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大赛还算成功,虽然满朝文武的孩子都参与进来,但因为有年龄限制,所以最后人数倒也没太多。 冼如星作为出版印刷的老板,也被邀请成为评委之一,跟着张充等人一起,每日翻看好几篇小孩子的文章,徜徉在童言童语中,整个人都得到升华。 不过着其中也有许多让人无语的事儿,也许是太想让孩子赢,不少家长选择亲身上阵,许多文章遣词造句一看就是成年人,对于这种虚荣心冒泡的代笔行为,冼如星表示绝对不轻饶,不光取消了成绩,还点名批评。 最后评选结果出来,勋贵们好悬热泪盈眶,没想到他们中间门竟然出了个第三名!虽然没拿第一,但能压文官一头已经心满意足了。于是纷纷期待地表示希望自家孩子能继续接受冼真人的教导,吓得冼如星连连推脱。 虽然她还挺喜欢小孩儿的,但偶尔逗逗还行,成日聚在孩子堆里光是想就已经很吓人了。况且她手头上的事儿这么多,不光有生意要忙,而且还得继续编写新的绘本和识字卡片。 如果说绘本的火爆是早有预料,那么识字卡片则完全是意外之喜。现在京城哪怕贩夫走卒也人手好几张,之所以这么流行,一是便宜,二是便宜,第三还是便宜! 绘本都只要三五文,而那识字卡片全新的也只要一文钱,里面图文并茂,印刷清晰,纸质还好。一文钱学七八个字,没有什么比这更合适的了。 至于为什么这么便宜,主要是冼如星一开始奔着改善名声去的,本来就没打算挣钱,再加上油印省钱省力,她为了方便还在离京城不远的地方开设了几个造纸厂,没有采用传统宣纸工艺,而是将竹子作为原料。这样造出来的纸比较硬,写毛笔字是困难点,但制成卡片正合适。如此一来,成本就跟低了。 这时候日常用字也就三五百,经过着一段时间门的努力,不夸张的说,最起码京城里百姓的文化平均水平是上了一个档次。 对此冼如星没什么感觉,倒是朱厚熜,知道后与有荣焉,此时的他面对朝臣,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这些日子上朝都带着笑意。 然而就在这个档口,依然有些人看不过去给皇帝添堵。主要在他们眼里教化百姓本就应该是读书人的职责,结果冼如星一个女道士来回插手,属实有辱斯文,于是集体上书。当然了,这帮人也有脑子,知道不能以此为借口,干脆参冼如星利用职权与民争利,用着经厂的人结果赚的钱都进了自己腰包。 虽然只有几个人叫嚣,但还是把小皇帝差点气出个好歹来,不仅在朝堂上狠狠发作了一番,回去之后依旧骂个不停。 “好了,他们说就让他们说去,就那几个人,现在老百姓都念我的好,还赞叹陛下你慧眼识英杰,莫生气莫生气。”冼如星在一边安慰道。 朱厚熜没说话,坐在椅子沉默许久,方才对冼如星道:“难道你就不觉得委屈吗?做了这么多为国为民的好事儿,那些人就因为身份原因,对着你大放厥词,你等着,我闲下来一定狠狠收拾他们!” 冼如星微愣,笑着摇了摇头,“这又如何,若是做什么都瞻前顾后,那天底下还哪有干事儿的人。至于收拾什么的,也不必,你看朝堂上都没人附和他们,那些闲言碎语的就让其随风而逝吧。” 朱厚熜听完眼睛亮晶晶的,他自己虽然心眼儿小,但见冼如星如此心胸宽广却莫名自豪。 是了,他的仙师坦坦荡荡,高风亮节自然与那帮汲汲营营的小人不同。这乃是上天派下来辅佐自己的,只要他活着,就一定护其周全。 朱厚熜自动带上八百层滤镜,同时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恰好还有十来天就是天贶节,天贶为道教称呼。