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院。 下工回来,赵红英看到桌上多了一包鸡蛋,问顾莞宁“桂花婶子来过了” 顾莞宁抱着搪瓷缸子暖手,热气氤氲着她病弱的眉眼,“程营长的娘冯大娘也来了,她说可以帮我再弄些药。” “那感情好。”赵红英正发愁这个呢,“你喝完水赶紧躺下,尽快把身体养好。今天去送农具碰到了大队长,他说队小这月底就开始招生,老师也得提前找好。我看你身体弱,干不了地里的活计,不如去当老师轻快些。” 顾莞宁低垂着眼眸,睫毛一阵颤动,忽然就明白过来什么。她下意识地抿了口水,水有些凉但依旧有温度,温热的水顺着食道滑进胃里,却冷得莫名,让人一阵战栗。 她发烧了。 她是被人害的。 这阵子病得头昏脑涨,顾莞宁来不及思考很多东西,却在这一刻混沌的意识变得清醒无比。 她想她得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了。 脱离上辈子的身份,她现在只是北江省一个小小的知青。 那天见义勇为的程营长乐于助人,又弄来了几天的药,顾莞宁一顿不落地喝下去,病情很快好转。 起码不会再持续高热。 不管别人怎么说,她依旧每天一个鸡蛋打底,吃完了就托赵红英去队里买。这具身体很虚弱,生了那样一场大病十有**伤了底子,她必须要好好补一补。 一场小雨后,天气渐渐转暖,顾莞宁终于能下地了。就是那件军大衣,像是长在了她身上,睡觉要盖,起床要穿。 顾莞宁在心里调侃,这衣服可真是她的保命恩人。从海市带来的棉被已经是原主大姨能弄来的最厚的了,可是在初春的北江省却挡不住寒意。 幸亏还有这件军大衣。 之后又歇了两天,顾莞宁才跟着知青们一同去上工。赵红英照顾她大病初愈,跟小组长商量后把她分去记工分。 生病这段时间赵红英不辞辛苦地照顾自己,柴瑞云也帮了她很多,顾莞宁琢磨着,要请她们两个吃顿饭感谢一下。 不远处,见自己看好的工作被顶,郑妙琴抿着嘴角,眼里满是不甘。顾莞宁病好得太快,队小的老师还没开始招,她得再想个办法。 郑妙琴分到一把锄头,也就是说她今天要做最累的活计。还记得刚下乡时,她也分到了一把锄头。 那锄头死沉死沉,她举到一半就没了力气,被锄头的重量一带她整个人向前扑过去。头磕在荒地的石头上,郑妙琴在炕上躺了一个月。 如今她费些力气就能把锄头举起来,郑妙琴摊开两手,早前细嫩的手心早就布满了厚茧。 她不甘心地想,自己凭什么要做这些 上工刚开始不到半个小时,郑妙琴就找了理由打算早退。顾莞宁是记分员,她不能做主,只好去找组长询问。 组长是前进大队本地的一位大娘,一听郑妙琴要请假,眉头一紧脸色就不怎么好了。 “郑知青你这个月请多少次假了你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怎么的,总不能天天都请假吧你一请假,你的活谁干你再这样逃避劳动,我会上报大队长,你这月的工分就没了。” 组长的语气很不好。开春正是要紧的时候,开荒翻地播种样样都缺人。社员们恨不得一个掰成两个使,结果这帮知青净拖后腿,完了年底分粮还必须得有他们。 周围已经有社员看过来。 郑妙琴扶着太阳穴,心里已经把这个大娘骂了八百遍,面上柔柔弱弱,“大娘,我头晕,兴许是中暑了,还恶心想吐。” 顾莞宁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军大衣,她“” 这理由敷衍得可以,大娘都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摆摆手没好气道“走走走回头我就跟大队长说,郑知青这月的工分不算数。” 郑妙琴不在乎那点工分,立马转身,扶着额头表情痛苦慢吞吞地朝知青院走。 顾莞宁主动想接下郑妙琴的工作,组长大娘瞅了眼她的小身板,直截了当拒绝,“你不行。你病才刚好,就先干记工分的活。” 顾莞宁想学一学地里的活计,主要她记工分的时候得站在田坎上监督大家的工作,上头风大,吹得她头疼。 组长大娘见她不像是卖乖,给她添了个拔草的清闲活,“你干仔细点,别留下草根。今天这个没有工分,你可别敷衍。” 顾莞宁点头,“谢谢大娘。”她主要就是想学习,不是为了躲风。 