大的黑白双色气旋就在他的感知中一闪而逝。 …… 这种特色鲜明的标志,不用说就知道,是那个天资绝世之人。 不过这年还没过,大晚上的,串什么门呢?虽然炎舞没有看出来,但戴银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半早熟的小子应该是察觉到自己和那老头的关系算不上好,对自己的敬意也是抱着幼童对低龄学堂老师的敬意——服从但算不上亲近。这么晚了,他来找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呢? 推开门,看着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的蓝雨晨,戴银着实有些头疼,他只是想和这个注定不安生的孩子留下一分日后相见的香火情,方便处理一些事关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和他过多的纠缠,被卷入他惹出的事情。 心思百转后,他用一种带着九分淡然,一分疑惑的复杂语气问道: “是雨晨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蓝雨晨不可察觉地低了一下头,伴着几分期许说道: “先生,爷爷想邀请您和炎舞结伴过年,明天的年祭他也想邀请您来观看……” 说道说着,他嗫嚅了一下,没有说出请求的话语,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戴银的回答。他明白自己的爷爷很希望和老师一起过年,毕竟那个名叫李荣桦的老人在以往过年的时候从未提出过这样的要求。 “……” “好的,我知道了,要进来坐坐吗?”戴银看着蓝雨晨那细小的动作,虽然心里还是有点疑虑,但是很快答应了下来,并按照礼仪准备关门送客。 “不了,爷爷在家准备年祭的东西,我得回去帮忙,改天一定过来坐。” 一个虚伪的大人,和一个心理半早熟的孩子客套了几句,就结束了这次突兀至极的拜访。 刚刚关上院门,戴银脸上的笑容就像蜻蜓点水溅起的水波,快速而平稳地消失了。 “这老东西是什么意思?想和我摊牌吗!”戴银还是对李荣桦的决定感到不解,在心底想了好久还是不得要领,“算了,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隔着一道墙,我还真不信那个老东西能翻了天!” 他把一起过年的消息告诉了炎舞,这个小女孩倒是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反而是非常的兴奋,看样子对过年能更热闹一点感到很高兴。 对此,戴银感到很无奈,心里嘀咕着:“果然,这丫头的心机还是太浅了,看样子那件事的伤害还是蛮大的……” 不过看着炎舞那兴高采烈地样子,想着邻家那个让人怀疑真实年龄的小怪物,他又不禁有些感慨——明明自己从来都是重视对她的礼仪教育的,做到了虚伪教育从孩子开始,到头来却还是这样。 像是无数正直而没有错误的大家长一样,面对着与他预期有着巨大差距的女孩儿。他不禁在心中暗暗叹息:“不同的孩子果然是不一样的啊!有的人能把礼仪学成了虚伪,有的人却把虚伪学成了礼仪。” 接着,他又急匆匆地在心里安慰自己:“算了,这孩子过完年才七岁,还有时间把她这个天真的坏毛病改回来。嗯,应该能!吧?” 到了第二天下午,提早吃完了丰盛的晚饭,戴银身着自己最正式的一套长袍,带着打扮的同样的正式的炎舞,按照约定的时间,准时到达。 一般来说,作为官府都承认的大型节日,年节所寄托的意义肯定不止表面上的意义。星罗这个整体氛围趋向保守的国家。所有的短假都是为了让人恢复精力,但是长假,那是用来进行一些耗费精力的大事的。 关系不花费精力维持,就等于没有关系!这个道理大家还是明白的,无论宗门还是家族,都会在过年节时集中精力,进行聚会和祭祀,用来提升凝聚力,更亲密的家族关系甚至会派人参加彼此的祭祀仪式,用来巩固彼此的关系。 这种情况蔓延到民间,就有了一同过年的习俗。虽然这一般是有着浓厚交情的孤寡老人之间的习惯…… 刚刚到了门口,没等戴银敲门,早已等候多时的蓝雨晨就把院门推开,一脸热情地邀请他们进去。 迈入院子,一副大场面就映入了眼帘——巨大的红木供桌摆放在院子中间,満院的积雪被早早地扫到了四周,露出黄色的地面。一个硕大的紫铜香炉盛满了金黄色的粟米摆放在供桌上,上面插满了各种暗红色的香线,高低有序,构成了一座山形的剪影。 地面上用特殊的灰色粉末画了一个圆,围绕着圆周十二等分的地方叠加着十二种繁复的花纹。每种花纹中间又架起了木质的架子,支撑着熊熊燃烧的火盆。 戴银稍加感知,就发现这个仪式里的物品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红木桌和铜炉虽然有点年头,但制作不算精致,那些粉末也只是漂洗过的草木灰,整个仪式中最贵的物品可能就是香炉中插着的香线…… 不过,虽然仪式的材料并不珍贵,但繁复的仪式感却透露出一股难以言表的厚重和庄严。 “请先生在一旁等候,爷爷正在换装,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蓝雨晨关好院门,引导两人在一旁站好。 不多时,身披一身“羽衣”,腰间挂着镰形长剑,一手拿着面具,一手拿着一个短短木头尖锥的李荣桦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唔!————”炎舞连忙咬紧牙关,在戴银严厉目光的帮助下将崩到喉咙口的笑声硬生生咽到肚子里,差点岔气。 戴银其实也有点被李荣桦这个造型惊住了。羽衣是一种在衣物上装饰点缀着各种各样彩色羽毛的华丽衣物,在很多重大的盛典上都有羽衣的身影。 可是色彩这么艳的衣服可不是谁都有足够的气质压下来的,一般是靓丽的男女凭借着一身青春气息才能展现出羽衣的美。 可是这种美丽的衣服穿在一个身材因为衰老而变得相对矮小的老人身上,却显得格格不入。 而那张刻满风霜的老脸从色彩艳丽的羽毛中探出来,更是将违和感推到了极致。平时的李荣桦身穿一身暗色调素色衣物,还有着一股德高望重的前朝遗老的风范,但是换上这种彩衣,已经可以说是为老不羞的典型了,就像是一只衰老脱毛的锦鸡。 一旁的蓝雨晨应该是做足了准备,到没有什么应激反射,稳稳地矗立在原地,表情肃穆。 沉默,还是沉默。 而李荣桦本人却没有任何尴尬,脱下鞋子,赤着脚一步步迈进了那个草木灰画好的圆圈里。 他将那个面具轻轻戴在脸上。 戴银眼尖地发现——不同于一般的面具有用来固定的细绳,这个面具有着一块安装在嘴巴的位置上咬木,是通过牙齿的咬合来固定的。 面具图案没有繁复的花纹,而是一种圆润的白色,眼睛和嘴巴的位置有三个黑色的圆。 没有丝毫迟疑,他一手拿起木锥,一手拿起镰形剑,开始起舞。 随着他的舞动,一切都变了,整个羽衣伴着炽烈的舞步肆意飞扬,在十二把篝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各色斑斓的闪光。那一个个舞蹈的动作,展示着无尽的力与美。 一时间,炎舞惊讶地松开了已经咬出牙印的嘴唇,在她眼中,时间仿佛发生了倒流,此时正在起舞的人不再是一个垂垂老矣的没落老人,而是一个满怀热情与希望的壮硕青年。 舞蹈还在继续,他猛地挥动了手中的木锥,顷刻间,铜炉中的线香全部点燃。这些线香的燃烧方式也格外热烈,就像是炽烈的烟火,不停地迸溅出赤红色的美丽火星,在这片黑暗中熠熠生辉。 舞蹈仍在继续,随着李荣桦的动作变得更加热烈,伴着羽衣对光的映射,这一刻,他仿佛化成了一片正在流动的光。 随着舞蹈的继续,线香的燃烧也变得更加猛烈,一股带着轻微苦味的浓郁草木香气开始蔓延。此时已经是冬天,虽然在位置上偏向南方的紫竹镇算不上冷,但是晚风还是相当的大。 可是再大的晚风也没有吹散这种浓烈的香气,反而让它在些许浓淡的变化中,变得更加富有吸引力,更加让人为之沉醉。 作为友好邻居的银自然是对李荣桦有着深度了解的,使用了除直接监视监听以外一切手段来获取李荣桦的消息。 主要是直接监视监听透露出来的敌意容易导致两者的直接冲突,而侧敲旁击就显得友善了许多。 戴银心里清楚,这就是农门用来进行祭祀的仪式——“佩缤纷之繁饰,戴傩面而起舞”。只是他没有想到,农门的仪式竟然会这么宏大而壮美。 他在心里暗暗感慨:“不愧是农门的仪式,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随即他转念一想:“不过,就算你邀请我来看这么美的仪式,咱们两个之间的事也该算一算了!” 热烈的舞蹈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等到满炉的香线都已燃尽,香灰盖住了铜炉中金黄的粟米,空气中的香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那是一股成熟良田里弥漫的丰收的味道,以谷物为主的香气勾引着来自人最本能的遐想。 仪式到这里就结束了,接下来是师门内的传授,戴银明白,他该离开了,走之前,他轻轻拍了一下蓝雨晨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谢谢你们让我看到了这么美的舞蹈。” 随后便拉着沉浸在舞蹈中刚刚回过神的炎舞向这对爷孙告别,顶着一线残月离开了这方小小的庭院。 虽然还有很多的东西没有弄清楚,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大型节日如果不做事,就没有存在的意义。现在年节才刚刚开始,时间还很富裕。 种种念头在脑海中激烈的碰撞,爆发出各种奇思妙想,一股淡然的笑容,再次出现在了戴银的脸上。 “老板,李爷爷制作的线香好好闻,回去我能闻闻你做的线香是什么味道的吗?” …… “去去去!香哪能乱点,我制作的线香可是特地为了过年那天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