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云层中漫天飞舞的乌鸦，华尔吏中将准会想起九十多年前那个遥远的下午。 那时候，他还是华尔吏少将，是帝国本部学院星的护星将军，修为只有一百三十六级，奉命捉拿一位在真理院做违规实验、最终一把火烧毁实验室毁灭证据的天才女学生。 不知为何，女学生的名字已经忘记了。 但他不会忘记女人那宛若云雀般婉转的声音，和她身边漫无边际的乌鸦…… 据说，这些乌鸦她自己培育的克隆体。 事后被证明，这些人造乌鸦已经不再是生命体了，而是某种由生命体改造的，兼具神经网络黑客，逻辑阵法，空间变幻，强制幻术，能在局部形成无敌领域的阵列。 这让当时只有区区一百级的女学生逃脱多支舰队的围追堵截，登陆帝星大闹一场，焚毁皇家园林，抓到了皇帝本人，不知道和皇帝聊了什么，最终扬长而去，在数个帝国大将的包围下逃出生天，消失在群星中。 在那之后，这个女人已经失踪快有一百年了，结果竟在这种小地方出现…… 这意味着，银河系中出现了她十分在意的人或物。 比如，黑龙戈多。 比如，能脱离冥核的白魔。 甚至可能是，某个最近频频出现在冒险者协会的新闻上，阿布斋不吝夸张措辞，在帝国星域屠尸百万，最后却逼得帝国让步、维持其英雄称号的狂傲少年。 眼下，除了云中翻飞的群鸦外，游龙巡洋舰的雷达仍旧没有发现女人的本体。 华尔吏中将打开巡洋舰的扬声器，对着云中说道： “如果对帝国诛冥战术有意见，你可以去找皇帝或天裁院，莫要为难做事人。” 声音响遏行云，语气也很霸道，但说出来的意思……却差点意思。 路尘从未见过如此卑微的帝国中将，想必他已知晓来人的身份了。 一旁，威尔第也看傻眼了，再次打通路尘的电话。 “路兄，好像又有强者来抓吞星者了，我们还是趁机逃吧，再不逃很容易被更高层次的战斗波及，误伤了划不来。” 路尘却神色如常，反问他： “你不是在搞直播吗？搞直播就是要见证大场面才能吸量，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不过是配角，站远点就行了。” 威尔第号随即撤出了千里之外。 里奥宁号象征性的往后退了几十里，便再次停船，没有再向后撤退。 威尔第可不想为吃瓜看戏把性命搭进去。 “路兄，你真是……等等，你们家的小狼女好像晕过去了。” 路尘这才来到驾驶席。 发现坐在驾驶席上的爱莉，已经昏睡了过去。 这次和受到惊吓晕厥不同，这次的昏睡显得十分安详。 仿佛是被什么开关给控制了意志，任由路尘如何灵魂共鸣也无法唤醒。 毫无疑问，这是灰鸦搞的鬼！ 只有创造爱莉的灰鸦，才有这个能力。 好在，爱莉只是晕过去了，呼吸均匀，身体亦无任何伤患，问题不大。 歌莉娅盯着云中的群鸦： “这就是你的便宜师父？” 路尘点了点头。 “应该是了。” “是来救我们的？” “那可未必，也可能把我们抓走，去完成某个伟大的事业。” “你想去吗？” “不想。” “我们能逃吗？” 路尘摇了摇头。 “不能……但我也许能影响她的选择。” “可别吹牛哦！” “爱莉相当于是她的女儿，我们可以从爱莉身上入手。” 路尘再次尝试唤醒爱莉。 两指按在爱莉的眉心，以共鸣神念进入爱莉识海，再强行进入识海中央漩涡的深处。 只有兼具升级后的灵魂共鸣之力，以及与爱莉有过灵力双休，路尘才能完成这一步。 即便如此，进入识海漩涡之后，路尘继续下潜遇到的魂压阻力太强，无法再进一步。 他需要抵达漩涡最深处的潜意识。 神魂共鸣已经拉满了，还有什么办法？ 路尘想了想，只能施展灵魂暴击。 尽管他从未施展过灵魂暴击，也不知道此举是否会伤及爱莉的魂体。 但没关系，他始终保持着与爱莉的神魂共鸣，加上爱莉此刻处于昏迷状态，受到的魂力冲击会转移到他的魂体内。 确保能做到这一点之后，路尘立即将自己神识拉到极限，宛若张弓搭箭，箭在弦上。 突然！ 他的神识弹出一道暴击的回纹涟漪，迅速向爱莉识海中央漩涡的最深处收缩。 这才冲破层层阻力，抵达爱莉最深处的潜意识。 路尘这才发现，这里竟有一只沉睡的鸦形幽冥。 当然，只是一个幻象而已。 “难道说，灰鸦一直在控制爱莉？” 路尘忽然想起与爱莉脐心双休的过程，莫非也被灰鸦知晓、并感同身受？ 见到路尘，鸦形幽冥忽然睁开了血色的独眼。 