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迈摇了摇头,今日之势,众怒难犯,望着脚下黑压压一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正自纠结,忽听得前方童声传来,那童子开口道: “仙缘天定,不可强求,这位小哥既然不愿听从仙师教诲,也无妨,就请一旁自便,勿要影响他人。” 闻得此言,苏迈如获大赦。 朝那童子拱拱手,一溜烟跑了出去,远远在河畔一棵古槐树下坐了下来,看看后事如何。 而此刻那童子,正指挥着众人下拜礼颂,迎接仙师降临。 对于神仙一说,这些年多听天随子偶尔提及,后入铁剑门中,成为修士,自然对那修仙大道倾慕至及。 只是仙途难及,这诺大神州,真正能得道成仙者又有几人,而且听师枯心老道说,修成仙道之人自有其去处,远离俗世,轻易不会现身。 如今这童子这么大排场,不像修道之人冲虚恬淡的做派,只怕应是哪个门派沽名钓誉之徒,欺骗愚民罢。 不过既是如此,那童子为何不处置于他,以显示神仙威仪,却让他在一侧旁观呢? 思忖片刻,转而一想,或许在他眼中,像苏迈这种流浪无知的俗人,和蝼蚁无异,根本不值得去计较甚至多看一眼,能说一句话,已算是另眼相待了。 想到这,苏迈忽觉有几分心痛,忖道,若非我体质不宜修道,如今应该也在流仙湖畔勤修苦练,如运气够好,或许也能御剑飞天了。 不过就算能御剑又怎么样,那何师远还不是败在我手中,想到这,似乎又多了几份释然。 背靠古槐,抬头向前望去。 不知何时,那童子已经来到了那石亭之外,怀中依然抱着那琴,似乎极为珍视,片刻不离。 只见他环视了一周,继而朗朗喊道:“吉时已到,有请仙师法驾!” 此言一出,人群中立时沸腾起来,叫喊声、祈求声连成一片,甚至还隐隐可听到颂佛之声。 苏迈闻之,不觉莞尔,这世俗愚民,为得仙灵庇护,俨然已是仙佛一家。 修道中人为佛道之争纠结千万年,到了尘世间,又有何区别? 这边苏迈正自无聊中,前方突然静了下来,适才那童子正一脸虔诚地望着半空,手中的瑶琴此刻已然不见。 不一会,一阵奇怪的琴声自虚空中飘来,初时叮当清脆,有若百鸟清鸣,片刻后忽如急风骤雨,倾泄而至,直如高山流水,绵绵不断,众人闻得琴声,似沐甘霖,如痴如醉。 苏迈对音律不甚了了,只觉这琴音入耳,如歌似诉,虽从远处飘来,但听着却像是在眼前弹奏一般,一音一律清晰可闻。 更奇妙的是,那琴声随风而至,似有一股缠绵的魔力,令听者欲罢不能。 苏迈虽修行根基有限,但在眼前这芸芸众生之中,也算是修道中人,尚且闻之欲醉,遑论那渡口中正跪拜着的村民了。 只见前面黑沉沉一片,匍匐于地,如闻仙乐。 那童子此刻也是一脸肃穆,望着眼前的一幕,嘴角微有笑容。 约莫半刻时光,一曲终了,众人如梦方醒。 也不知谁突然大叫了一声,众人皆举头望天。 苏迈见状,抬眼望去,只见半空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白衣长袍的青年男子,正负手而立,神色从容,眼神空茫,对这脚下跪拜的村民,视若蝼蚁。拿张原本童子手捧着的古琴,此刻却直直地悬在了他身前。 白衣素琴,不动如山,袖袍随风猎猎而舞,这男子静立半空,确有几分仙家气度。 苏迈纵眼望去,只见那男子长空而立,淡然庸雅。 唯一有些特别的是他的长袍下摆似乎有些不太合身,将整个裤腿都遮住了,有风吹过,显得空荡荡,甚是怪异。 苏迈学道三年,虽修行无甚进境,但这些年耳听眼见,阅历毕竟不似年少之时。 当初在翠云山中,见陆云奚御剑来去,已是惊心,后有那老和尚不借外力,空中行走,来去自如,已算是神州修仙界中顶尖之人。 如今三年过去,在那祖师堂中随枯心苦修,倒也没见过什么惊世骇俗的人物。 今日见这男子,同时不借助仙剑之类的法器,在半空静立,甚是从容,莫非他的修为比那和尚还高? 正思忖着,耳边又传来那童子的声音: “今日诸位有缘,仙长途经此地,以仙乐教化尔等,适才各位所闻,乃留仙引之调,只为引路之用,随后才是真正的妙乐仙音,请各位好自珍惜,一曲仙音,可抵半世修行,对俗世中人,亦可消灾解惑,迷途劝返。” 话音刚毕,众人中又是一阵骚动,随后只见童子小手一挥,便将骚动压了下去。 片刻后,也没见半空中的男子有何动静,一阵悠缓的琴音突然在苏迈耳边响了起来。 那男子依旧负手而立,长琴静静地横在身前,似乎并未弹奏。 难道是不弹而鸣,亦或是某种奇妙的功法,以真气驭动琴弦? 苏迈一头雾水,以他目前的修为,肯定看不出是何种原因。 