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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人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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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人才 处置了一场荒诞的叛乱之后,李林甫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但在似梦似醒间却又因想到薛白而感到恼怒。 他睁开眼,在榻上坐起,喃喃道:“竖子该死,一回长安就不让人安生。” 接着,他才想到事情已解决,王焊案已了结,自己是胜者。 入冬的长安已经很冷了,外面簌簌下着雪,屋中虽被炉火烤得暖烘烘的,一夜下来却干燥得厉害,李林甫招人端上水来,脑子里依旧想着薛白。 “十七娘在王屋山,怎不写封家书回来?” “回阿郎,小郎君与小娘子们的家书堆了许多未看,奴婢是否去找找。” 这一找才知道,李腾空其实已写了两封信回来,第一封说到了王屋山一切安好,并给阿爷请安云云,第二封则说玉真公主打算回长安小住。 李林甫本来是想去信骂一骂这个女儿,若不是她说好话,当初薛白在偃师时,他随便找个借口就要将薛白贬到岭南去。 然而,他也知道当时之所以没能贬谪薛白,实则是因为杨齐宣没来得及找到这个借口。 等奴婢铺开笔墨,李林甫缓缓口述道:“为父偶感风寒,劲力不似从前,观家中子女五十人,加之郎婿、孙儿则共百余,能担当门第者无一人。夜深梦回,思及你阿兄所言,盈满为患,忽悔少年时未随槐云真人修道飞升……” 在李腾空还很小的时候,李林甫常与她讲一个故事,说他年轻时在洛阳架鹰养狗、狩猎游乐,曾遇到一位丑道人号槐云,曾想带他修道,言“某行世间五百年,始见郎君一人,已列仙籍,合白日升天。如不欲,则二十年宰相,重权在己。” 那时年幼的李腾空便问“阿爷选了当宰相吗?不当神仙多可惜啊?” 李林甫为了安慰她,便道:“二十年宰相,权倾天下,只需泽被百姓,广积福德,如此三百年后道长犹能带我飞升。” 当年说这句话,他是真想过要泽被天下的,还将这故事传出去,让世人都知他的“仙官”之名。 一转眼,他已忘了广积福德的愿景,今日给女儿口述家书,用词悲切。 “为父放弃仙缘,眷恋人间。今阳寿将尽,子孙不肖,唯留大祸事于家门,悔之晚也,辗转无眠,忧心忡忡。” 正在提笔写信的婢女听得奇怪,忍不住偷眼瞥了瞥,本以为阿郎的表情会是十分悲伤,然而,只见李林甫神色平静,眼神里精光闪动,竟无半点忧心之色。 倒更像是在算计女儿一般。 “对了,最后再提一笔薛白的所作所为……” 待一封信被送出去,李林甫起身移往议事厅就坐,浑身气场还是那么高高在上,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 他最近让李岫在身边做事,李岫与他一样,虽只在兄弟中排行第十,但确是最有才能的一个……相较而言。 “阿爷,今日议王鉷留下的官位?” “嗯。” 李岫早有准备,转身看向坐在议事厅中的诸多官员、幕僚,侃侃而谈。 “御史大夫的人选,拟定哥舒翰如何?阿爷以边镇尽用胡人之策,提携他为陇右、河西节度使,他今年大破吐蕃,筑应龙城,使蕃军不敢近青海,圣人正欲赏赐……” “毫无争议之事,说许多做甚。”李林甫终于不耐烦,打断了儿子的话。 “孩儿知错。”李岫顿觉尴尬,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才道:“那,京兆尹,户部,以及转运、色役、和籴使、租庸、铸钱等使之职……” 他话还未说完,吏部侍郎苗晋卿开了口,道:“右相,下官听说,唾壶一直在求见圣人,不久前,圣人已召见了他。” 