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之前遇到徐阶,听闻对方无意中谈起沿海地区有商人将白糖香水走私给外国人,冼如星就一直在心中琢磨,越想越觉得不对。 首先,白糖作为重要物资之一,每一项的进出都有明确的记录,在南方,她有几家固定的合作伙伴,可以说光是大明内部都有些供不应求,根本没道理再卖到海外。 再者说,这两样东西价格不菲,沿海那些国家,真说有能力大规模消化的也就只有弗朗吉人,但弗朗吉人做生意有个特点。可能是因为远渡重洋,成本过高,他们向来只做大宗生意,所以有个别人转卖这种事儿也不成立。 而要是销售没出问题,那么出问题的就只能是他们供货方了。 冼如星用了好些天时间将最近的账本拿出来一一过目,最后果然发现几处有些毛病,如此看来吃里扒外的不止一人。 不动声色地收好账目,这点其实她其实早就心有准备,毕竟工厂现在上万人,总不可能每一个都忠心耿耿,倘若现在发作,虽然能将人抓出来,但起不到震慑作用。更何况,冼如星也想知道,背后站着的到底是谁,毕竟这么大手笔,可不是随便几个商户能办到的。 于是为了彻底调查清楚,她亲身上阵,化名番商“热丽娜”,约了沿海地区最大的走私白糖商人田富祥,借口西域想要货物,目的就是让对方引见一番。 如今看来,一切都还算顺利。 在收到田富祥的邀约后,冼如星照旧只带着陈二狗前往,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特意让邓十一派人在后面跟着,倘若两个时辰后还没信号,直接破门。 田富祥所选的地方位于京郊,看样子是哪个人的私家别院,不过应该许久无人居住,内里有些清冷。 冼如星与陈二狗经由后门进入,在下人的带领下,进到一处偏厅。 田富祥早就在那里等着,身边还有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 “来来来,我给二位引荐,这位是热丽娜小姐,京城里那家多宝斋的东家,这位是马总管,我这些年的货都是从他那儿提的。” 冼如星与对方的打了声招呼,马总管上下扫了她几眼,缓缓道:“多宝斋我倒是去过几次,不过没想到竟然是个番人开的,既然如此,你是怎么与杨阁老搭上的线?” “额……就用钱啊。”冼如星回答得理所应当,“你们大明的阁老为了钱连墓志铭都写了,我让他题块匾怎么了?” “……”马总管语塞,这么说倒也是。 轻咳两声,继续道:“不过即便如此,在京城盘下这么大个店面也不容易,不知热丽娜小姐背后站的是何人啊?” 冼如星盯着他瞧了两眼,冷笑出声,转头就要离开。 马总管微愣,连忙叫住她,“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嘛?” “还有什么好说的,马总管,我诚心诚意来给你送钱,你躲躲藏藏找个角落接见我就算了,现在不亮出诚意反而叫我自报家门。要不是你们的冼仙师放出话暂且不跟外国人谈生意,你认为以我的身价会干走私这档子事儿吗!”冼如星深谙谈判之道,不论对面怎样,自己先将气势摆出来。 果然,听她这么说马总管连忙陪笑,“热丽娜小姐误会了,平日里这地方就是存放货物的,结果今天我主家在突然说要在前院宴请客人,担心打扰到他们所以才定在这儿。至于主家是谁,告诉你倒也无妨,皇亲国戚,天横贵溃,这里面的那几家,你就想去吧。” “难道是……”冼如星皱眉,思索片刻反应过来,故作震惊道。 马总管高傲地点了点头。 冼如星心中暗骂,面上露出一副震惊的神色。之后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原来是那位,既然如此,我也拿出我的诚意,与我结盟之人姓王,同样也是京城里的大人物。” 马总管默默排查王姓的官员,有些疑惑道:“王虽然是大姓,但如今朝堂好像并没有太多,难不成是王琼王尚书?” 冼如星微愣,旋即重重点了点头。同时暗道:王尚书啊王尚书,你说你最近又是撞墙又是死谏,怎么旁人遇到事儿还是第一个怀疑你,属于“一日为贼,终身是寇”了。 马总管松了口气,既然有了名字,日后要验证就方便多了。 这时候田富祥站了出来,努力打圆场道:“哎呀,把话说清了就好,大家做生意讲究一团和气,晚上我做东,请二位吃饭。” 看了看他,马总管突然打了个响指,紧接着从后面站出来两个大汉将其按住。 “既然我们俩都见面了,那中间经手的人越少越好,你说是吧,热丽娜小姐。” 马总管笑眯眯地将一把匕首递了过去,意思很明显,是时候交个投名状了。 田富祥呆了呆,之后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马总管!咱们可是合作伙伴!!你不能这么对我!!” “快把他嘴堵上,吵死了。”马总管厌恶地皱起眉,像这样的商户,他想找几个找几个,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旋即又看向对面两人。 冼如星叹了口气,这田富祥脑子确实不好,但无论如何罪不至死。对着陈二狗使了个眼色,陈二狗立刻会意,拿起匕首,缓缓像田富祥走去。 田富祥目眦欲裂,拼了命挣扎,无奈双手被反绑,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刃离自己越来越近,绝望地抽搐起来。 然而就在即将丧命的瞬间,陈二狗突然暴起,狠狠刺了护卫们两刀,虽然不至要命,但也算将田富祥解救出来。 冼如星看准机会,狠狠给了马总管一脚,成功将其踹翻在地后,三人转身就跑。 马总管没防备,疼得直叫,回过神立刻召集护卫,让他们去追。此处别院虽然看着空旷,但其实暗藏的人并不少,对方就三人,他就不信抓不住了! 马总管面色扭曲,心中盘算着逮到他们要怎么折磨,同时低声对旁边人道:“别闹出太大动静,小心惊动了贵人。” 手下应声,然后带着几队人马前去追。 冼如星三人一路狂奔,很快,田富祥就跑不动了,他今日受的惊吓太大,腿脚早就软了,全靠陈二狗支撑。 冼如星感受到后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当即对陈二狗道:“你带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我去引开他们。” “可是……”陈二狗犹豫起来。 “没有可是,我的本事你还用怀疑吗?出去后直接领邓十一过来,到时候我再与你们汇合。”冼如星说得斩钉截铁,丝毫不容反驳。 陈二狗咬牙,架起田富祥转身离去。 等他们走远了,冼如星故意弄出点动静,果然,护卫们被她吸引,顺着声音奔来,眼看都要就要抓住。 突然,冼如星一个闪身,躲进空间里。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在自己面前,护卫们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呆立在原地。 …… 京城,万梅园。 朱厚熜面无表情地坐在最中央,眼前的歌舞似乎不能勾起他丝毫兴致,打了个哈欠,不自觉神游天外。 一边的蒋太后看出儿子有些无聊,于是主动挑起话头道:“没想到京城里还有这么片地方,难为昌国公有心了。” 张鹤龄连忙躬身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此地原本是前朝一宰相故居,听闻其素来喜梅,在家里栽种了不少,不过因为太偏,一直名声不显。前两年小弟花钱买下,特意不让人居住,就为了这些梅花能肆意生长。如今能博太后公主一笑,也算是值了。” 之前他和弟弟张延龄因为侵占百姓土地被夏言攻击,虽然最后没什么事儿,但也老实了一阵子。最重要的是,老张家终于意识到当今圣上并不待见自己姐三个。认清这点着实令他们坐立不安,虽然先帝正德也不喜欢他们,但是张鹤龄张延龄毕竟是他亲舅舅,最大的处罚无非就是训斥两句,但嘉靖与他们可毫无关系。再加上张氏树敌颇多,现在张太后还勉强能护住两个弟弟,万一张太后都倒了,那张氏岂不彻底被清算。 想到这里张鹤龄坐不住了,在与姐姐商议后,借口给永静长公主过寿辰的借口,将皇帝一家接到别苑。 不得不说,这点算是掐准蒋氏的心思了。福安如今也是个出家人,出家人过生日虽然不犯戒,但道士讲究清净无为,一般不张扬倡导这种俗事。可能是越缺什么就越想什么,原本福安年纪小,每年过寿辰也就是家里人聚一聚,但现在真不能办了,蒋氏怎么想怎么难受,愈发觉得对不起女儿。 张太后看出她心中所思,特意与其套了一阵近乎,最后适时提出邀请,朱厚诚不愿意扫了母亲的兴,再加上最近心情烦乱,于是便也跟着来了。 