眸子里复杂的几何图形迅速收缩成瞳心，直盯着路尘。 片刻之后，鸦背上竟徐徐凝聚出一个女人侧坐的幻象。 穿着一身手工编织的麻布与鸦羽衣服，一只漂亮的白色旅行帽戴在后脑。 一副成熟女人的精致五官，却有一种孩童般的青春与活泼。 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发光的地方，却能纤毫毕现的倒映在路尘的眸子里。 仿佛自发一种无论多远，无论身处何方都能看的见的柔光。 狡黠的眸光里，融合自然的野性，女人的浪漫与知性，以及凌驾人类之上的…… 神性。 然而，女人的眼睛却始终微闭着，耳鼻口也只是摆设，与外界没有任何交流。 她甚至也不用灵力或神识交流。 只有简单的灵魂共鸣。 路尘确定，这就是灰鸦的本貌。 女人微闭着眼，却显出无垠的烂漫之色，指尖拨弄着衣领上冒出的鸦羽。 坐下的乌鸦却睁开眼盯着路尘。 “还以为会被什么恐怖的域外天魔唤醒，没想到竟是个如此俊俏的少年。” 路尘心想，我域外天魔就不能英俊了吗？ 现在就是流行英俊的域外天魔！ “域外天魔与俊俏，并不冲突。” 女人清冽一笑，宛若清彻的流水在巨石后面打了个漩。 “你身上不止有狼女的气味，还有老师的气味……她可是个千年老处女啊，如今也沉溺年轻男人的身体不可自拔了吗？” 女人声音体貌都很天真烂漫，说的话可一点也不烂漫。 至于千年老处女，说明夫人不管换过多少身体，依旧保持处子之身，最后却阴差阳错的栽在自己手里，难道是受灰鸦预言的影响？ 路尘没有就这个话题引申下去，而是明知故问道： “你是谁……为什么会潜伏在爱莉的潜意识中？” 女人面色微漾，重复着爱莉的名字。 “很好听啊，是你起的名字吗？” “嗯。” “能看到我，证明你除了灵魂共鸣外，习得了第二种作用于魂体的天选之力……你是在燃灯真人手里拿到我的笔记吗？” 路尘点了点头。 “感谢你留给我的笔记，让我习得共鸣之力，也感谢你培养了一个叫阿尔杰农的仇人，正是让他教会我另一个共鸣之力……我就想知道你叫什么，到底想要做什么？” 灰鸦认真想了想，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消除我名讳记忆的是某种天选之力，是来帝国七曜的一员，帝国本想消除关于我的一切记忆，可惜我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强的多。” 路尘微微颔首，灰鸦可以有一万种方法隐姓埋名，确实没有动机隐去自己的名讳。 “夫人似乎并不太看好的你的事业，你到底想做什么？” “夫人？是指我的老师吗……糟糕，连她的本名也被隐去了。”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 灰鸦摇首一笑。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这个世界竟有各种奇奇怪怪的法则之力，在我看来，只有虚拟世界才会有法则。不论如何，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们活在一个名为宇宙的囚笼里……我想做的，便是想找出这个囚笼的出口。” 好家伙，你这是要打我穿越者的脸啊，想反穿越回我的前世？ 路尘觉得，这女人虽是他的师父，但将来绝对会是他的敌人。 “既然你一直在爱莉神魂中，莫非一直在监控我？” 灰鸦摇了摇头。 “我是在保护狼女，让她能在任何极端环境都生存下来，不至于精神崩溃……我只是她潜意识中的精神支柱，但最近几个月，她似乎找到了新的精神支柱，想必就是你了。” 路尘忽然感到莫名的失落。 “我还以为你的目标是我。” 灰鸦通过坐下的鸦形幽冥盯着路尘，看了好一会儿。 “你很奇特，但至少我这道残魂的目标不是你，也许你可以问问我的本尊……她好像就在附近，否则我也不会出现的。” 路尘摇了摇头。 他是不允许爱莉神识里存在一个创造者的潜意识，他要恢复爱莉的自由。 “那是我和她的事，你必须消失了。” 灰鸦微微一惊。 “哦，你还有这个本事吗？” 路尘突然抬手，隔空扼住了灰鸦的咽喉。 他的暴击魂力随之暴涨，不断攀升，但丝毫动不了灰鸦分毫。 