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当乔琳还在日本时,欧洲发生了一件影响深远的大事,英国加入了西欧国家制定的货币汇率体系erm,这意味着英国英镑的汇率波动必须与其他erm成员国一样保持在一定范围内,而这一标准的核心是德国马克。 也就是说,当英国货币汇率过度贬值或升值的时候,英国央行就有责任出面干预市场以稳定汇率在一定范围内。 但英国这一举动无疑是非常冒险的,加入erm后,英国将英镑兑德国马克的汇率维持在1:2.95附近的高位水平,而英国此时正处在经济衰退中,英国央行行动的自主性和可持续性都受到了质疑。 在年初时欧洲更是发生了一件乔琳没有注意到的大事,欧共体签订了著名的《马城条约》,标志着欧洲经济联盟形成的同时,也意味着英镑和意大利里拉这些欧洲货币被相应高估了。 按理说,为了适应国内外的经济形式,这些国家的央行必然面临巨大的降息压力。而作为锚货币的德国马克则不同,1990年以后德国央行一直以降低通货膨胀为重要目标,不停提高利率,这就意味着英国等国家按照约定也需要提高利率。但事实上,为了刺激经济,英国央行更应该降低利率。 也就是说目前erm将经济实力不同的国家绑上了同一架马车,这个理想系统中如果有一环被击破,那就会引发连环反应。不少国际投机者都从中看到了机会。 而莎莉就是来向乔琳解释这一机会的。莎莉先向乔琳解释了目前外汇市场的表现,有一些大规模的基金和投资团体已经采取行动。去年外汇交易商罗伯特·约翰逊靠着预估芬兰央行的行动表现做空芬兰货币,赚得盆满钵满,他们现在盯上了英国。一些人在赌英国央行会承受不住市场压力,而德国央行不会为了其他国家的利益改变自己的货币政策。而这几个月索罗斯一直在建立了英镑空头头寸和德国马克多头头寸,一些人也在卖出英镑计价资产并买入德国马克计价资产,莎莉觉得已经是时候行动了。 本杰明和珍娜向莎莉解释了英镑贬值事件的概率。不同于一般的投资人和数学家,本杰明和珍娜一向对数理逻辑背后的非数值因素很感兴趣,他们认为数学不能反应市场实际变化中的所有方面,特别是数学结果的准确度取决于数据提取的准确度,而市场中存在着许多无法用数学描述的信息,这些信息往往是与人有关的。 今年6月份的时候珍娜因故出差前往英国调研,她意识到英国的失业率上升速度正超过欧共体中的任何成员国,“街面上游荡着酗酒者和失业者”不是一个夸张说法而是现实,一个20余岁的汽车工业熟练工人找不到任何工作,而这往往意味着一个三口之家只能依靠社会福利生活,在此期间他们不能参与任何生产工作——这真的不是好消息。 英镑要撑不住了。 珍娜立刻意识到了这件事,无论英国官员或者银行官员在公众面前说些什么话,她都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这就是那些在数学上无法得到的非数值信息。她回国后立刻和本杰明完成了计算,并与莎莉达成了一致意见。 现在他们将这一事件的概率树画在了乔琳公寓的白板上。乔琳看着眼前的概率树图,深吸一口气问道:“所以,你们的结论是三个月内英镑贬值的概率是95%?” 本杰明推了一下脸上的眼镜,语气坚定:“如果他们不接受外国财政援助的话,是的。” 莎莉接着本杰明的话头说:“如果我们赌赢了,我们能收益15%-25%;如果我们赌输了,我们会损失1%。” 乔琳看着莎莉的双眼发问道:“所以你的建议是什么?” 莎莉也回视她的双眼:“荷属安的列斯设立一个投资公司,我们投入5000万美金,20倍杠杆拆借10亿,赌英国央行会在三个月内宣布英镑贬值。” 乔琳知道莎莉的意思是什么,她根本没有5000万现金可以调动,只能通过抵押融资。 乔琳看了一会儿那个概率树,又观察了一下面前三个人脸上的表情,沉默了整整十分钟。 然后她微笑着说:“你知道我最喜欢卡尔·波普尔什么地方吗?他是索罗斯的导师。波普尔在科学哲学上最大的贡献之一就是揭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科学发展本身并不是某种颠扑不破的真理,重要的是可证伪性。