张氏兄弟抓住这个机会,将珍藏多年的佳酿都翻了出来,就想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 然而结果却令他们失望了,酒确实很好喝,朱厚熜也喝了许多,不过喝归喝,对他们奉承的话语却半点反应没有。 眼看宴会都要结束了,张延龄有些急了,不顾兄长劝阻,对身边侍女使了个眼色。 侍女点头,回身换下另一位,亲自去为皇帝斟酒,然后一个不小心,酒壶洒在地上,溅了皇帝一身。 “奴婢万死!”侍女跪倒在地,诚惶诚恐道。 张延龄狠狠训斥了她两句,想要让人将其拉下去处罚,就听朱厚熜烦躁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你们谁带朕去换身衣服。” 张延龄点头,随便挑了个侍卫,让其带着嘉靖去往后院。 蒋氏此事正被张太后拉着说话,见儿子这边无事也没太过问。 也许是吃多了酒,朱厚熜走路有些摇晃,在侍卫的引导下进了暖阁,屋内空荡荡的,只有张贵妃榻和一个衣柜,连张屏风都没有,不远处的熏炉,散发着一股甜腻腻的香气。 没一会儿,便有侍女托着衣物走了进来。 朱厚熜素来不太愿意让陌生人近身,不过今日黄锦没当班,谷大用被他留在宫里,现在头疼得厉害,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双手张开,漠然道:“只换外衣便可。” “是,”侍女低头,一双软若无骨的手在少年身上游离。 嘉靖刚开始还没觉得什么,但很快便感到不对。他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整个人难受到不行。 “陛下?”侍女小声召唤了一句,见天子不回话,便大着胆子宽衣解带。 朱厚熜眼前模模糊糊,直到对方冰凉的手碰到他身上,方才打了个激灵,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其推到。 紧接着抄起烛台,狠狠砸向女子,怒吼一声:“滚!!” 侍女被烫得尖叫,引来了外面的护卫,很快就有人去向蒋太后禀告,蒋太后听完面色大变,狠狠瞪了旁边的张氏一眼,飞快起身去往后院,张家兄弟也连忙跟在身后。 一行人才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光着上半、身的朱厚熜以及衣衫不整,抱着膀子哭泣的少女。 “哎呀——丽娘,你怎么在这儿!”张延龄夸张得叫了一声,表示这位并非府上的丫鬟,而是他请来的教书先生之女,还是自家同乡,已经许了婚约马上就要嫁人了。 丽娘哭哭啼啼,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够了!”朱厚熜此事也算清醒了些,对着张延龄冷笑:“建昌侯好算计,你觉得朕会被你这些手段拿捏吗?” 张延龄心虚地别过头,倒是张太后面色微变,愠怒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延儿安排的?可是他让你脱衣与旁人共处一室?这儿又没有旁人证明,难道发生了什么我们还能逼着你承认不成?” 事已至此,蒋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儿子这是被张家给算计了,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能拿的出手,所以拼着得罪皇帝也想把人塞进后宫,毕竟如今儿子身边还空无一人,万一真能钻空子得手,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蒋太后火冒三丈,刚想开口,便听“哐当”一声。 众人微愣,下意识四处望去寻找声源。 突然,不知谁喊了句“衣柜,衣柜在动!” 大家震惊地望过去,果然,只见屋内的衣柜晃悠了两下,之后又归于沉寂。 “护驾!”张延龄赶紧命人去查看。 “不用不用,我自己出来,”还没等护卫们上前,柜门自动推开,造得灰头土脸的冼如星讪讪地爬了出来。 屋内一片寂静。 众人面色古怪,看了看冼如星,又看了看嘉靖。 虽然没人开口,但意思很明显:您二位又在玩什么?:,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