几百年前宋真宗和辽国签订了丧权辱国的““澶渊之盟”,百姓无不愤懑不平,为了稳固江山,于是便说上天看自己是仁君,赐给自己一本天书,还强行把六月六这天定为节日,时间门久了,大家也都习惯了。 天贶节这日,因为快要到小暑,天气炎热,再加上南方多雨水,所以百姓们习惯于将衣服书籍拿出来晾晒。宫里除了要晒书晒衣服,还要做道场祈求人畜两安。 按理说天贶节不过是个小节,但作为冼如星难得可以光明正大露脸的活动,朱厚熜表示,要办!必须大办!把官员们都叫到皇宫设宴。 他要是让所有人都看到冼如星主持仪式的英姿! 对此冼如星推辞了几遍,但见对方如此亢奋,也就不好扫其兴致,反正自从杨廷和走后朝野一直不太安宁,正好借这个机会让他们收收心。 于是她开始找光禄寺和御膳房的人协调,好在这两个部门都是些熟人。说起来,此还是嘉靖第一次宴请百官,虽然也登基了一年多,但因为尚在孝期,即使天子可以不那么严格,但朱厚熜依然坚持守满孝。 沈尚食在看到冼如星之时好像看到救命稻草,连忙迎了上去,“好在仙师来了,不然我这儿真不知该怎么办好了,你就是救苦救难的观音大士!小的们,快点扶你冼奶奶落座!” 说罢,一帮小厨娘一拥而上,搬凳子的搬凳子,端茶的端茶,嘴里还不停念叨些好听的,直把整间门屋子围得水泄不通。 “额、我是道士……”冼如星弱弱地回应,但是很快就淹没在人群中,待好不容易挣扎出来了,心有余悸地对沈尚食道:“以后有事儿直接说,可莫要这样了。” “好好,小人知道,这不是没办法了吗。”沈尚食讪讪道,皇帝已经要三年没在宫里设宴了,她又是刚从光禄寺内部分出来。按惯例讲,每次宫廷设宴,都是礼部先拟订要名单以及有多少酒菜,然后交到光禄寺具体操办。如今她掌管御膳房,直接跟礼部对接,那帮人眼睛长到天上,沈尚食也是暴脾气,一着急就互呛起来。最后人家直接把名单一甩,半个字都不提点。 眼看着日子一天比一天近,急的满嘴起泡。 “你以后啊,说话注意点儿,宫里藏龙卧虎的,说不定谁哪日就翻身了。”冼如星摇头,无论在什么时候,技术人员大多有些脾气,但现在她自己单干,不收敛些可是要吃亏的。 沈尚食伸出指头保证,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她。 冼如星叹了口气,向对方要了份菜品的清单,一点点检查起来。 明朝皇帝宴请大臣比以往任何一朝都要频繁,除了春节、冬至、万寿圣节这三大节,其余像什么中秋腊八,也都象征性地聚一下。天贶节不是什么大日子,哪怕皇帝有心,最多也就当个小宴办,只请五品以上的官员,大概四百桌。按照官职大小,分为四等,每等菜色略有不同,但大差不差。 每桌基本都有果子烧炸,风鸡棒骨这些宴会菜肴。不过嘛,这些菜色主要是以前准备的,现在冼如星给了那么多蔬菜种子,有些甚至连民间门百姓都吃上了,再弄得这么单调也说不过去。 “三年来头一回办宴,规模虽然不大,但怎么也要重视起来,可陛下素来提倡节俭,再加上才刚出孝,要是过于铺张会不会惹得万岁不高兴。”沈尚食愁容满面道。 冼如星没说话,继续在那儿研究菜单,半晌,才回应道:“确实,就像你说的,过于浪费不好,所以这次宴席就要讲究“新鲜”二字,我看你把双棒子骨换成了鱼脍?” 沈尚食点头,“我想着现在都六月份了,那棒子骨油腻腻的也没人吃,不如弄些鱼虾。” “换下去,”冼如星不由分说地划掉,“你的思路不错,但生食终究大众接受度不高,而且品控不好把握,六月份大热天的,稍微不注意就坏了,到时候吃得闹肚子就不好了。”