灰鸦却杵手托颚，笑着说：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挑战的可不是我，而是这天道。” 路尘感觉，灰鸦的这道潜意识的魂术强度已经超出幻象的范畴了，仿佛冥冥中有一道法则之力，嵌在了爱莉的神魂中。 法则，法则，法则…… 突然！ 路尘意识到一个问题。 某种程度来说，自己的寻宝与避险外挂不也是法则吗？ 那就看看，谁的法则之力更强！ 这样想着，路尘立即调出了寻宝图与避险指南，解析出其中的代码。 纷繁的代码与魂力融合在一起…… 他的魂力随即以指数级暴涨，一转眼变成了参天巨人。 浑身散发着纷繁复杂的法则之光。 灰鸦面色煞白。 坐下的乌鸦眸光一滞。 “你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天道之力镇压，连人带鸦灰飞烟灭。 连向本尊发出一道信号都没做到。 路尘这才松了口气。 “果然，穿越者是有天道护佑的！” 驾驶席上。 爱莉徐徐睁开了冰蓝色的眼睛，清澈的眸子里有些茫然。 “船长？” 路尘伸手刮了下爱莉的小鼻子，笑道： “怎么，不认识我了吗……” 爱莉盯着船长这张英俊的脸庞，感觉有点陌生，又有朝夕相处的温暖。 “感觉过了好久好久，差点忘了。” 路尘笑着安慰道： “只是一场梦而已，而制造这场梦的人，也就是培育你的女人，现在就在外面。” 爱莉也察觉到了这股让她感到恐怖、又温暖的气息。 “她是好人吗？” 路尘安然笑道： “有我在，她会是的。” …… 另一边。 乌云密布，群鸦飞舞的星云中，再次传出了宛若云雀的女声。 “世人都觉得我是滥杀之辈，但通常来说我不会浪费体力做无用之事，将白魔吞星者留下，我不会伤害你，就像八十八年前，我没有杀你一样，华尔吏。” 游龙巡洋舰内，华尔吏心中一惊。 自己只在九十多年前与这个女人打过一个照面而已，对方居然还记得他的名字。 一想到当年的事，华尔吏顿感屈辱，以及漫无边际、飘渺如云的恐惧。 华尔吏强忍着多余的情绪，一脸冷淡的说道： “没想到你还对吞星者感兴趣。” 云中的女声笑了笑。 “我只是喜欢它头顶的光环。” “那我给你画一个。” 帝国中将不打诳语，华尔吏说到做到！ 一道淡蓝色的巨型竖立光环，出现在游龙巡洋舰的正前方。 像是星际之门，蓝色光环的内部出现一个球形黑洞空间门。 在华尔吏雷厉风行的指挥下，游龙巡洋舰一头扎进了光环。 路尘看傻眼了。 不愧是帝国中将，逃跑也是如此霸气！ 与此同时。 光环入口对面的云中，密密麻麻的群鸦突然凝聚成一头红色的巨蟒。 身躯绵延数十里，蛇鳞如龙鳞，修为达到了二百级。 但红色巨蟒的眼神看起来十分稚嫩，宛若青春少女。 突然！ 赤色巨蟒张开血盆大口，竟从光环空间门的反方向，一口吞了光环。 连着光环和黑洞空间门，以及入洞半截巡洋舰，全部吞进了蛇腹中。 这特么也可以？ 吞噬宇宙之蛇？ 路尘看到这头红色巨蟒的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这是灰鸦培育的七个完美胚胎之一： 蛇人。 年纪与爱莉相仿，却已经有了二百级的恐怖修为，这种升阶的速度已经超出常理了。 毫无疑问，灰鸦有着超越常理的手段！ 吞噬光环和巡洋舰之后，巨蟒的鼻孔里喷出火焰与尘烟，张开巨口，吐出了头顶光环的菊石真人。 此事，菊石真人的吞星者身体已经被压缩至人身大小，连修为也因此暴涨了二十级。 他居然因此进化了！ 与此同时，赤色巨蟒头顶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身穿红黑教服，长发如树枝，眸光虔诚而坚定，头顶白色光环的老者。 路尘一眼认出，这是格物星的大主教！ 上次见面不过四十级，两个月过去，修为居然已经达到八十级了…… 搞得路尘都有点想跟灰鸦混了。 另一人，身穿一袭黑羽斗篷，肩上站着一头灰鸦，始终微闭着眼。 修为高到无法识别。 ——正是灰鸦本尊。 八月夫人曾言，灰鸦已经失去五感。 昂首屹立在她肩上的那只乌鸦，也许正是为她提供五感的工具鸦。 独眼鸦目盯着重塑新身的菊石真人。 灰鸦开口问： “你叫什么？” 菊石真人修为暴涨二十级，肉身重塑，虽然远没有恢复巅峰时的三百级修为，可站在这个女人面前，他依然感到身心震颤，哪怕此刻即便有巅峰期修为，也不敢触怒对方。 