下工的时候组长大娘来检查,虽然清的地块不大,但确实干净,计分的时候就让顾莞宁多加了两个工分。 地里的活再清闲也累人,顾莞宁上工一天回到知青院,累得沾枕头就睡,连晚饭都没吃。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筷子都险些拿不稳。 和知青结伴去上工,顾莞宁依旧是记工分加拔草。倒是今天郑妙琴没来,组长大娘气冲冲的,“呵,攀上高枝了” 赵红英抻着脖子看了一圈,低头跟顾莞宁说“郑妙琴去了别的小组,现在跟你一样是记分员。” 记分员都站在田坎上,顾莞宁很快就瞧见了郑妙琴。许是察觉到自己在看她,郑妙琴看回来,脸上是得意的表情。 顾莞宁垂眸,继续拔草。 她在那个小组里看到了桂花婶子,桂花婶子是大队长媳妇,十有**也是那个小组的组长。 上午的工作完成,顾莞宁站到田坎上,知青们和社员排队等她记工分。 不远处的水田里程砚洲频频扭头似乎在看什么,程家大哥程砚山眯着眼睛瞧了瞧,“看什么呢老三” 程砚洲收回视线,“没什么。” 那件打了蓝色补丁的军大衣好像是他的。 “咱爹扭伤了腰不能来上工,这才让你替他,不然这会儿你该在县城跟人相亲的。”程砚山拍拍兄弟的肩膀,“委屈你了。你放心,等过去这阵农忙就不用来了。” 程砚洲薄唇紧抿着。他不怎么放心,去相亲还不如下地。 知青院吃大锅饭,饭食相当简陋,不是稀粥就是窝窝头。吃了一个多月,顾莞宁舌头寡淡无味,属于是看见这两样东西几乎要反胃的程度。 她得想办法吃肉。 刚好过几天是公社的集市,这个年头虽然禁止私人买卖,但以物换物是行得通的。每月下旬公社大街上就会有附近大队的社员摆摊,摊上的货物多是自家种的蔬菜瓜果,和一些手艺品。 下工后陪赵红英去大队部送农具,顾莞宁就和大队长提了请假的事情,“我想去县城买些东西,怎么说程营长也救了我,后来又不辞辛苦地弄来药,就当是一点心意。” 大队长爽快地给批了假。 这段时间一直在照顾顾莞宁,赵红英许多东西都用干净了,柴瑞云也一直等她一起去县城,干脆一并请了假,最后两人拿着三张请假条离开。 程砚洲立在门口。 听到一个女声说要感谢他,程砚洲眉眼微动,偏头正好看到两个女知青往外走。 几乎是一眼程砚洲就认出来,那个脸上几乎没有血色的女同志就是他救下的顾知青。 顾知青今天留了两个麻花辫,穿着宽松的蓝色短褂,脖子上围了厚厚的蓝色围巾,一抬手露出纤细的手腕,整个人瘦骨伶仃。 程砚洲恍然想起,在水下抓到顾知青手腕的时候,感觉就像抓到一块冰疙瘩。 又冷又硬。 上次见顾知青她昏迷没有意识,这次再见顾知青的神色依旧不大好,但笑起来眉眼弯弯生灵活动。 她和另一个知青在说话,没看到他。 顾知青的背影消失,程砚洲回神,提步进屋。 程长顺见他进来下意识扭头看窗外。咋滴,顾知青不刚还说要感谢老三吗这人到了跟前都不认识 “你没碰到两个女知青出去”程长顺搓了根土烟猛吸一大口,问程砚洲。 程砚洲拉开凳子坐下,“碰到了。” 程长顺吐出一口烟,看程砚洲像在看个怪人,“怨不得你娘说你是个榆木疙瘩” “换旁的社员救了知青,那得狮子大开口地要报答,哪像你见了人都不知道认”程长顺拉开抽屉在里面找东西,边找边说“顾知青还是个女同志,你要是机灵点,这媳妇儿不就有了至于你娘给你介绍那么多对象吗” 程砚洲眉心微不可查地皱起,“长顺叔这话不合适。” “知道你正派,不说了不说了。”程长顺找到公社会计盖过章的批条拿出来,“过几天公社有一车化肥派下来,今年轮到咱们前进大队,到时候你拿着这条子去公社,开拖拉机把化肥运回大队。” 程长顺吸了口烟,“上年化肥给了隔壁丰收大队,他们粮食长了一大截,秋收的时候那个得意劲,挤兑话难听得要死。开会的时候还说一切都是他们大队干部的功劳,那是他们的功劳吗那分明是化肥的功劳” “看今年我非得出这口气不可。” “对了,最近队小马上就完工了,我不放心得看着才行,运化肥我就不去了。你长义叔他坐不了拖拉机,一上拖拉机他就心慌,听见拖拉机的声音突突突他都难受。” “老三,你一人能行不” 程砚洲收起那张批条,“能。” 听见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程长顺直啧牙,有这么个孩子可真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