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贵趴在一个土窝子里,努力地压低身形,让自己藏得更隐蔽一些。但是这地上的草长得病怏怏的,他再怎么努力也还是有半个屁股落在了外面。 他感觉自己活像一头没了窝的旱獭,遇见点鹰的影子就只能躲在草丛里,顾头不顾腚地一头插进草丛里,等待着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鹰爪落在自己的肩膀上,把自己的骨头活生生地抽出来,再把肥嫩的肝脏喂进那些毛发稀疏,正在嗷嗷待哺的小鹰崽子嘴里。 他在这里躲了半天,直到外头那些骇人的巨响停下,才一边祈祷,一边小心的拨开草叶向外探头。 “天使神在上,一定要保佑我们余二当家打死那个蓝色的混球啊,如果不行呢,半死也可以……” 看着戴银和余炼胸肺受伤,他长长地出了口气:“天使神保佑哦,我保证回去就念十遍圣经……” “算了,我在多念两遍,给您凑个吉祥数,您可一定要保佑小人逢吉避凶啊……” 幸好天使听不到刘贵的祷告,不然肯定会迫不及待地降下天罚了结这个自称信徒的渎神之人。但可惜祂什么都听不到。 刘贵看着二当家占了上风,本来想跳出去壮壮声势。但看到戴银硬生生缝合伤口的凶猛举动,他心中保守的想法还是占了上风。 他将自己探出去的脑袋原路缩了回去,将散乱的草丛整理得整整齐齐。剩下的内容可能有些生人不宜,为了自己得眼睛不遭罪,还是等等再说吧! 话说这次查税怎么就碰到一个敢拿自己的皮肉当衣服逢的疯人!这种人临死前干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就自己这点本事…别说,趴在这里还挺舒服的。 就在刘贵在草丛里天人交战时,对峙的两人再咳出了几大口血后,也渐渐理顺了气息。 看着戴银缝合伤口的举动,余炼倒也惊了一下,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犹豫和迟疑,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现在胜败已定,余炼也开始珍惜自己的羽翼了。 “咳咳……” 戴银又咳了一口血,气喘吁吁地问道: “怎么迟疑起来了?既然你一时不想让我死……呵呵,那我问你个问题……”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看出来什么,看出来你放了慢放血吗?” 所谓慢放血是一种能够结出红艳艳浆果的毒草,通体有毒,口服或外伤入体可能导致人的身体麻醉与衰竭。但这种对一般人来说是剧毒的存在对魂师的伤害却很少,只能导致体能的严重流失。 余炼叉起手,冷冷地向戴银道: “死奸商,我可不是不懂药学。你趁着那下偷袭,我就在防着那些伤口出现什么异常,不过我没想到,你竟然敢使用慢放血,这种侵蚀体力的慢效血毒。” 余炼有些狐疑地看着戴银,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很少在魂师间的战斗中使用,人们更多的是使用武魂本身带有的剧毒,而不是根据毒物进行自我调制。 实际上,整片大陆并不是没有能够配置出绝顶剧毒的人才,但是这些剧毒的配方都是秘而不宣的,往往是无数繁华腌臜事中那丝毫不起眼的陪衬。但是,违反常识的事——魂师对自己身体的异常反应却相当的敏感。 这主要是因为战事酷烈时,人们很难清理自己的武器。没有休息好的人类又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久久未干的血迹混合着残存的肉渣和骨髓在难以干透的武器上便成功孕育出了各种腐毒。 说实话,余炼一直觉得腐毒是所有毒素种最卑劣也最高尚的一种毒,卑劣是因为这种毒素导致了无数本来能愈合的伤口最后腐败,高尚是因为这种剧毒根本不屑于掩藏,不需要什么无色无味的阴损,也不披上什么药汤和调羹的外皮,单单是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丝毫不掩饰自己要人性命的本色。 有时候余炼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把沾满酷烈的腐毒,刀口已经崩开却将凭借腐毒继续杀人的刀子。 “哼,你是真的傲慢!你就这么觉得能吃定我吗?要是我刚刚信了你的话,觉得胜负已分,那我现在应该已经慢毒发作,只能看着你逃之夭夭了。” 梳理完思路,余炼的眼睛变得锐利,挖苦道:“现在你还觉得自己能够逃出生天吗?” “呵呵,棋差一招,棋差一招!” 戴银又咳出了几口鲜血,两个人已经用魂力完成了外露伤口的封闭,现在皮开肉绽的伤口表面已经结成了一层血摸,已经停止向外渗出血液。 