所以即使上辈子日本经常吃生的,国宴上还是法餐。 尚食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有些为难,她连鱼都买好,近千条养在厨房里就等着杀了,现在不用未免可惜。 “也可以啊,你照原来的计划把鱼剔骨切片,然后和青瓜水萝卜鸡蛋丝一起,用特质的透明饼皮包起来,咱们做春卷吃。”这种春卷也叫越南春卷,做法简单颜色还好看,越南地处东南亚,炎热潮湿,那边的菜都挺适合夏天吃的。 跟沈尚食科普了一下春卷皮的做法,嘱咐她多放几种蘸料,这东西吃的就是个调料味儿。接着想了想又道:“西红柿也熟的差不多了,可以把他们做成酱,再来个水晶咕咾肉,酸酸甜甜挺开胃的。” 刚才正好想到法餐,葡萄酒炖鸡也算是法餐里的名菜了。元朝人非常喜欢葡萄酒,就连平民百姓都自己在家酿造,明袭元制,对葡萄酒也接受良好,把里面几位调料换成中国版,再加入特制培根,风味十分独特。 最后将最近刚种出来的菜挑挑拣拣加上去两道,宴席算是初步敲定了。 除了吃喝,剩下的就是歌舞,这时候宴会上礼制十分严格,举个例子,假如要是皇帝过生日,那么群臣们饮第一轮酒时,一定要奏《上万寿之曲》,文武两队舞士跳《平定天下之舞》。不过原本万年不变的规矩到了正德朝也消失得差不多,因为先帝喜欢这些,投其所好大量乐师舞姬被招进宫里,每逢宴席,翻跟头变戏法好不热闹。臣子们最开始还上书,后面也就逐渐麻木了。 嘉靖登基后遣散了不少乐工,原本热闹的教坊司一下子冷清了不少,这次见皇帝身边的红人来找他们,顿时激动万分,表示自己一定好好配合! 于是在多方筹备下,嘉靖王朝第一次宴席正式开始。 …… 天贶节当天,早早下了朝的嘉靖带领全体宫人参加了冼如星主持的大型斋醮法会。 法会安排在大高玄殿,忘了说,这里也是嘉靖给冼如星征用的道场,原本是用来观景的高台,因为朱厚熜觉得此地高耸,距离仙人们更近,方便冼如星跟神仙“沟通”,所以直接改成道观。 冼如星头戴上清芙蓉冠,身着御赐的黄色法衣,法衣上绣满了仙鹤、荷花、宝葫芦等精致花纹,阳光打在其身上,端得是林下风致,仙姿玉骨。 这也是她头一回主持这么大的法会,即使心理素质再强也不禁有些紧张,好在如此重要的活动,每一步都有礼部指点,按照规定来总错不了。 在一连念了两遍《雷霆玉枢宝经》请求天尊庇护保佑后,法会总算有惊无险的过去了,换了身衣服,冼如星与朱厚熜一同出现在太和殿,此时文武百官都已入座,放眼望去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原本按照惯例,像冼如星这样的方外人士应该坐到末尾,然而朱厚熜借口今日道教盛宴,非将她安排在自己坐下方,与杨一清费宏两人坐一桌。 冼如星无奈,只能尴尬地冲着两个老头儿笑了笑,费宏拉着脸没搭理她,但也没说什么难听的,杨一清举起夹了块红酒炖鸡,美滋滋地吃了口,旋即笑道:“鸡肉鲜美,有葡萄果香,玫瑰艳色,好东西。听闻冼道长与御膳房走的很近,想必此物也有你的手笔。” 冼如星谦逊地表示自己只是提供点子,具体都是尚食带领宫人烹饪的,接着指着那一盘五颜六色的春卷道:“此物在南洋一带很是流行,杨尚书尝尝,记得蘸料。” 杨一清早就看见那东西,还纳闷是什么,听此赶紧夹了一个,咬上一口果然清新滑嫩,虽然也不是什么无上美味,但这时候吃极为爽口。 “嗯,这酱料调的好。” 冼如星笑道:“尚书喜欢,我回头写个单子送到您府上。” 杨一清痛快点头,就这样,冼如星一边介绍,杨一清一边吃,一老一少配合得好不默契,费宏看不过眼,怒斥道:“食不言寝不语,你俩没完了是吧!” 