李林甫道:“唾壶这次犯下大错,你觉得圣人还能重用他?” 苗晋卿抚须,沉吟道:“圣人一向清楚唾壶无才无德,然纵观这些年圣人所倚重之臣子,裴耀卿、韦坚、杨慎矜、王鉷,皆擅理财,唾壶办案虽一塌糊涂,然钱财一事上朝中无人能出其右。” “山中无老虎啊。” “是,一时间,右相若想找出一个比唾壶更擅理财之人,难也。” 李岫半晌插不上话,在他们思忖的间隙,才道:“据我所知,唾壶之所以对付王鉷,便是对京兆尹一职虎视眈眈。” 这是废话。 他发现若按苗晋卿所言,自己拟定的京兆尹的人选根本就不能胜任,只好闭嘴。 李林甫沉思着,道:“不用理财之臣,可用边将,阿布思今年随哥舒翰西征吐蕃有功,可举为京兆尹。” “阿布思?他是胡人,性情粗鄙,如何任京尹?” “不久他便要随哥舒翰回京献功,到时本相自有计议。” 如此,李岫准备的说辞都用不上了,只能垂手立在一旁听着。 李林甫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决定余下官职交给他来商议,但有一桩事却得先谈。 “长安尉薛白不识大体,胡搅蛮缠,给本相将他打发了。” 苗晋卿道:“此番他亦算立功,若升迁,可外放,如崖州吉阳县令正出阙。” 李林甫知道崖州是不可能的,薛白多少还是有些背景,但差不多正是这意思,这次得将他放得远远的。 说话间,有人匆匆赶来,小声禀道:“阿郎,宫中有重要消息。” “何事?” 李林甫招招手,允许来人附耳说话,遂听得一个意外的消息。 “杨国忠进宫不多久,陈玄礼也进宫了。” 李林甫不由大怒,他认为王焊案已了结,非常讨厌此事再起波澜。 但显然,就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薛白走进尚书省,由吏员引着到了陈希烈的公房。 “见过左相。” “薛郎回长安以后,还是初次到老夫这里来吧?”陈希烈笑容和蔼,道:“从你回来就是一堆乱子,难得有机会好好谈谈。” 作为当朝左相,他对薛白这样的小官有些太过热情了,末了,还抚须道:“想当初,伱我在秘书省,多好啊。” “我该谢左相一直以来的照顾。”薛白道,“今日来,是想到王鉷死后朝中有大量的阙额,有些不解,想向左相请教。” 这就是进入正题了。 陈希烈当缩头乌龟久了,不习惯这种节奏,唏嘘道:“王鉷权倾一时,如今死了,却连一个帮忙收尸的也没有,让人唏嘘啊。” “也就是那些被他逼得家破人亡者都已经死了,否则只怕有无数人分食他的血肉,省得收拾了?” “薛郎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率。”陈希烈道,“直率。” 薛白道:“谈正事吧,左相不想主导这一次的官职任命?” 陈希烈并不怀疑他有说这种话的资格,沉吟着,缓缓道:“薛郎这是逼老夫与右相反目啊?” “岂是我逼的?是天下人翘首盼左相久矣。” “只怕时机未到。” 陈希烈大概是想等到把李林甫熬死了再掌权,偏偏忍不住蠢蠢欲动,拒绝得并不坚决,不然他也不会答应见薛白了。 他叹息了一句之后,打量着薛白,观察其反应。 薛白从容反问道:“与杨国忠联手如何?” “杨国忠太急着出手对付王鉷,中计了,眼下处境可不好。” “正是因为他处境不好,方可与我们联盟。” 薛白其实想过在有机会的情况下杀掉杨国忠,以解除后患。但权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当王焊站在皇城含光门上喊出那一句“痿阙”,杨国忠便成了一个可拉拢的对象。 他羽翼未丰,眼下必须得有一两个重臣能与李林甫抗衡,给他壮大实力的空间,而陈希烈不论是能力还是胆量,都不够。 “杨国忠背叛右相,仓促出手,惹下大祸。”陈希烈道:“圣人还能原谅他不成?” “他也觉得自己完蛋了。”