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掌大明近二十年的杨廷和走了,这意味着如今朝廷上再也没有能跟皇帝抗争的人,虽说在有些敏感问题上文官们依旧不让步,但总体来说,嘉靖算是自由了。 人一自由,就容易放飞自我,于是在杨廷和离京的第二日,朱厚熜便迫不及待地下了三道旨意。 第一,命费宏接任内阁首辅,诏杨一清任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总制陕西三边军务。袁宗皋从龙有功,改任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 第二,杨慎犯上不敬,贬为太仆寺主簿,罚俸三年以儆效尤。至于其他与之一起闹事儿的,通通贬官撤职,唯有张充功过相抵,只训斥了几句官复原职。 第三,冼如星救驾有功,封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元真人,赐住钦安殿,统领天下道教。 这三条一出,文武百官议论纷纷。杨一清被正德厌弃,赋闲已经有几年,现在突然起来了,还再次入阁。最重要的是,之前从未有过六部尚书担任边疆大臣的先例,陛下如此举动,难道是要对西北用兵? 还有杨慎,事实上,对他的处罚不是太重,而是太轻了。虽然太仆寺主簿不过是个从七品小官,但好歹是留在京城。看来终究是给了杨廷和一个面子,如此也使得那些原本打算求情的杨廷和旧友松了口气。 有这些强人在前面顶着,冼如星反而没那么惹人注意了,毕竟按照皇帝对其宠幸程度,朝臣们已经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 甚至当事者本人,在得知后也不过点了点头。 说实话,她现在有没有这个封号都无所谓,不过搬到钦安殿以后去乾清宫更方便些了,毕竟都是在一条中轴线上。 她不在意,有人在意。 董小乙面上挂着谄媚的笑,与冼如星道:“恭喜仙师,啊不,现在应该叫真人了,听说立国以来,只有龙虎山的老神仙一人有过此待遇,您是第二个,日后那些大官见了您还不都得乖乖行礼。” 他没念过书,只勉强认识几个字,对朝堂没什么概念,只知道冼如星掌管着自己命运,所以满嘴胡诌溜须拍马。 至于他旁边的塞纳斯就精明多了,没有谈太多大明内部的事儿,只一个劲儿赞美饭菜好吃。 冼如星笑了笑,悠悠道:“今日咱们用的东西,大部分都并非大明本土产物,许多是从弗朗吉那边买来的,不知塞纳斯先生能认出几样?” 塞纳斯愣住了,环视一圈桌上的花花绿绿,有些羞愧地低下头,他一样都认不出来。 阿拉伯商人虽然唐宋时期声名赫赫,但随着蒙古帝国的入侵,奥斯曼帝国的崛起,整个西亚甚至比中国的王朝末年更加混乱。为了维持内部统治,阿拉伯世界也就变得越来越保守。 好在二十年前,帖木儿帝国覆灭,明朝与西域丝路两端得以畅通,于是曾经纵横一世的大食商人们又开始蠢蠢欲动。 不过朱元璋本人非常讨厌大食,因为宋朝曾经善待大食人,封他们做官,结果他们叛宋投元不说,还大规模屠杀宋朝宗室。元朝建立后,所谓的二等人“色目人”其中就有阿拉伯人。所以即使设立了入贡体系,大食商人也很少被允许入京。 塞纳斯家里条件不错,还有一半弗朗吉血统,原本以为自己算见多识广,然而却在冼如星这儿屡次碰壁,一时间不由有些心灰意冷。 冼如星并未说什么,事实上这种结果她已经猜到。这些菜都是她从空间里拿出来的,不少产自美洲大陆,而且经过多次培育早就跟原始作物大不相同,如此也不过是为了敲打敲打塞纳斯。 “我们的皇帝陛下重新加强了西北的军师防御,主要就是为了能让入境的外商能更加安全地在大明行走,塞纳斯先生,我们已经做到这个地步,那么你能带给大明什么呢?” 塞纳斯身形一震,他知道接下来的回答很可能决定以后的命运,思考许久,缓缓道:“冼教士,就像我之前说的,我身上有弗朗吉血统,现在弗朗吉人的船已经开往全世界,任何作物的种子我都可以帮你弄来。” 他咬咬牙,继续道:“事实上,我的母亲是一位伯爵的女儿,和我父亲一夜风流后在家人的安排下偷偷生下了我,现在她在弗朗吉已经是位十分有权势的贵妇,我能做的比你想象的多!” “哦?”冼如星挑眉,知道欧洲贵族们向来你睡我我睡你,她倒也没太惊讶。其实假如光是想挣钱,根本不用这么麻烦。毕竟即使是在晚清,中国对外的贸易顺差也高得可怕,但是身怀巨宝又没有武器傍身,无异议小儿持金过闹市。虽然如今欧洲那些国家还打不过大明,但自从大航海时代开始,那边的发展一日快过一日,假如不去追赶,很可能继续重复历史。 