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琳在为《洛城迷案》做完试镜后,又为《西德尼》做了个快速镜头测试,主要是让导演pta知道她在不同的镜头下是什么样的,这样他可以更好地安排自己的故事板和分镜。 两个人在玩弄镜头时花了很多时间来给她录像,其实主要是玩乐。保罗喜欢让她在镜头下待着,不用说什么话,就是做她自己。他躲在镜头后,有的时候拿着一台简陋的手持摄影机,有的时候是专业的摄录一体机。这种机器真的很大,他就会在乔琳办公室里找个合适的地点,把它放在那儿。 乔琳对此感到无语,她大部分时候都已经习惯在镜头下做事了,可有个人一直跟着你还是挺奇怪的。 她看着镜头后的保罗,有的时候会忍不住笑起来,“你到底想拍什么?” “你。”保罗会这么回答。 “什么?” “只是你。” 乔琳只能由着他去,在镜头下沉默不语地工作,躲出房间去打电话,还有跟保罗在镜头下拌嘴,有的时候会因为创意的分歧吵架。 “说真的,我觉得我被你免费拿来当素材了。”乔琳一边抱怨,一边从保罗面前的盘子拿走饼干。 没错,他们还会在乔琳神圣的办公桌上吃甜点。 “很难反驳这件事,”保罗悠闲地点点头,咬了口饼干,“你只拿了最低工资嘛。” “更别说我的制作人工资了。”乔琳假装愤愤不平地抱怨,顺便拿走了最后一块饼干。她已经借着这种话术霸占了好几天下午茶的最后一块饼干了。 他们在办公室放迈克尔·佩恩的专辑《freefrall》,还会听电台司令的《creep》,然后聊些跟实际工作没有关系的事。 “你是怎么说服菲利普·贝克·霍尔参演你的第一部短片的?” 保罗有点腼腆又带着骄傲的语气说:“我当时在pbs工作,做助理,我那时候遇见了他,他一直都是我全世界最喜欢的演员。我径直找了个机会走到他身边,然后对他说,我会让你变成明星的。” 乔琳有点惊讶,却不知道为什么完全不觉得奇怪,总感觉这就是保罗做的出来的事。 “然后他就乖乖地跟你去拍片了?” “差不多吧。” 事实上后来霍尔私下跟乔琳讲当时他被这小子搞懵了,礼貌性地道了谢。不过,保罗记得他在1984年电影《秘密的荣誉》里的表演,这点他真的很感动。 那真的不算是一部很流行的电影,霍尔在里面扮演理查德·米尔豪斯·尼克松总统,年轻的保罗显然被他的表现深深地打动了。《西德尼》这个剧本基本上就是建立在保罗对霍尔的设想上创作的。 “你是怎么写出那段咖啡馆对话的?”乔琳第一次看到那段对话的时候,被深深地惊艳了。她不知道过去那种成功的电影导演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会成功的,可她觉得能写出这种对话的人一定不会默默无闻。 “你知道,有的时候你就是把人物放在咖啡馆里,然后他们自然而然就会对话了,有一个人总会主导整个对话。写作就是写,故事会自然而然地流出来。” 乔琳被他这种朴素的炫耀逗笑了,她知道这是拥有灵感之神的人才能说出来的话。不过她不能让他尾巴都翘起来,假装冷淡地说:“你知道那个对话非常不自然吧?我的意思是说它过于场景化了,是电影里会发生的对话,不完全真实。” 保罗正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乔琳补充了自己的观点,“可我喜欢它,很戏剧化,这不是坏事。” 保罗回复说:“所以我喜欢你这样子。” “什么?” “我有的时候没法预测你。我搞不懂你。” “如果我那么简单的话,我不可能坐在这儿,我可是雇佣你的那个人。” “好吧,我的老板,我就是喜欢你这样子。” “这就是为什么你一直要把那个摄像机放在那儿的缘故吗?” “嗯。” “你到底在录什么?” “你。” “什么?” “只是你。”保罗又一次重复了这个回答,乔琳还是不明白,可她没继续问下去。 不过她也不是完全在忙《西德尼》的事情,她更多的注意力在《火线》上。《火线》已经开拍有一段时间了,乔琳进组拍摄的时间也在不断逼近,她需要一段时间来进入角色。 乔琳就这样一边处理文书工作,一边尝试建设角色。她此前已经做了很多准备,进入角色并不是很难。 