但戴银的伤口已经伤到肺腑,就算是二次缝合强行封闭了外侧的伤口,也于事无补。现在他要是强行发力,运气的瞬间肺脏就会爆裂开。 看出了余炼的投鼠忌器,戴银脸上露出了更释然的笑容,转过身迈着一瘸一拐的脚步走了。 看着那缠上绷带的小腿在落地时一股一股的样子,余炼突然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将那块绷带取下,那么伤口中喷出的可能不是鲜血,而是一条条颤动的蠕虫…… 余炼很想现在就把那根碍事的绷带拆开!看着这个让他心烦意乱的男人的血肉在自己的眼前发生点变化,无论是和贤人一样变成美玉,还是直接腐败,生出蛆虫,都比现在这种让人感到莫名烦躁的状态好得多。 看着戴银走到到自己三十多米以外,余炼长长地叹了口气,将各种混乱的思绪甩出大脑,认命般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向远方走去,余炼小心地控制距离维持在三十米上下,让手脚健全的人被残了一条腿的瘸子拉开距离,啧啧,还是有一点难度的。 “呵呵,你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地要我的命呢?” 似乎是觉得这么走着有些无聊,戴银吐着血沫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平静,丝毫不像是在和刚刚和自己打生打死敌人说话。 余炼耸了耸肩膀,似乎扯到了伤口,一阵呲牙咧嘴后,也觉得有些无趣,叹息道:“要是你交了一年的茶水费,我现在早就回去喝茶暖身子了,谁想和你这个怪物在这里打生打死的!” 语气到了最后,又多出了几分怨怼。 “我不是说可以交给你更多的钱吗?还有,我怎么就是个怪物了!” “你娘希匹的还不是怪物?一个魂师,一个正经的植物类魂师怎么会像你这样油盐不进,这么恶毒,还他娘希匹地对自己那么恶毒,把自己的皮肉当他娘希匹的衣服来逢!” “还有,你他娘希匹地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我说了多少遍了,你他娘希匹地喝茶地时候给得叫茶钱,不喝茶给的钱那他娘希匹的是买命钱。要你命的不只是我,我他娘希匹地不收买命钱!” 脏话一开口,就往往是一大串,余炼也骂出了气性,一口气就骂了下去,语气之连贯,气势之强大让戴银侧目。仿佛一头身强体壮的雄性狮子在发情期玩命地咆哮,向那些自己见得到和见不到的流浪狮子彰显自己的强大。 说实话,星罗人骂人的脏话种类上是很贫瘠了,往往就是一句娘希匹了事,但偏偏一句娘希匹三番五次,前后颠倒地喷出来,配合着那金刚怒目的表情,一种要冲上来动手的姿态,那种天崩地裂地气势扑面而来的骂法,真得让人胆寒。 “我不明白,这茶水钱是钱,买命钱就不是钱了吗?” 仿佛是骂尽兴了,余炼用那种欲念发泄干净后的平静语气解释道:“当然不一样,茶水费有一笔账,买命钱可是两笔账!” 戴银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笑了笑:“我一定会要了你的命!” 余炼只当是败犬的哀嚎,也笑了起来,哀叹道:“想要我命的人很多,我也想要很多人的命,也会真得要很多人的命。你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员罢了,你的死活甚至不会影响我吃早饭。” 戴银听到这里,突然回头直直的看着余炼,看得余炼浑身发痒,仿佛有无数的爬虫正在向皮肤深处钻去…… 戴银是突然灿然一笑:“很有趣,希望你的早饭吃得尽量丰盛一点。” “切……你个怪物!” 正在草丛里躲藏的刘贵没有想到两个前一刻还在打生打死人突然就能心平气和的彼此彪垃圾话,更没想到两个人真得就无视了他。当他从草丛中缩头缩脑向外面探头后,再三地确认余炼和戴银都不见了踪影。 他先是兴奋地跳出了草丛,接着就想到了什么,直接抱头蹲在地上号了起来。 在他漫长的人生中,他无数觉得自己像只大号的老鼠,就是那种胡子长得和尾巴一样长,活得和人瑞一样稀罕的大老鼠,并且为此感到深深的骄傲。 但此刻,他深深地感受到了世界对鼠目寸光者的恶意: “我的天使神啊!他们就不能在一个地方打完吗?”低头咆哮完后,刘贵认命了,他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分析地面上留下的痕迹,就这么迈着小碎步沿着两人的痕迹追踪了过去。 偏西的太阳把他弯着腰的身体拉出来一条长长的影子,活像是一条耗子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