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乾清宫后,冼如星想着临走时朱厚熜的那个样子,终究是有些不放心,沉思许久,最后决定去找永静公主商量下。 没办法,这种事儿外人不好插手,而皇帝毕竟身份特殊,面子也是个问题,最后挑来捡去,只能是身为姐姐的福安最合适。 福安现在暂居于大高玄殿,这里本来是小皇帝给冼如星修的道场,但因为离乾清宫比想象中远,才刚修完朱厚熜就后悔了,拐着弯儿磨冼如星留在钦安殿。虽然最后冼如星同意了,但大高玄殿也空了出来,刚好此时福安宣布出家,于是便让她住进去了。 想到这里,冼如星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这么明显你当时咋就没看出来! 叹了口气,在道童的引领下去往大高玄殿,见到正在翻书的福安后,隐晦地表示朱厚熜最近心情不好,希望福安能看着他点,别让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福安放下书本,让宫女给冼如星奉茶,皱眉道:“心情不好?也没听说朝廷上有什么事儿啊?他心情不好你劝不是比我劝管用?难道说他心情不好与你有关?你们俩吵架了?不对,按你的性格也吵不起来啊?” 冼如星:“……”姐你未免太机敏了。 “当我没说,当我没说。”冼如星起身,刚要离去,便听后面福安轻声道:“是他跟你挑明,之后你拒绝了吧。” 冼如星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转头望向福安,震惊道:“你……你……” 福安一脸“果然如此”,见冼如星表情骇然,无奈道:“他那点小心思,旁人看不出来,难道我们自己家的还看不出来吗。” 冼如星有些尴尬,“那这么说,太后她也……” “诶,母后也知道,而且她还断定你对我哥没那份心思。”福安点头,旋即安慰道:“莫要太担心,陛下这个年纪,慕少艾是正常的,你只要把话说开,过上一段时间他自己也就想清楚了。” “但愿吧。”冼如星勉强点头,心里总觉得这事儿不算完。 福安劝了她两句,话锋一转,继续道:“你来的刚好,之前不是说等我这些书看完要给我介绍点新鲜的东西吗,现在也差不多了,咱们开始吧!” 冼如星微愣,之后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 自打在对外出家,福安可以说就成为了整个皇室最自由的人,既不用处理政务,又不用操持家事,于是她闲下来后,索性开始研究起医学。她从小身体就不好,整日与汤药为伴,时间久了自然也对此起了兴趣。在这之前就懂一些药理,如今有时间了,更是整日沉浸其中。冼如星见此与她简单介绍了下现代医学,她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依然兴致勃勃。 于是冼如星让她先熟悉下现在手头的医书,等看得差不多了两人再讨论。 今日刚巧遇上,于是冼如星便不再犹豫,与其陈述了下现代医学的知识点。 冼如星上辈子也不是学医的,只能从最基础的血液循环理论入手,之后又简单讲了下解刨学与科学防疫,不过只是这些,就足够让福安着迷了。 “……我说的你可能半懂不懂,想要真的了解,还得去亲身体会,毕竟医学应以实验为依据,而不应以典籍为依据。” 福安沉思:“所以,我是应该去找几具尸体给解刨了?” “还是一点点来吧,冒然经历这种事儿,我怕你也遭不住,你先尝试着见血再说。”冼如星喝了口茶,接着道:“我那里还有张人体解剖图,等一会儿让人给你送来,你自己研究一下。假如要实在不行,也可以去研究药理学或者防疫,这两点在现在一样重要。” 福安犹豫了下,表示自己还是想往外科这方面试试。 冼如星见她坚持,于是想了想,表示自己最近研究出样手术工具,正好这两天想实验下,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观摩。 福安当然点头,为了保险起见,冼如星还特意去找蒋氏请示了下。 现在对于这个大女儿,蒋太后总觉得亏欠,所以基本上已经处于放养的状态,听她说要去给人看病,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 两人一起出了宫,之后冼如星带着她走到某个胡同里,对着某户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老妇人,看见冼如星眼前一亮,脸上堆笑道:“仙师,您来了,正好,陆家娘子也差不多,快些进来吧。” 冼如星点头,带着茫然的福安一起仔细洗了手,又套了身白色的衣服。 听到屋内隐隐传来女子的闷哼声,福安有些纳闷,“里面是在干嘛?” “生孩子啊,”冼如星回答得理直气壮,“不然你觉得我上哪儿找手术现场,接生手术也是手术吧。” 福安目瞪口呆,讷讷道:“咱俩还没成亲,进产房是不是不太好。” “啊,确实有说未婚女子进产房会影响气运以后生不出孩子什么的,不过这种纯属胡言乱语,再者你不是都出家了吗?” ……也是,福安反应过来,她又不成亲,还担心这东西干嘛。于是深吸一口气,跟在两人后面进了产房。 屋内,一名只穿了单衣的女子躺在一张古怪的床上,见了三人神色立刻紧张起来,满头大汗道:“仙师,婆婆,我这还要多久。” 稳婆低下头看了眼,“还早呢,不过你胎位正,应该没啥子事儿,还有仙师送下来的神器,放心吧,熬不住了一会儿吃点东西。” 