杨一清翻了个白眼,他不像杨廷和那般端着要脸面,直接回怼道:“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不是也跟着吃了两碗。小冼啊,我跟你说,这老家伙几十年刚入朝的时候最好吃,每次下了宴会都要走回家,别人还道他简朴,殊不知是为了消食。这些年牙不行了,开始装上不重口腹之欲了。” 他本身就口齿伶俐,偏还在军营学了一堆浑话,只把费宏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冼如星轻咳两声,假装没听见,任由两老头儿互相拆台。 待酒过三巡,天色也彻底黑下来了,冼如星看了看外面,觉得时间门差不多了,召唤内侍说了两句话。 很快,一帮乐工陆续走了出来,此时民乐基本成型,箫笙笛鼓应有尽有,在协律郎的指挥下,众人很快演奏起来。 杨一清最开始还没在意,听了一会儿“咦”了一声,有些惊讶道:“这似乎是个新曲子,不错不错,还挺好听的。小冼啊,又是你做的,了不起啊,还有什么时不会的。” 冼如星拱手微笑,“略懂略懂。”都是以前在网x云下载的轻音乐,随便挑了几首让懂行的扒谱,只为求一个新鲜。 “不伦不类,宫里的礼仪都被你们这些道士带坏了。”费宏哼了一声。 这倒不是他敌视冼如星,主要对比前朝,明代的宫廷礼乐实在不堪入目。朱元璋本身泥腿子出身,对这些也不是很懂,开国的时候把礼乐直接交给一个叫冷谦的道士负责,这位也是个神人,据说活了一百多岁。在重塑礼乐的时候夹带私货,直接照搬了许多道家音乐,等到真有懂行的反应过来已经完了。所以明朝的雅乐一直都很随性,除了规定的几首,想奏什么都行。 几人正说着话,原本轻柔缓和的琴声一下子变得嘈杂急切,如银瓶乍破,似乎又带着些许金属碰撞的清脆,将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大厅。 突然,伴随着庄严的钟声,四道曼妙的身影从高空缓缓落下。与此同时,大殿里的烛火灭了一些,虽然不怎么影响视线,却成功地将目光牢牢锁在最中央。 女子体态轻盈,身着彩衣,外面披着羽带,轻薄的羽带随着她们的动作来回飞舞,恍惚间门竟好似活物一般。 “九天玄女!这是九天玄女!” 此时,不知有谁惊呼一声,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四位女子的造型,不正跟神女画像上的一模一样。九天玄女又叫九天娘娘,是道教中极为尊贵的女神,往往代表着正义慈悲,是吉祥的象征。 少女们缓缓下落,在离地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突然,几片发光的云朵出现在她们脚底,远方似乎有单独的光照在几人身上,将她们本就美丽的脸庞映衬得皓齿娥眉,雍容端庄,令人不禁想要膜拜。 大家目光牢牢盯着神女们,谁也不舍得说话,这时候音乐也变得飘渺,伴随着一阵青烟,脚下的光越来越淡,直到消失不见。 音乐停止,女子们起身,对着龙椅上的朱厚熜缓缓拜去,齐齐道:“众生望帝息,万象向阳开,祝陛下圣体永安,我大明四海昌盛。” 朱厚熜知道这估计也是冼如星教的,不着痕迹地向左下方望了一眼,嘴角勾了勾,只觉得仿佛吃了人参果,通体舒畅,轻声道:“赏。” 如此,嘉靖朝第一次宴会圆满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