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月城北约百里许,有镇名夷陵,与其一山相隔, 因在进城必经之道,且镇南天阙山脉多妖兽出没,夜间行走多有不便,故行旅商贾多在此留宿,以待天明结伴而行,镇中有修真门派设护商队伍,以方便商旅进城。 此刻正是傍晚时分,日头西斜,阳光洒在镇中街道上,显得安静而悠然。 街上行人不多,偶有摊贩叫卖之声,街道尽头,一座三层酒楼伫立中央,翘角飞檐,雕梁画栋,甚是气派。 楼前设有一对石麒麟,高约三尺,虽是坐立之势,却是威武雄奇,令人望而生畏,守于门前,更显得这酒楼气势不凡。 酒楼入门高约丈许,上有横匾,书有醉乡楼三字,字体遒劲粗旷,不似文人手笔。 此刻正是用餐之时,一楼食客众多,为普通旅客用餐之所,二楼雅室,有乐师操琴,女倌唱曲,较之楼下颇为清雅,却多以修士为主,而三楼乃私秘之处,非主人相邀,不得入内。 在二楼面街临窗处,有一小桌,二人对坐,上首侧乃一青年公子,白衣长袍,生得清秀俊雅,神情却颇为冷峻,其对坐之人看去颇为年少,一袭水蓝衣衫,面容疏朗,笑意溶溶,正和那白衣公子谈笑风生。 “顾兄,你说这天阙山有妖兽横行,此处离乌月城不远,为何没有修真门派出面将其铲除,以方便众人进城呢?”那蓝衣少年问道。 “我亦不甚明白,按说这天阙山虽有奇险,不易深入,但乌月城中修士甚多,且这方圆百里之内不乏修真大派,要剿灭这些妖兽,当是轻而易举之事。”白衣公子应道。 显然,这二人正是自青江渡船而来的苏迈和顾旷。 自青江顺流而去,行了约十日之后到落云州,尔后一路翻山越岭,转辗数月,到达这乌月城界。 本来以顾旷之能,御剑而行,可省不少路途,但苏迈修为甚浅,除了体质稍好外,与常人无异,故而不得不一路风尘,放慢了行程。 这一日,二人本拟快马加鞭,赶至乌月城安顿,不料一路上皆在传闻天阙山妖兽出没,告诫行旅商人不可落单而行,若非必要,尽量在夷陵镇歇息,以免遭遇不侧。 再三思虑之下,顾旷便决定在此地留宿,反正乾元城留此尚远,前路漫长,不急于一时。 二人谈话之时,二楼食客却也渐多了起来,不一刻,便已满座。 看来这天阙山妖兽之威甚大,多数商旅皆选择在此休整,这醉乡楼是镇中最好的所在,食客盈门倒也是情理之中。 “什么妖兽横行,都是狗屁!”,一个粗豪的嗓音自左侧传来,苏迈略一回头,却见隔坐有一中年男子,阔脸浓眉,正对上首一女子说道:“师妹,依我看,不如吃完饭我们就直接上山,将那满山妖兽杀个干净。” 那女子一袭浅红衣裳,凤目瑶鼻,相貌甚是端庄秀丽。闻言,双目一瞪,嗔道:“就你 能耐,不得多事!” “妖兽不可怕,人心更可怕啊”,顺着这中年男子的话头,又听得有人接上了话,“这往年虽说天阙山上也多妖兽,但多在秃鹫峰附近一带,离这通天栈道尚有数十里,轻易不会靠近,近段时间以来,却是频繁发现妖兽踪迹,只怕事情没这般简单啊。” 苏迈寻声望去,只见在雅室里侧,靠近那乐师之处,有一瘦长老者,须发花白,面容清癯,手中握着个酒杯,正自言自语地说道。 “道友,此话怎讲?”适才那中年男子闻言,突然来了兴致,接口问道。 “你没见这数月以来,夷陵镇的护商队伍突然多了很多吗?”老者回道。 “在下自秋桑城而来,对这天阙山妖兽之事不甚了解,还请道友指教!”中年男子站起身,朝那老者拱了拱手。 “邱疯子,管好你那臭嘴,当心哪天舌头不见咯!”一个沙哑的男子声音传来,众人正在好奇中,突然被这人一打乱,不由得皆有不岔。 正四处搜寻中,只听得楼梯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身高八尺,满面红光的壮汉兀自走了上来,身后跟着个五短身材,手中拿着个紫金烟斗的老汉。 这二人身量差距甚大,此时一道行来,看去颇有些不谐。 “浮屠宗的廖氏兄弟,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听你这口气,这妖兽莫不是你们驱来的吧?”,见这二人上来,被称为邱疯子的老者出言相讥道。 “放屁,我们怎么可能驱妖兽!”那壮汉闻言,怒道。 “这些年你们浮屠宗做的坏事也不少了,这驱赶妖兽的行为也不是做不出来,再说了你们也有护商队,妖兽多了,你们的收入自然也高。”一旁又有人接了话,看来这浮屠宗的廖氏兄弟,在这夷陵镇的名声并不是太好。 “呵呵,诸位皆是修道中人,这家长里短嚼舌根子的话还是尽量少说,免得丢了身份,再说这护商队可是各个宗门都有,好处可不只是浮屠宗的。”那提烟斗的老汉环视四周,半带威胁地说着,脚下却是向着那邱疯子走去。 待至桌前,也不管人是否乐意,自顾自地坐了下来,身侧壮汉见状,也随着一屁股坐了下去,邱疯子显然跟这二人颇为熟悉,翻了个白眼,亦未曾理会。 这廖氏兄弟乃是本地宗门浮屠宗的门下弟子,老者名廖江,那壮汉乃为其弟,名廖河。 二人看似差距甚大,实则年纪相距不远,只因修行功法各异罢了。这二人在这乌月城边界也算小有名气,出则同行,寝则同床,就连对敌也是二位一体,被其缠上,颇有麻烦,且其背后有浮屠宗做靠山,一般修士不会去招惹。 而随着二人的到来,原来开始热闹的雅室又归于沉寂,看来这浮屠宗在乌月城地界颇有名气,寻常修士也不想惹这麻烦,而先前欲猎奇的中年汉子,此刻在他那师妹的制止下,也闷声不出,独自喝着酒。 一 时,酒楼氛围颇有些尴尬,苏顾二人不过偶然路过,对这妖兽之事自然无心关注,自顾自地喝酒吃菜。 按说这修真之人,平素辟谷为主,对凡间饮食摄入极少,这醉乡楼雅室与其说吃酒,更多是个消息交流之地,毕竟修行清苦,特别是对于无门派的修士而言,多知道些消息,就多了点门道。 有时候,提前一步获知消息,有可能就能改变一生的命运。 适才那邱疯子一席话,在坐各位都知话外有音,正想探点消息,却不想被这廖氏兄弟横插一杆,压了下去,寻常小修敢怒不敢言,有身份的人懒得计较,故而偌大的厅室,却一时压抑得有些怪异。 不过,修真之士,何止万千,总有好出风头之士,就在众人都默然之时,又有个声音传了过来,嗓音尖细,略带童稚之声。 只听得那声音道:“浮屠宗算个鸟啊,也敢在这吹大气!” 众人一惊,皆寻声望去,只见那靠近楼梯口的位置,不知何时坐了个半大童子,月中握着个月牙状的法器,此刻正满脸嘲讽地望着那廖氏兄弟中的老者。 奇怪的是,此人身形看着像个童子,面相却是中年,而且一头红发,在这众人之中显得甚是奇特。 “我道是谁,原来是长生殿的血鹫——童子啊,”廖氏老者哈哈一笑,随手将烟杆抬起,就入口中,喷出了一团白雾,其状甚是悠然,仿佛对这血鹫童子不甚在意。 “放肆,老东西,要不是上头有令,今儿就让你祭祭大爷的血月天钩!”血鹫怒骂道,他本与常人无异,曾因修炼不慎,身形萎缩,成了如今的模样,平素最恨人称其童子,这老者显示知道这一点,故出口就伤其痛处。 “血月天钩不过尔尔,老夫还怕你不成,你们长生殿没了金刚盟的庇护,夹着尾巴上百年,怎的,如今又不安份了?”老者回道。 “老鬼,光嘴上功夫没用,吃杯酒先!”血鹫沉迷修炼,本不善言辞,听这老者一言,也懒得回话,随手一挥,便将桌上酒杯扫了过去。 只见那酒杯像长了眼睛般,绕过众人,径直朝那廖江飞了过去,杯面平静,滴水不动,廖江见状,也如法炮制,又将那杯子拂了回去,就这样你来我往,酒杯在半空飞来飞去,却未见二人真的动起手来。 “要打就打,别在这玩小把戏,扰了大爷吃酒”那阔脸浓眉的中年男子,此刻终是忍耐不住,见这二人拂来拂去,不胜其烦,就在这酒杯飞过之时,张口一吸,便将那酒水尽数吸了过来,一口喝下,酒杯仍顺着原路,向那血鹫飞了回去。 “这位道友,此举何意?”廖江见状,却不动怒,面带笑容地问道。 “哪来的畜生,敢动你大爷的酒,有种再喝一口”血鹫却没有廖江的涵养功夫,见那男子竟敢将酒杯拨回,只觉面上无光,不由勃然大怒,一肚子邪火正无处发泄,这不知来路的无知小辈,倒是送上门来找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