薛白道,“但我不过是吓吓他罢了,圣人舍不得杀王鉷,并非念旧情,而是因为王鉷强大的征纳能力,圣人已经习惯了每岁进钱宝百亿万,贮于内库,以供宫内宴赐。而当今朝堂上,能如王鉷一样不要脸地说出‘此是常年额外物’者,唯杨国忠。” 陈希烈不服气,但仔细一想,他真的做不到。 圣人甫一下旨免除百姓赋税,王鉷当即上奏要征脚钱;对戍边而死的将士追征租庸调;输纳物但有浸渍,再向地方征折估钱……如此种种,他真没胆子做,害怕出了乱子,要了他的老命。 薛白继续道:“王鉷、杨国忠是一类人,圣人离不开他们了,否则削减宴赐用度?去洛阳就食?今王鉷一死,圣人绝对不舍得杀杨国忠,反而会重用他。但,杨国忠看不明白这点,他吓坏了。等圣人给他一个教训,再原谅他,他会如何想?” “如何想?” “他只会认为是我与左相救了他。” 陈希烈眉头一挑,喃喃道:“我等联手?” “左相德高望众,杨国忠打点内帑,再有贵妃在宫中照应,还不能与哥奴抗衡吗?”薛白道,“对了,我还请出了陈大将军,揭发安禄山之狼子野心,便是我等扫除大唐隐患的第一步。” “老夫……” 陈希烈站起身来,差点就要担当起这份重任,放几句豪言,但被门缝里渗进来的一点冷风一吹,他却是又犹豫了。 倒也没别的原因,无非是怕李林甫,打算等到事情确定了再下决心,于是他又缓缓坐了下来,招过心腹低语了几句,让其去打探消息。 只这一个动作,这位左相在薛白眼里的份量便又轻了一分。 正常,朝堂上的硬骨头十余年间已经全被李林甫扫走了,连风度翩翩的有才能之士也没几个,无怪乎王焊认为他们尽是痿阙而有了造反的勇气。 薛白不急,今日结盟,谁越怂往后谁的地位就越低,他遂笑了笑,陪陈希烈等着。 两人随口聊些闲话,不多时,有官吏过来奏事,递了一份公文到陈希烈手中,是吏部侍郎苗晋卿拟的各个阙额的人选,其中,吉阳县令下面写的正是“薛白”二字。 陈希烈眼皮一跳,知道这是右相出手打压薛白了,他不由被震慑住,转头瞥向薛白,发现这少年郎脸还很嫩,太嫩了,不足以与之共谋大事。 “哦,方才说到哪了?” “说到人善被人欺,有时候若退一步,就可能被打得不得翻身,必须坚决斗争,寸步不让。” “说到这个吗?”陈希烈不动声色,将公文收进袖中,道:“张公出殡,薛郎也要去吊唁吧?你还兼着太乐丞。” “是,该去的。” “圣人今年很伤怀,先是走了杨公,又走了张公。”陈希烈道,“他们的年纪都比圣人还小啊。” “阿兄走时我没能赶回来,张公去时,我却是在场,胡儿留在京城的进贡使之狂悖凶狠,长安少见。” “你真是……” 陈希烈眼看薛白这般死咬安禄山,再想到袖子里的公文,不免心惊。 才有了倾向,有心腹官员匆匆赶到,附耳与他低声说了两句。 仅这两句,陈希烈眼中却是惊涛骇浪。 “宫中传旨召安禄山进京献功了,圣旨已发到中书门下副署。” “安禄山立功了?圣旨是直接来的?右相知否?” “不知。” “陈将军入宫觐见了?” “是,陈将军丧子,本在歇养,今日入宫了……” 陈希烈震惊不已,没能揣摩出个中深意。 一则,圣人为何召安禄山入京?是被杨国忠、陈玄礼说服而要除掉安禄山还是单纯献功?二则,圣旨为何发到中书门下副署? 依流程,圣旨就是该发到中书门下副署,但这涉及到左相、右相的权力划分。 世人称的“左相”其实官职是门下侍中,而“右相”则是中书令。简单来说,中书令是处理政务的,门下侍中则是盖章的,盖章的意思是复核,有问题就涂归、封驳,没问题才副署。 如今李林甫为中书令,陈希烈为门下侍中,基本没有权力划分,陈希烈就真的只是盖章而已。 而今天这件事不对,因为流程太对了,圣旨直接发到中书门下省由他这个门下侍中副署,他这位左相居然真有了权力。 “快,拿来,本相要副署!” 依旧没有涂归、封驳,陈希烈恨不得马上就在圣人的旨意上盖上章。 于他而言,这已是完全不同的权力了。 …… 见此情形,薛白笑了。 他说得再多也没用,都不如让陈希烈真尝到一点权力的滋味来得实际。 