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想到,他以为的“亲昵”动作还没完成,黑黝黝的小路上突然响起一声脆亮的童音:“岳先生可不兴体罚呀,咱们还是文明教育。”
岳景深吓得一哆嗦,把手抽了回来。
宁成文则飞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睛亮亮的看向来路:“馨儿,你来了!”
黑暗中一个小小少女的轮廓逐渐明显起来。
她的小脸有些病态的白,穿一件硕大的斗篷,将小小的身体全部都罩在了斗篷之下。
像个大雪过后幼童们堆起的雪娃娃。
府衙的大牢原本是很冷的,但宁馨怕她爹冻坏了,或是留下冻疮什么的。
所以一早就叫人送来了家里的碳炉,和所烧的碳。
大牢里没人跟钱过不去,加上罗知府也有意放任,所以宁成文不光拥有单独的牢房,15w的大蜡烛、一对一的辅导老师,还拥有了一间几乎和家中差不多的暖室。
宁馨刚一走进来,宁成文就下意识想要替她脱掉身上的斗篷。
“咳咳”宁馨没让他碰到,朝后退了一步,装作咳嗽。
她那双骨折还没有好的手臂,现在就在斗篷底下支棱着,实在是不能叫宁成文看见。
“怎么生病了?”
被她的咳嗽声吸引,宁成文立马转移了注意力,又去给炭盆添了些炭火。
宁馨被斗篷捂得快冒烟了,也只能硬着头皮撑。
她原本是不该来的,但想到自己在书中看到的宁成文的结局,她的心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抓了一把一样,非来见见她这个便宜爹爹不可。
见父女俩人似乎有话要说,岳景深识相的跑到一边数蚂蚁去了。
宁馨坐在椅子上,看着宁成文这张俊秀的文气的脸,突然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爹爹,若是有一天馨儿被人害死了你会怎么办?”
“什么!”宁成文扑腾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白皙俊秀的脸涨得通红,一双黑漆漆的瞳仁就差一点要从眼眶子里掉出来了。
“谁欺负你了,告诉爹爹谁欺负你了!”
他的声音里渐渐带上了哭腔,蹲在地上,双手死死的抱着脑袋,狠狠地砸了好几下,似乎想把自己脑子砸漏:“都是爹爹的错,竟闹出这些劳什子的破事,不光不能保护馨儿,还要馨儿为爹爹操劳……”
说到后面他一直克制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晶莹的泪落在茅草铺就的地面上,很快就顺着缝隙流了进去。
他就蹲在那里,宁馨克制了好半天,才勉强克制住想要摸摸她爹脑壳儿的冲动。
语调稍微软了些,像是在撒娇似的:“没人欺负我,馨儿只是做了噩梦,就想过来问问爹爹……”
二更天跑来探监,加上她病恹恹的样子,看起来还真的有那么点像做了噩梦的小娃娃半夜跑去爹娘的房间里寻求安慰。
只是她爹的房间略显奇妙罢了。
听见宁馨这么说,宁成文逐渐从方才的崩溃中恢复过来一些。
馨儿向来不喜欢他落泪,但今天实在是忍不住,他擦干净眼泪坐回椅子上的时候面色都有些尴尬,不敢看宁馨。
“若真是那样,爹爹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一定会替馨儿讨回一个公道的。”
“那若杀我之人是地位极高的贵人呢?”宁馨又问。
宁成文不知女儿为何一直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但既然馨儿想知道,他也便认真的思考,半晌,他眼中升起丝丝缕缕的决绝意味,冷着声音道:“不管是怎么样的贵人,爹爹都一定让他付出代价,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十年,反正我绝不会让我的馨儿白白……”
这是个十分不好的设想,宁成文忌讳,不愿意说出那两个字。
他看看宁馨,面上又带了些宠溺之色:“我的馨儿一定会好好的长大,亭亭玉立,会嫁最好的郎君,成婚那日爹爹十里红妆送你出嫁,等日后你生两个孩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到时候爹爹就辞了官去你家中替你带这两个娃娃。”
他是个没什么野望的人。
读书科考是想改变现状,是想不再被人欺负,想给馨儿一个好的生活。
什么仕途通达,富可敌国在他眼中都是太缥缈的事情,他最最希望的就是他的馨儿能够快快乐乐的长大,能够有一个温暖的家。
温热的眼泪从眼圈中滑落下来,宁馨迅速低下头,脸蹭着斗篷上的毛球擦干了眼泪。
她还记得,在那本书里,原身宁馨被人抽干血而死的时候,宁成文已经入了官场。
但他知道了女儿去世的真相以后,却宁愿放弃官职不要,也一定要与那害死人的贵人一较高下。
状纸从大理寺送到刑部,又一次次递到御前。
其中波折可想而知。
但并没有人会认真去关注一个小女孩的死亡。
所有人都说那是意外,劝他趁着年轻早日再娶妻生一个就是了,甚至皇上还许他高官厚禄。
可宁成文什么都没要。
他消失了许久。
就在众人都以为他已经放弃为女儿报仇的时候,他却又突然出现,以一己之力一夜之间屠了那位贵人的满门。
尸横遍野。
他俊秀的眉眼沾上血色,墨发翻飞,那双曾经用来写字的手此时拿了一把剔骨的刀。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乌黑油亮的大门前,笑着对前来抓他的差役说了同样的话。
“若我馨儿没死,她会好好的长大,亭亭玉立,她会嫁最好的郎君,我十里红妆送她出嫁,等日后她生了孩子,我便辞了官职去家中替她看娃娃。”
那些没有感情的印在书上的铅字,此刻从这个文弱的书生口中说出来。
这大概就是所谓父爱的模样吧。
宁馨微微扬起脸,让未落的眼泪重新落回眼眶。
随后,她弯着眉眼,朝宁成文扬起一个漂亮而灿烂的笑:“爹爹你放心,馨儿绝不会被人欺负,馨儿也绝不会让爹爹被人欺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