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想弄死我?我手头上农门经典你不想要了?”李荣桦也吐了个烟圈,感受着浓烈烟雾划过鼻腔时带来的些许刺痛感,他将咳嗽压了下去,现在在这个混蛋面前,他不想露怯。 “当然想要!”戴银摆出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抽了一口烟,将烟枪收了起来。他将双手手指交错合拢,上身缓缓前倾,让自己显得更有压迫感,“可是你不是要把它教给那个孩子吗?那么你活着对我来说,还有什么用呢?” 沉默,沉默了许久,李荣桦的脸色变得晦涩难明,这句话他没办法反驳——他本来已经失去了希望,但现在蓝雨晨给了他一个盼头,一个将自己的、宗门的理想传下去的盼头,就像陷入湍流中的人,碰到了伸到水面的一丛枯草,明明知道就算抓上去也逃不出这个死局,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抓上去。 “我很早之前收养了这个孩子,为什么之前还要和我虚与委蛇?”李荣桦吐烟成丝,声音中戴着满满的疲惫,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这个家伙拿捏了。 有时候,在两个人彼此对峙时,谁先开口询问,就证明了谁已经落入了下风。现在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人,向着一个正身端坐的的年轻人开口询问,而年轻人却高昂着头颅,青年人反抗,老年人绝望,真是经典的一幕…… 占据了对话中的主导权并让戴银感到些许得意,但没有在脸上显露出来,还是维持着往日那得体的笑容。 他重新靠在椅子上,淡然地感慨道:“人,在心里有所迟疑的时候,总是有着些许侥幸的心理。”他一边说着,用平静的眼神盯着李荣桦,“你不知道这个孩子会不会觉醒成魂师,能不能继承农门的绝学,所以你在心里迟疑要不要真得把这些绝学带进棺材里,现在这个孩子表现了自己的天赋,你怎么会舍得用死来威胁我?” 话音未落,他手敲了敲桌子,看着眼前瘫靠在椅背上的老人,感受着他身上那猛然爆发的衰老气息。 李荣桦猛地吸了一口烟,浓烈的烟雾狠狠地呛了他一下,他忍不住咳嗽起来,极度失礼地咳出了不少水沫。 他将抓着烟枪的手按在桌子上,将自己有些歪斜的身体撑起来,用着一种不以为然的语气追问道:“你不是能从那个孩子手上得到绝学吗?为什么还是要杀我?” “因为,我不相信你,而我想从你手上得到完整的农门传承,如果你活着,肯定有办法做手脚,不是吗?”戴银抬了抬肩膀,无奈地说道。 不同于可以检测实物的真实交易,知识的交易是大陆上最困难的交易,有太多的手段可以从中作梗,人体的精妙足够让很多人在其中留下暗门,或许只是简简单单的修改一点,就能坑死自己比自己强的魂师。 因此,斗罗大陆的知识类交易十分困难,主要贩卖的东西都是一些孤本和原本之类的东西,让阅读者自行领悟。 但戴银想要的东西是一个农门的绝学,而农门的香火将断未断,想要抢夺基本没戏,而威胁更是无从谈起,让一个外行人去相信一个和自己敌视的内行人,异想天开。 既然两者完全没有信任,那么只有死亡有足够的权威来促成这一桩涉及知识的交易了。 “哼,你的拳法也是这么夺来的?”李荣桦想通了一切,语气也恢复了平和,从容地问了一个仿佛毫不相关的问题。 “哦,那倒不是,有一次我跑商的时候碰上一个魂帝,他把我雇佣的几位护卫干掉了,还毁了我不少货物……”戴银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脸上再次浮现出淡淡的笑容,用讲故事的语气缓缓叙述着。 李荣桦看着戴银脸上的得意,很是不满,眉头皱了皱,“当当”的用烟枪敲了两下桌子,不耐烦地说道:“说重点!” 被打断了话,戴银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他稍微歪了一下脑袋,眯起眼睛,回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继续说道:“倒是没有什么,主要是他的家人落在了我的手上……” …… “至于一个魂帝为什么会沦落成劫道的劫匪,那就是有关药材的故事了……那个男人的一套拳法非常奇妙,我就和他做了一个约定——他把他会的招式都教给我,我留他全家一条活路……” 戴银眯起的眼睛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盯着李荣桦,笑嘻嘻地问道:“剩下的剧情你来猜猜?” 