而你们今天这番演示很有波普尔之风。” “听着,我喜欢数学,也喜欢你们的演示,但是更关键的是,莎莉,我相信你。让我们来做这个吧,我们要么会变成超级富豪,要么就会破产,我是说,那种足以让我从帝国大厦跳下去的破产。” 乔琳转身从酒柜里取出一瓶香槟,倒出四杯酒,四个人举杯相碰。 乔琳最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别让我破产。” 虽然这么说,但是实际上因为通过公司和律师的操作,即使莎莉赔掉了乔琳的全部投资,乔琳个人也不会破产啦,但是资产会大部分都损失掉是真的,她会立刻从富有的女继承人变成过去那个兜里没有多少钱的孤儿。但是好在她现在已经有一定的工作了,至少最惨的情况下她还交得起自己的学费。 具体的做空操作都由莎莉出面,乔琳将作为匿名投资人出现,这也是除了躲避外汇管制外另一个在荷属安的列斯而不是美国本土注册公司的原因之一。尽管这样可能会有税务上的风险,但是乔琳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报纸的金融版面上,而不是为了对抗美国国税局。 除去令人心惊胆战的公司问题外,学校的事情其实也不轻松。 耶鲁是美国最古老的大学之一,一方面这是好事,另一方面这也意味着它的校园氛围在某些弊病上也跟它的年纪一样老古板。 在乔琳正式入学的前一年,耶鲁最著名的精英社团骷髅会才开始考虑招收女性,结果是反对派把骷髅会的集会地点——那栋著名的陵墓式建筑的锁换掉以示抗议,招收女性的事情就不了了之。 今年他们又在重新考虑投票是否要接受今年15名新进成员中的6名女性,结果你猜怎么样——368票对320票,支持派取得了微弱胜利,但是反对招收女性那派威胁要诉诸法律。 这种闹剧在乔琳看来完全不出奇,骷髅会——这个曾经走出过美国总统、著名政客和各类上流社会精英的全男性秘密社团,本身就是那种厌女精英的最佳表现,这群老白男如何能忍受女人打破他们既有的社团氛围呢? 无论是谈论文学、政治,还是做些传闻中的奇诡的仪式,像骷髅会的这样的秘密社团的核心都在于建立一种独属的社会网络,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 没错,这就是精英社会的玩法,你姓什么或者你认识谁都很重要,当然白和男这两项属性也很重要。 去年,耶鲁学院理事会第一次拥有一位女性主席(还是一名亚裔女性),这似乎都是一些校园文化向更现代方向转变的信号。 但是乔琳觉得这显然不够。校园里的女性问题不仅仅是学习和工作领域的壁垒,还包括人身方面的问题。1987年,《女士》杂志曾声称,四分之一的女性大学生面临性侵犯的风险,既遂和未遂的比例是3:2,攻击她们的罪犯不是那些黑暗小巷里的陌生人,而是在课堂和餐厅中坐在她们身边的男人。联邦下拨了数千万美元的款项希望在大学中建立帮助中心和全国24小时热线,希望能够解决校园中令人不安的侵犯文化。 当然,不乏有人质疑《女士》杂志中的说法是否夸张了数据,特别是质疑marykss教授的研究工具——不直接询问女性是否遭受了侵害,而是询问她们是否经历过被她归类为侵害的行为。这可能是学术领域的争端,然而乔琳更关心的是,如何成为校园行动的一部分,从而重塑既往校园文化中那些有毒的男性气质观念,重塑两性关系中的同意认知。 乔琳和她的一些朋友们正在向学校申请成立一个相关的中心,要求学校在学生中推广性骚扰和侵犯相关的教育,并为学生提供一个心理和法律咨询求助热线。在乔琳入学前的1989年,耶鲁的700名女性和100名男性曾经响应过“游行夺回夜晚”的号召,在老校区进行了7个小时的公开分享活动,以宣传反对性侵犯和性骚扰。乔琳觉得她们应该继承这份事业,正如从1894年耶鲁第一次向女性授予phd学位开始,每一点进步都是耶鲁女性不断抗争得来的。 与此同时,乔琳也参加了一些成瘾问题课程。她这些日子发现自己可能是由于压力过重,饮酒的次数明显增多了。这些事让她立刻意识到她应该控制一下自己的癖好,所以自愿参加了有专业社工参与的小组课程。 