就盖上章这么小一件事,已能够让陈希烈走到李林甫的对立面,像是看两条狗,谁能争到主人亲自下命令。 “左相。” “薛郎,是老夫怠慢你了。”陈希烈起身,热情地拍着薛白的手臂,道:“老夫为官以来,最难忘的便是与薛郎在秘书省为国谋事。有你出谋划策,才是大唐之幸事啊。” 薛白根本不理会陈希烈说的虚话,高声道:“哥奴把持朝政,阻断言路;胡儿居心叵测,阴谋造反。左相如何看待?可愿以社稷为重?!” 他非要逼他表态,否则休想成为他的同盟。 陈希烈好生为难,既想着要去副署圣旨,又想着拉拢薛白、杨国忠,终于是咬了咬牙。 “老夫深受国恩,位列宰辅,誓将扫除李林甫、安禄山等奸邪!” 宣阳坊。 薛白带着几口箱子回到家中,未进大堂已闻到一阵香风。之后是青岚匆匆跑来迎他,急得都快要哭出来,有些委屈道:“郎君。” “嗯?” 青岚指了指大堂,薛白过去一看,二十余个妙龄少女齐齐万福,唤道:“见过薛郎。” 一眼扫去,她们个个都生得美貌可人,却又个个不同,排在一起,构成了十分动人心魄的景象。 “杨国忠送来的?” 薛白倒还没忘,杨国忠说过要给他送些特产。 “是。”青岚乖巧地点点头,但心中显然不高兴。 若以为杨国忠的礼物仅是如此,却也太小瞧他了。 其中一名美婢上前,柔声道:“见过郎君,不仅是奴家等人已归郎君所有,身上的佩饰亦属于郎君。” 薛白目光看去,只见她头上的金钗镶着绿松石,耳朵上挂着玉坠,雪白的脖颈上挂的是紫水晶吊链。 因感到薛白的目光落在她胸前,她羞涩地笑了一下,又道:“郎君,奴家身上还有些宝物,需要郎君亲自找。” “知道了,你们识字吗?” “是会些吹拉弹唱,诗词歌赋呢。” 薛白点点头,道:“那就都留下吧,回头把金银玉器都交出来,换些素净衣服做事。” “喏,奴家什么事都愿为郎君做。” 青岚听得不由扁扁嘴,更不高兴,直到薛白出了堂,与她低语了几句。 “我带了一点吏部的卷宗回来,你带她们抄录、整理……” “郎君也不怕她们中有人监视你。” 说话间,门房来报,说是杨国忠到了,薛白遂请他相见。 …… “阿兄的礼物我便笑纳了,多谢。” “你我自家兄弟,何必言谢?万不能客气,哈哈哈。” 薛白问道:“圣人召安禄山入京,何意?” 杨国忠正有许多话想问,偏是薛白先问了,只好答道:“陈玄礼哭哭啼啼的,圣人也得给他面子。我捉住机会,说只要召安禄山来京,他必不敢来,便可证实他有谋反之心。” “聪明。”薛白随口称赞。 从此事就可看出来,李隆基心底里还是相信安禄山的。 无非是被说得烦了,估且一试罢了。 “圣人没给我好脸色,但也没贬我的官。”杨国忠问道:“你说,此番劫难我可熬过去了?” 薛白道:“今日我见了陈希烈,他会在圣人面前替你说话。” “有用吗?” “若是罪在哥奴,自然就不在你了。” “那,李遐周,阿白可否替为兄灭口?” 薛白摇了摇头,小声道:“我当然是捉着这人证,以免阿兄再背叛我。” “瞧你说的,你我兄弟……” “说正事,王鉷留下的官职,我们得争。”薛白道,“你可想要京兆尹?” 杨国忠不由眉毛一挑,惊喜道:“还有机会?” “打起精神来,不止是京兆尹,这是我们壮大势力的机会,抢到越多官职越好。” “好,也该你我兄弟上进了。” 入夜,右相府。 李岫坐在自己的书房中,还在考虑官员名单,他必须亲自了解情况,以免李林甫问话时答不上来。 他妻子卢氏走了进来。 “其实我不认为该除掉王鉷。”李岫叹息着,向卢氏说起他的看法,“王鉷一直以来都是相府的中流砥柱,身兼二十余职,而阿爷又一直打压人才,如今自断臂膀,只怕元气大伤啊。” “你不劝阻,如今再说还有何用?” “我劝得了吗?”李岫道,“自从王鉷为了紫袍与安禄山争御史大夫一职,阿爷便已心生忌惮。这几年,王准连我都敢轻视……” 卢氏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问道:“郎君能为我阿兄迁官吗?” 李岫皱眉,讨厌这种被人打断说话的感觉,沉默片刻,道:“不能。” “为何?” “你伯父因被阿爷从兵部侍郎贬为员外詹事,一直耿耿于怀,我如何再提携你堂兄?” “那你阿爷为何要无缘无故害伯父?