只觉这琴声较之先前胜过千万,声音不大,却如丝如缕,缓缓流入耳间,时而如和风细雨,春风拂面,时而若洪钟大吕,振聋发聩,动静相合,如高山峡谷,相映成趣,直让听者如痴如醉。 不到片刻,苏迈忽觉这琴声似乎只为他而鸣,琴音飘忽而来,飘摇不定,就似少时随天随子游戏江湖,虽清苦无根,却得难得自在。 随着琴音渐长,高潮忽起,音转惊急,一阵急弦声中,隐隐有杀伐之意。 苏迈不自觉忆起当年翠云古道上那神秘的黑衣人,突然而来,又倏忽而去,之后天随子留书出走,一去三年,再无音信。 随着琴音的高低起落,起承转合,苏迈似乎将这些年的经历又回想了一遍。 忆起自己逃离祖师堂,之后九死一生,而枯心道人凶吉难测,不由苦上心头,表情甚是痛苦,而泪水也不觉潸然。 正自凝神聆听,不能自已已之时,忽而一声厉啸声传来,如九天惊雷般,平地乍起。 苏迈如中棒喝,瞬间转醒过来。 摇了摇头,抬眼向前,只见那渡口众人,皆如酒醉般昏沉欲睡,而更有甚者,不知何故,竟是抱头痛哭,甚是凄苦。 那白衣男子却是一切如故,背负双手,冷冷地望着脚下的一切,似有不屑。 此刻唯一不同的是,适才那童子所在的小亭之中,多了一位身着鹅黄衣裳的年轻女子,面容清雅,气质出尘,看情况不过双十年华。突然出现在这昏沉迷醉的渡口之中,就像一阵清风,将众人自靡靡之中强自拉了回来。 苏迈略一望去,只见那亭中石台之中,赫然也摆着一张古琴。形制较那白衣男子短了少许,只是外观却古拙得多。 看起来,女子似乎和这白衣男子是同道中人。 见众人中尚有未及转醒,黄衣女人略一定神,右手平抬,凌空虚按了数下。 只听得一声流水般的琴音迎面而来,较之先前那男子所弹更加清亮,却多了几分亲和之气。 苏迈闻之,只觉精神一顿,适才因受琴声感染而产生的悲泣情绪也一扫而空。 而那渡口之前跪拜着的众人,此刻也终于回过神来,一个个相顾而立,不知所以。 见众人醒来,那黄色女子缓缓站了起来,环顾一周,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半空中的男子,缓缓道: “诸位乡亲,适才各位所闻乃邪教魔音,不是什么仙音妙乐,更不消灾解惑,只会蛊惑人心,引人入魔,千万不可再听,还望速速离去,免遭荼毒。” 此言一出,前方一片哗然。 众人多是不解,如此动听的仙乐,怎么可能会是邪教魔曲,甚至还有较有激动者,直接开始骂起这个黄衣女子来。 似乎在他们看来,这个突然而来,出手打断仙长妙乐的女子,更像是邪教妖人,而那长空而立的白衣男子,气度非凡,必是神仙之流。 千载难逢的神仙教化,被人无故扰乱,的确令人恼怒。 一时间,各种声音传来,叫喊声,辱骂声,都指向了这个神秘的女子。 苏迈远远望去,不觉隐隐有些不安,虽说这女子容貌清雅,不似伪诈之徒,但众怒难犯,在这些山民狂热的仙道崇拜下,只怕也难以力排众议。 正在苏迈暗中担心之时,只见那女子淡然一笑,忽如春风化雨,令人心旌神摇,叫骂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 轻抬右手拂了拂鬓边的一缕乱发,轻启朱唇,女子向着半空喊道: “金刚盟中琴公子赢月,不在青泯山中修行,却跑到这荒郊野渡,装神弄鬼,欺骗无知山民,实在令人费解。” 那白衣男子闻言,脸色微变,清冷的目光扫了那女子一眼,转而道: “何方妖女,在这妖言惑众,本尊以琴渡世,教化流俗,岂容你横加诬蔑。” 此言一出,大义凛然,一众村民闻之,又是一阵叫嚷。 黄衣女子未加理会,却随口笑道:“你赢月若会度化世人,只怕这世间就没好人了,你这琴声渡人不成,渡魂倒是真。” 那白衣男子脸色再变,稍有沉默,片刻,似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随后道: “你从青石城一路跟踪至此,到底所为何事?” 女子闻之,晒然一笑,道: “琴公子以琴闻名,天下皆知,小女子亦有所好,难得阁下离山入世,一时技痒,想见识一二。御风而立,难免疲累,久闻金刚盟九转冰轮天下奇宝,何不拿出来给我们开开眼界”。 赢月闻言,知已被识破,右手一收一放,只见脚下一道绿色光芒闪过,不时,手上便多了一个翠绿色的圆盘。 随后身形轻闪,人已到了地面,正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郁闷不已的童子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