于是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你想要我叫什么，就叫我什么。” 灰鸦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 “两千年前，你杀死万亿生灵，才化身足以摆脱魔核、仅以光环为生的白魔，不该这么没骨气的。” 菊石真人一听，不乐意了。 “万亿生灵？光是人类，老夫就杀了不止十万亿。” 灰鸦这才满意的说： “很好，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要比杀死十万亿人类罪恶千万倍。” 菊石真人微微一惊。 对方甚至都没有询问自己要不要加入，就擅自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真是自大的女人啊……但他确实对比杀死十亿人类罪恶千万倍的事情感兴趣。 莫非是要灭仙屠神？ “那又是什么事业？” 灰鸦淡淡的说： “你会知道的。” 菊石真人不想就这么和女人离开，准备纳一份投名状，扭头看向了不远处的里奥宁号。 “不管未来从事什么事业，我都建议把这个叫路尘的小子抓起来，这小子简直是天地法则的漏洞，有了他，成仙成神指日可待。” 岂料，灰鸦却闭目摇了摇头。 “走吧，那只是个无足挂齿小人物。” 一旁，赤蟒和主教二人皆微微一惊。 因为，他们这次来此地的首要目的，并非是眼前的白魔吞星者。 而是要回收一只由尊主当年亲手培育，对未来事业极重要的狼女。 结果，向来说一不二的尊主，居然临时更改了计划。 这还是尊主第一次改变主意。 赤蟒与主教也不敢多问什么。 就这样，几人带着一脸茫然，徐徐走进了赤蟒口中。 灰鸦走在最后面，忽然驻足。 肩上的黑乌鸦扭过头来，看了路尘一眼。 纯白的眸子里，竟荡开了一道魂术涟漪。 路尘心神一震，识海像是被刺痛了一般。 这是复刻了自己学自阿尔杰农、施展在爱莉识海幻象的暴击魂术。 也就是说，她轻松复刻了这一暴击魂术。 然而，暴击的涟漪消散后，乌鸦眼中只剩下一团宛若乱码的迷雾。 路尘意识到，这很可能是灰鸦本尊从爱莉的幻象中接受到的信息。 幻象灰鸦死于路尘外挂的法则压制！ 这种法则之力，无论对灰鸦幻象，还是灰鸦本尊来说，很可能是不可名状的存在。 她自然也无法复刻！ 就这样，几人尽数消失在赤蟒口中。 赤蟒腾空而起，随即分解成千千万万的乌鸦，于群星中消散一空。 只留下千里之外的威尔第号和十里之外的里奥宁号，在风中凌乱。 歌莉娅虽然没看懂细节，但清晰的听到了灰鸦临行前的话，指着路尘，笑成泪人。 “哈哈哈，被你师父说成了小人物，叫你以后还敢在我面前嘚瑟！” 路尘沉着老脸，瞪了她一眼。 “笨蛋，她这是怕我……哼，我早晚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大，比天还大的大！” 爱莉表情依旧茫然，喃喃道： “没想到她居然没有见船长。” 路尘十分淡定的说： “我们已经见过面了，在你的识海深处的潜意识里，你以后不会再害怕了……害怕的会是她。” 路尘这么说，并非是无端猜测。 看的出来，灰鸦之行，一是在收集光环白魔，另一个目的可能是在回收七个完美的返祖胚胎，也许是想带走爱莉也说不定。 灰鸦的实力强到没边，肯定没必要忌讳菊石真人，想抓自己就抓自己，不想抓自己就不必抓，没必要特地说他是个小人物。 也许，自己掐死了灰鸦的幻象，强制唤醒爱莉的行为，大大出乎她的预料，使她不敢贸然接触罢了。 也许，目前而言，他相对灰鸦的唯一强点就在魂术上。 也许，灰鸦对魂术异常敏感，甚至不敢和他直接接触。 不管怎么说，灰鸦谨慎的过头了。 但只有越强大到没边的人，越能体会到穿越者的恐怖。 不过，灰鸦就这么走了，路尘还是感到了一丝小失落。 “没想到格物星主教跟着她魂，两个月升到了八十级，比我修为涨的还快，菊石真人也瞬间涨了二十级，简直离谱……早知如此，我也该跟她混。” 歌莉娅却拍了拍路尘肩膀。 “别小看自己了，笨蛋……夫人早就说过了，她再强，走的也是条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