冼如星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若对方的身份真的如他所讲,那有些东西确实可以运作一番。 “除了番薯玉米,其他的作物倒也不用你操心,我听闻,弗朗吉那边如今最火的就是造船业,假如现在让你投身于此,你有信心分上一杯羹吗?” 塞纳斯被她说愣了,他从小在内陆长大,还真没想过船什么的,不过其毕竟反应过人,想都没想就立刻打包票道:“没问题!冼教士你只要给我钱,我马上就去做。” “我不能给你钱。”冼如星摇头,认真道:“路这么远,万一你跑了怎么办?” 原本燃起雄心,激动万分的塞纳斯一时语塞,讷讷道:“我不会的……”不过他也知道这种口头上的保证没什么用,于是抓住身边的董小乙道:“这样吧,董兄弟和我一起去,他看着我!” 董小艺眼前一亮,原本害怕自己知道太多被灭口的他瞬间找到了生存价值,连忙开口:“对啊,我看着他!” 冼如星还是不同意,人心诡谲,自己总不能当冤大头,不过对于造船业的需求又确实是迫在眉睫的。 在上辈子,她从书中简单了解到明朝海禁政策,每每总觉得古人愚钝,假如要是自己,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然而真的身处五百年前,方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身不由己。 是的,明朝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是被迫海禁的。’ 首先明朝立国之处面临的外部环境就极其复杂,蒙古始终是心腹大患,需要抽调大批军队来防范。如此一来,能投入到东南沿海的兵力自然就少了。再加上长期的海防松懈,近些年大明沿海的军队甚至多次被倭寇屠杀殆尽,倭寇问题已经不仅仅是边防问题,它真的能动摇大明国本。 整个官场聪明人许多,其中不乏真的在东南地区住过的,难道这些人就看不出海禁不过是饮鸩止渴? 当然不是,但东南沿海为明朝的主要税收来源,倘若百姓都活不下去了,朝廷又怎么能收上钱维持。所以只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就这么撑着。 想要突破重围,光是防御肯定是不够的,大明必须要重现建立水师。但打造水军离不开船,永乐年间郑和乘坐的福建舰天下无敌,可现在却连基本资料都找不到。 明朝造船业留存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所有技术细节都荡然无存,而剩下的东西无一不透露着这个帝国造船技术的贫弱和尴尬。 前些年皇帝派人去琉球等国赐封,结果船队走一路掉一路零件,就那么修修打打勉强过去,差点回都回不来。 现在是嘉靖元年,哥伦布麦哲伦都去世了,西方早就开始大航海。虽然他们的船看着也没多高没多大,但船是造出来用的,只有长期使用过程中,才能一步步改进,长期使用经验的积累,才能设计出合理的船只。 所以,为了节省时间,冼如星打算直接师夷长技,好歹先训练出一批合格的海军。 她看着塞纳斯,缓缓道:“我不能给你钱,但可以给你一批货,都是我们这边的白糖香水之类的,至于卖多少价钱,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也顺带给自己打打广告。 塞纳斯愣住了,他虽然一直被困在四夷馆,但也知道这两样东西在大明有多受欢迎,回过神连连点头,“好!冼教士,请给我一年的时间,到时候我一定会带来你想要的!不就是造船嘛,弗朗吉流行什么我都给您带回来!” 微微点头,冼如星又看向旁边急得抓耳挠腮的董小乙,“至于你……” “小人也想为仙师效力啊!”董小艺激动得上前两步,结果在身后护卫地瞪视下又飞快退了回去。 冼如星似笑非笑,“你是大明子民,依照《大明律》跑到外番做生意可不是什么合法的工作,就算以后挣到钱,名声也不好听。” “我愿意从事不合法的工作!”董小乙双手合十,躬身急切道:“况且我都追随仙师了还要什么名声!” “嗯?”冼如星听闻此话眉头微皱,“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名声很不好吗?” 董小艺自觉说错话,连忙赔笑:“没有没有,小人胡诌的。” 然而在对方的注视下却只好承认,“其实、也还可以……比钱宁江彬什么的,还是要好一些。最多也就是残害忠良,贪财好色之类的,老百姓知道什么呀,还不是别人说什么就听什么……” 冼如星眯起眼睛,钱宁江彬搞得天怒人怨名声不好是应该的,她现在都沦落到跟那帮人相提并论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