李荣桦看着戴银那赤裸到不加掩饰的恶意,眼睛半闭,面露嘲讽,眼神飘忽地说了一句:“还有什么,无非是背信弃义罢了,你怎么可能会放过那个人,说不定你走这趟货物就是为了那个人!” 戴银听着老人的嘲讽,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用一种带着淡淡忧伤的语气抒发着自己的情感:“怎么会呢?你和那个人一样就是喜欢多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他和他的家人最后怎么样了!?”李荣桦看着戴银还在狡辩,不知为何,心里涌出了一股无名的怒火,腾地一声坐直了身体,直直瞪着戴银眯起来的眼睛,分毫不让。 戴银没有出声回应这个老人的挑衅,只是继续维持着得体的笑容。 一片静默中,油灯里的火苗突然窜了起来,燃烧得更加猛烈,玻璃罩中的火苗疯狂晃动,本来充满光亮的屋子变得影影倬倬,怪诞而真实。 又过了一会儿,戴银无奈地摊了摊手,打破沉默,低声呢喃道:“农门早就亡了,为什么你就不能学会变得讨人欢心一点呢?” 对面的老人眼里闪过一丝怀念,想起了自己那曾经充斥着理想、希望与热血的岁月…… 可是现在,看着镜子中自己老去的容颜,理想破灭,希望崩塌,热血已凉。 他不禁感到了一阵阵嘲讽: 自己终此一生,就像是一个裱糊匠一样,用纸浆糊制了一个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小小世界,可是时间如风,吹散了迎来过往,到头来,自己剩下的只有满头白发和一片凄凉。 农门坚持的一切,那燃尽无数人膏血的理想,真得能实现吗? 到底是热过又凉下来的心,不是从开始就没有热过的心,哪怕当权者对农门不屑一顾,食利者对农门冷漠敌对,他还是坚持着扛着这杆农门的大旗,哪怕一身所学无处施为,只能跟自己一同埋没入尘土。 他的思绪飞的很远很远,愣愣地自言自语:“农门的理想真得没有实现的可能吗?” 戴银收敛了笑容,稳住了油灯罩子里跳动地火苗,插嘴道:“你这种又臭又硬的人还在坚持,那或许在将来会有可能实现。不过在这个时代,完完全全的实现,不可能。就算你找到了继承者,他也会修正一部分。” “呵呵,哈哈哈……”本来眼神空洞的李荣桦听到这句话,低下头,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笑得泪流满面,扶着桌角,颤抖的手指向戴银,啼笑皆非地说道:“你这种商人竟然能说出这种话!” 他对这种巨贾总是敌视的,毕竟当时如果不是有很多商人助波推澜,农门的灾难也不会遭受那么严重的打击。 “大部分时间,我的确只是个纯粹的商人,一个比较~成功的商人。”面对李荣桦的嘲笑,戴银没有生气,面对失败的理想主义者那满是无能狂怒的敌视时,他总是能多掏出一分胜利者的耐心。 毕竟他之所以将自己比作一个商人,就是因为商人总是胜利者。 李荣桦没有多说,他一把扯过自己放在一旁的手杖。在一阵磕磕碰碰中,手杖上的漆皮被磕得坑坑洼洼,但他毫不在意,只是像一个真正的老人一样挣扎着站了起来,向房间外走去。 将手搭在门把上,他突然停了下来,仿佛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用一种带着些许期望的语气问道:“那个抢劫你货物的人最后怎么样了?” “没什么,他一直防备着我,只教了我上半身的拳法,然后我学着学着,就觉得自己学够了,不想继续学下去了。就依照我们之间的契约,杀了他全家。”戴银淡淡地回应道。 听到这个在自己预料之内,但又超出自己预料的结果,李荣桦没有多说什么,伸出微微颤动的手,打开了房门,在油灯内的点点星火映照下,屋外的黑暗不停的涌动着的如同粘稠而沸腾的黑色沥青。 他轻轻关上了木质的屋门,没有发出丝毫响声,就这么摸着黑走了进去。 戴银轻轻竖起耳朵,听到了满怀沧桑和迟暮的声音——“合情合理,合情合理啊!” 他低下头,看着满桌子还没有收好的食物残骸,魂力涌出,无数蓝银草从木质桌子上的缝隙中钻出。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整个桌面,草叶轻轻地颤动着,残留的骨头顷刻间化作了齑粉,消散入虚无。 整个桌面在上传出一阵阵颤音,就像是一个无形的恶鬼在咀嚼自己的盛宴。 盛宴结束之日,满桌的杯盘狼藉就是恶鬼的盛宴。 剧烈燃烧过的油灯因为灯油的消耗,变得有些萎靡不振。 看了看屋外的黑暗,戴银拿起自己的硬木烟斗,塞进满满的甜腻烟叶,自顾自地开始吞云吐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