而保罗就戴着耳机在乔琳的办公室很安静地待着,她有的时候都会忘记他就坐在角落里,拿着dv机。 他自己说自己一天也就能集中时间写作个3、4个小时,其他时间脑子都在天马行空地想些别的东西,很难集中注意力。这些日子里他把自己胡思乱想的时间都拿来拍乔琳了。 比尔有的时候会觉得他们这样不是在工作,而是近乎在约会了。他很委婉地向乔琳表达过抗议。 乔琳对此不置可否,只是表示他是在杞人忧天,在这么短短几天的休息后,她就得跟着剧组满洛杉矶跑来跑去了。 其实比尔更担心另一件事,他知道乔琳跟基努已经能平和地一起出席奥斯卡典礼,可她能不能处理他们两将要扮演的这个角色呢? 他观察过乔琳演戏的方式,老实说不是很健康,她好像每演一个角色都要给自己做一些暗示,强迫自己忘记身为乔琳的部分。只是乔琳还算幸运,目前出演的所有角色里只有莎乐美的情绪特征够强烈,又因为莎乐美的情绪特征太单一,反而能让她快速走出那种完全疯魔的心态。 比尔只希望他们不要旧爱重燃,然后又伤个遍体鳞伤之类的。基努对乔琳来说有种特殊的吸引力,他能看出来这点,也很欣慰这个年轻女孩能一直用一种理智的态度处理他们两的关系,可如果再来一次,他不确定她能一直保持这种状态。 乔琳跟保罗这么快就走得很近反而证实了他的某种担忧,结束一段感情关系后快速进入下一段真的说明她放下了吗?这好像不健康。 如果乔琳知道比尔在思考这种问题,她一定会大声地对他喊,比尔老爹,快去工作,别操不该操的心了! 当一个直男突然心思细腻起来,他的思路可能会九转十八弯到你跟不上。 乔琳当然知道自己要跟基努一起工作了,她也不是在拿保罗治疗自己的情伤,拜托,他们就是合得来而已,谁说她需要治疗情伤了?难道不是她先提出的分手吗? 她看到了这段关系的黯淡前景,及时喊停了。这段感情没法实现更美好的未来,她当然非常伤心,可她还保住了一段友谊,不是吗? 作为职业演员,他们应该知道如何处理演员和角色的关系,如果一个人真的把自己完全当成了角色,就演绎本身来说也是失败的,她不会选择这条道路的。 是的,她的感情会发生波动,可那也只会是一时的。 乔琳回到《火线》剧组那天,他们正在拍一个医院场景的戏份,德尼罗扮演的职业罪犯尼尔要从医疗中心偷一辆救护车。 导演迈克尔·曼是个非常精益求精的导演,为了拍摄这个场景,剧组跟长滩圣玛丽医疗中心商谈了好几次,才取得了后者的同意,好让他们能在一个不那么紧张的医院大楼的侧翼拍摄。 乔琳站在导演的取景器侧方,从导演的角度观察德尼罗的表演,不得不说他对细节的洞察力真的令人叹服。当尼尔通过医院的大门时,他用胳膊肘自然而然地按动了大门开关,不会留下任何指纹,也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这个场景按照剧本应该会被放置在故事的开头,观众对德尼罗的身份一无所知,也许可能会以为他是个医院的职员。然而一个职业、老练的罪犯形象已经铺垫好了,无论观众是否注意到这个细节,他们潜意识接收的信息里都会感受到这一人物形象的真实度。 除去演员本身的表演外,拍摄的其他部分,如何调度演员和镜头实现导演心中具体的构想,这一切都需要整个剧组上至摄影指导、下至临时演员的协作。 乔琳一直被告知一个好的制作人最起码能够把电影在脑海中拆解成为镜头,当你看到电影的时候,你要看的不只是剧情,还有镜头安排、演员调度和布景成本,这些东西都是制作人需要考虑的问题。 她从一开始什么也不懂就入行的傻瓜投资人,到今天不能说了如指掌也可以说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制片人,已经三年过去了。如今她已经不再需要一个制片人在她身边耳提面命就能看懂每个机位的潜台词了。 正因为这样,她才更能体会导演迈克尔·曼到底有多完美主义。他真的力求做到每个场景都贴近现实,故事中那种戏剧的紧绷感一触即发,可没人会觉得这是个完全戏剧化的场景。 她现在更能理解为什么迈克尔一直在强调他想要做的不是犯罪片,他想要讲的故事只是与犯罪和暴力有关而已。 医院场景需要连续拍摄好几天,他们能够租借医院的时间不长,所有场景都需要在既定的时间里拍完。 