就因为我伯父风度翩翩?” “唉,再说这些,还有何用?”李岫摇头道,“眼下是多事之秋……” “我们和离吧。” “什么?”李岫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连连摇头,“你别再胡闹了!” “我不是胡闹,阿兄说右相年事已高,李家往后恐有大祸,加之两家既有过节,与其往后被牵连,不如先作了断……” “你在说什么胡话?卢家敢打这主意,不怕灭门之祸?我告诉你,我阿爷、右相府如今还如日中天!” “相府的远忧没人比你更清楚了,饶过我吧,你从来不缺女人……” 李岫用力拉过卢氏的手臂,道:“你难道不知阿爷要把家业传给我,这种时候你要与我和离?我怎么办?我知道了,你威胁我,借此让我提你阿兄的官。” 说着,他讥笑起来。 “好一个世家名门之女,好啊,趁火打劫,这就是你我的夫妻情义!” 卢氏抿着嘴,吸了吸鼻子,忍着哭腔,道:“那就请郎君提携我阿兄一把,你总不会做不到吧?” 说罢,她甩开李岫的手,转身走出了书房。 李岫大怒,愤而将桌上的文书全都扫翻在地,解下胯下的兴阳蜈蚣袋掷入火炉。 “尻!尻!尻!” 他真的很累了,修身、齐家、治国,没一桩事顺遂,他已感到撑不住了。 但,他阿爷已老了,还能支撑多久?五年?八年?十年?他如今还只是将作少监,离支撑门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环顾这偌大的相府,只有败家的兄弟、刁蛮的姐妹、无能的妹夫,没有一个人能帮扶他一把。 李岫在地上坐了很久,闻着火炉里泛起的怪味,极为不情愿地起身,佝偻着身体把那被他扫翻的公文一封一封捡了起来…… 薛府。 天亮时,青岚把一群识得字的婢女们召集起来。 她把几口大箱子打开,灰尘扬起,她连忙挥着袖子去挡,却还是被呛得连咳了几下,全没了家中大妾的气势。 “咳咳……我们要怎么整理这些文书呢?按这些地图,拟一份目录,再把大唐十五道三百六十州一千五百五十七县,所有的官员名单录上去,这样,郎君看起来就方便了……” 青岚话音未了,堂中已响起一阵娇呼。 “这如何录得完?” “诶,你们,还说自己是郎君的人,这么轻的活也不能干吗?” “敢问皇甫娘子,可真是郎君要我们做这些?莫非是皇甫娘子故意引开我们?” 青岚不由叉腰,道:“我骗你们做甚?就是郎君吩咐的。” “那做完之后,郎君可有……可有奖赏。” “自然是有的,都动起来吧。” 薛白之所以如此,其实只是把从陈希烈那里借阅的文书抄录了一份。 但他确实有在走马观花地看着那些官员名录。 旁人不知这有何好看的,他看着却偶尔会写下几个名字,就写在他的一本册子上。 那册子的前面几页记的是要给杜有邻、元结、杜甫、皇甫冉、元载、杜五郎等人安排的官位。这些人中,真正是薛白心腹的,连半数都不到,可能只有杜五郎一个。 薛党还很弱小,还没从杨党的羽翼下成长起来,但如今已有了一个小小的发展机会。 而可能可以招纳的人,就在薛白的笔下,都还处于微末。 “京兆府仓曹裴谞、温县县令刘宴、须江县丞第五琦、太子正字杨绾、太原府参军事严武……” 王屋山。 信使骑着快马赶到山脚时,只见山路上有一大队车马正在缓缓行进。 “敢问可是玉真公主仪驾?小人奉右相之命而来,向十七娘递一封家书。” 消息传到队伍中段,玉真公主微微一笑,道:“右相可是缺好马?我等都要回长安了他的回信才来。” 过了一会,书信便递到了李腾空手中。 李腾空展信,看了良久,原本平静的脸上渐有了惆怅之色。 她看得懂阿爷信上的意思,知道自己一不在,阿爷与薛白只怕是又斗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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