事实上,即使是耶鲁这样的精英学校,也不能阻止学生过度饮酒和药物滥用,乔琳着实不理解这种风气,似乎学校内部保留着一种默契,那就是不公开谈论这个问题。 不过成瘾课程确实很有用,除了正确认识自己的问题外,她也开始了解其他药物滥用的问题,包括生物化学知识和急救常识,乔琳开始随身携带纳洛酮鼻喷剂,说不定能挽救一个人的生命呢,她就把喷剂瓶挂在自己的钱包上。 9月18日是个星期五,很多年后乔琳都还记得那天是个非常多云的天气,早上8点的温度是19摄氏度,非常宜人。乔琳接到了莎莉的电话,莎莉问她今天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安排,乔琳想了想除了下午1点半开始的英属北美殖民地史和戏剧社活动外,她今天的时间安排都还算灵活,就回答说没什么特别的。 莎莉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沉稳,“那你最好坐下,找个没人的地方,再听接来下的话。” 乔琳有种预感,知道接下来的消息不是特别好,就是特别坏,“好的,我在我自己的房间了,我的室友今天有活动,不在这里。” 莎莉的声音开始从沉稳转向激动,“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恭喜你,乔琳·阿普尔比女士,我想你赚到了你的第一个一亿美元!” 乔琳觉得自己几乎没有听明白莎莉的话,脑子一片空白,“你说什么?” 莎莉又重复了一遍:“一亿美元!数字1后面跟着8个零的那种,美元!” 乔琳突然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了,她下意识地想,我在呼吸吗?呼吸是怎么回事儿来着? 大约过了半分钟,她尖叫出声。而莎莉早就很有先见之明地把听筒拿远了。 等乔琳的大脑冷静下来后,莎莉开始向她描述发生的一切。 莎莉等人在做出做空英镑的决定后,开始在市场上积累英镑空头和德国马克、法国法郎多头,同时也买入了一定比例的英国股票、德国债券和法国债券。 9月15日星期二,市场上的情绪都已经到位,交易员们开始围剿英国央行,他们在亚洲市场抛出大额英镑卖单,而按照汇率制度的规定,英国央行英格兰银行必须吃下这些报价。等到欧洲开盘后,英格兰银行开始吃下上亿的英镑卖单,但是于事无补,新的大额卖单不断出现,而英格兰银行很快用光了自己的外汇储备。时任首相在紧急会议后决定宣布利率从10%上调至12%,但这反而给了做空者们信心——英国已经走投无路,交易员们继续疯狂卖出英镑,外汇市场已经陷入沸腾。 《独立报》后来的头版头条说:英镑正在自由落体。 16日当晚,英国宣布暂停自己的erm成员资格。 之后几天,莎莉一直在安排交易员们平仓,打扫战场。 现在她终于可以向乔琳总结这一切的结果,那就是她们都发财了,乔琳至少获利1个亿,而本杰明、珍娜和她自己都从中获利千万。 乔琳冷静了一下,决定这周末就去纽约查看自己的账目,但是她还是觉得好像生活在梦里一样。 在纽约看过账户状况的乔琳在半夜突然惊醒,然后打电话给莎莉说:“该死的,我现在是不是该死的富有?” 莎莉打了个哈欠安抚道:“是的,你现在该死的有钱!” 这件事足足花了乔琳一周时间消化。她的钱继续放在市场里,按比例购入各类资产,交由莎莉控制的基金负责。本杰明现在从普林斯顿辞职了,他决定把自己的数学天赋用在市场里,跟莎莉一同开始投资公司事业。珍娜则还留在老岗位上,她更希望独立从事研究和投资。 值得一提的是,乔琳的身份果然没有被人注意到,如果有一天她以投机获利者的身份登上某份时报的版面,那她的公关可能会头疼到爆炸,没有人会喜欢一个以投机身份获利的女演员的! 而莎莉的投资公司则吸引了一些业内人士的注意,当然远没有那些真正获利数十亿美元的大鳄们吸引人,但是总归是个不错的开始。乔琳和莎莉可没有忘记她们最初的野心,这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