还有一场戏是故事的另一位主角,阿尔·帕西诺扮演的警察文森特·汉纳的继女割腕送医抢救的戏份。一场非常典型的表现汉纳的个人生活如何分崩离析的戏,继女因为生父的抛弃一直有情志上的问题,为了吸引父母的关注自杀。 汉纳在这场戏里既是一个情绪焦虑的继父,又是一个需要去履职的警探,一个无法一直待在家人身边支持她们的不称职丈夫。 观众会再一次意识到汉纳的警察生活已经完全吞噬了他的个人生活,他与妻子的婚姻注定要崩溃,而这实际上其实也是汉纳的个人选择。 他们在拍摄这场戏的时候雇用了医院的工作人员,圣玛丽医院负责急救室的护士在里面本色出演。 乔琳跟帕西诺一起工作过,她更熟悉后者的表演风格,那种从内向外建设人物性格的习惯和随时可能爆发的不稳定情绪都是帕西诺的标志。 无论何时,观察这些演技出众的演员们的表演都是一种上等的享受。一个剧组运转顺利的时候,这就像是在乐团里表演,你知道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调上,最终和谐的合奏会带来另一个层次的优秀成果。 医院场景拍摄结束后,整个剧组转战威尼斯海滩,在那里的一处住宅里,乔琳要作为演员开始工作了。 这是一场争吵戏,基努扮演的罪犯团伙成员克里斯跟乔琳扮演的妻子夏琳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揭示了冷血罪犯的个人生活。 在导演的构想里,克里斯·希赫利斯出生在一个不好的家庭,从小就因为轻罪出入教养院,直到17岁继续关进监狱机构,开始认识真正的罪犯,学到了真正的犯罪技巧,继续在西海岸的各种私人监狱里打转,从圣昆廷监狱到沃尔森监狱,后者是真正的重刑犯监狱。 他的妻子夏琳则是另一种人,在乔琳跟其他制作人的讨论中,他们都认为夏琳应该是上过社区大学,有非常强的个性,可她不得不在丈夫入狱时去做应召女以赡养孩子。与永远不安定的克里斯相比,夏琳会更优先保护自己的家庭。 在夏琳和克里斯的婚姻生活里,真正让夏琳绝望的是克里斯是个无可救药的赌徒,她所期望的那种正常生活永远不会到来,她只能看着自己的丈夫不断出入监狱。 尽管克里斯对夏琳的爱强烈到无论发生任何事,他都会回到她身边,但是他无法戒掉自己的赌瘾。 发生在家里的这次争吵也源于这种不安感,克里斯因为还赌债只拿回来八千美金,夏琳指责他拿回来的钱与风险不匹配,抱怨他们永远不能建立起正常的生活,两个人的争吵提及了离婚,夏琳要带着孩子走,克里斯摔了东西。 乔琳跟化妆师定了一个特别的妆容,颜色更暗的粉底、方向略向上的眉毛、逐渐褪色又没有补染的金发和裸色略显干裂的嘴唇,这一切都是为了增强乔琳身上的年龄感和疲惫感,让她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生活在焦虑中的妻子和母亲。 她特意在拍摄前没好好入睡,好让自己的状态看起来更疲惫一些。 具体拍摄的时候她跟基努必须从室外走到室内,镜头会给出不同角度的取景,整体上两个人的气氛就是夏琳一直追在丈夫身后说话,而克里斯消极逃避对话,直到情绪彻底爆发。 两个人在镜头下用话语博弈,就像是大部分夫妻那样用心理战术尝试占到上风,直到一方突然崩溃,诉诸暴力。 说实话这个场景并没有那么难,难点在于如何让一切表演连贯、自然。乔琳跟基努事先走过两次点位,花了一些时间适应对方台词的节奏和情绪波动,然后才开始正式拍摄。 她真的是第一次看到基努这么愤怒,在夏琳提出要带走孩子的时候,克里斯愤怒地翻过两人间的家具,冲到她面前,抬起手指着她,又放弃继续威胁转身离去。 说实话,乔琳不知道他们两的表演到底掺杂了多少现实世界的真实情绪,戏里戏外的故事居然在某种程度上有了微妙的重合,两个相爱的人各有想法,而爱情是不足以解决问题的。 她也从没这么愤怒过,夏琳的愤怒更多的是失望,不是那种我要砸烂物品的怒火,而是一种我无法再相信你的失望带来的愤怒。这种情绪不是一时才有的,而是一种长期的失望酝酿出来的态度,她无疑爱着克里斯,可她也是真的想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