女人姓陆,丈夫是冼如星工厂的老员工,年前被派去南方做技术指导,谁曾想才走没几个月妻子就检查出怀孕。他俩长辈都在安陆老家,现在返回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写信请求冼如星派人照顾。 冼如星收到员工的求助后,自然不能置之不理,考虑到此时孕妇生产的危险程度,紧急命人将产钳研发出来。 这东西其实没太大科技含量,就是两个弯曲程度与胎儿头部附和的分支叶片组成的夹子,生产过程中可以牵拉胎儿头部协助母亲分娩。是的,只是这么一个小东西,却能大大降低孕妇生产的死亡率。 冼如星上辈子是在读到一个叫“钱伯伦”的家族传记中知道的这点。这钱伯伦家族依靠着偶然发明出来的产钳,在助产行业名声大噪,不过几十年就变成当地的巨富家族。不过对于这一点,他们是严格保守秘密的,就连接生的产妇都被蒙着眼睛,目的就是为了搞垄断。直到十九世纪有人无意见弄坏了钱伯伦家的地板,方才在下面发现产钳,此时这东西才暴露在众人面前。 冼如星觉得有趣,便留意了下,没想到穿越之后反倒用上了。 请来的稳婆有三四十年的经验,本身就极少失手,再加上产钳的协助,整个生产过程非常顺利。 完事之后,稳婆一手抱着婴儿,一手对冼如星道:“仙师,这神器也太好用了!等之后老婆子我找个托盘给它供起来!” 冼如星挑眉,“好用就用,你供起来做什么,记得每次使用前多用开水煮一会儿消毒啊。” “是、是,”稳婆连忙点头,她们接生一般情况下只要母子平安给的钱总会多一些,现在有了产钳,估计日后每月收入能上个台阶。 冼如星又交代了几句,旋即转身想与福安说话,然后就看到一张呆滞的脸。 “喂喂、回神了!?” 福安如梦初醒,惨白着一张脸,颤颤巍巍道:“原来生孩子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儿吗!?” “不然你以为呢,”冼如星摇头,“这还算顺利的,按照稳婆的说法,生产过程中直接一尸两命的概率少说也有十之一二了,不过等之后产钳普及了应该能降下去不少。现在女人几乎没有学医的,而男大夫又不进产房,你日后要是真的做出番成绩,培养出一匹女医师也算造福整个大明了。” 听完她的话,福安一下子怔住了,原本躁动不安的心也安静下来,她学医或许最开始只是因为闲来无事,但听完冼如星的话,再加上目睹了这场分娩,倒是真的想为其他人做点事儿。 冼如星收回视线,她确实有心在引导对方往这条路上走。主要现代医学很多东西放到如今看来都颇为大逆不道,寻常人根本无法接受,冒然的走这条路,恐怕会引起很大风波。但福安如今已经出家,本身这个时代僧道就经常治病救人,再加上其皇室的身份,由她来掀起这场变革受到的阻力会比寻常人小很多。 最后安抚了下陆娘子,冼如星让稳婆留在这里照顾对方一段时间,一切都万无一失后,方才带着福安离去。 …… 先不说福安那边学习进度如何,既然提到医疗,那么冼如星觉得是时候将城建一事搬上日程了。 众所周知,紫禁城是一项极其伟大的建筑工程,彰显了我国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冼如星自打住进来,无数次为其惊叹。这里不光建筑美轮美奂,关键即使是细节也非常在意,每条石板路上都有地漏,所以即便下再大的雨,道上也极为干爽。 在此处居住是一种享受,不过紫禁城外的人可没这样的好生活了。 事实上,此时的京师,环境可以用“恶劣”两个字来形容。 首先就是气味,这时候的人大多没受过什么教育,随地大小便现象极为严重,不光如此,就连个人家的恭桶,有时候懒得去排污沟便随意倾倒。最要命的是,因为迷信风水,许多商家也不制止这种行为。 冼如星之前特别喜欢去一家旧书店淘古书,亲眼看到许多人在书店门口便溺,而老板还得意的表示这叫“百鸟朝凤”,自己店里生意这么好多亏了此招聚财,恶心的她一整天没吃饭。 除了人粪外,还有牲畜粪便,尤其是最近城里商业发展得较好,用畜力愈发的多,虽然每天也有挑粪工将这些清理出来,但更多的则是流入沟渠,造成堵塞。 其次则是路面,因为不同于紫禁城铺得起石板路,京城外城都是些土路,每到雨雪天泥泞不堪,与其他污物混杂在一起,光是行走都是件难事儿。再加上城里排水系统做得不好,每到下雨天,水最深甚至能到腰部。“燕山积雨泥塞道”已经成为京城百姓最厌恶的事儿。 因为这点,还诞生出一个新职业,叫“人背人”。每到下雨天,穷人就会在酒楼饭馆门前蹲着,等有钱人出门后背他们过街。相传前几年一位德高望重的官员还曾经写文章怒斥过此事,骂他们以人代畜,结果某雨日上朝,自己不小心掉进臭水沟,险些丧命,从此再不过问。 最后一点看似是小,实则最为要命,那便是风沙。是的,虽然现在是古代,但黄土高原的沙漠化现象相较之前就已经很严重了。京城因为是才兴起百来年的大城市,倒是还好,像西安洛阳这样的古都,周围树木被砍伐得非常严重。再加上道路还是土路,遇上风大的时候,飞沙走石,隔着十米人们互相看不见。 冼如星来京师后,就常听幼童们唱着这样的顺口溜,“燕市带面衣,骑黄马,风起飞尘满衢陌,归来下马,两鼻孔黑如烟突”,就是说别管你多潇洒官多大,哪怕是骑马的贵人,在城里走一圈,鼻孔跟烟囱一样黑黢黢的。 之前冼如星曾经研究过明末那场大鼠疫,如此看来,就算现在人不吃耗子,以这个卫生状况,得传染病也是迟早的。 为了解决这个麻烦,冼如星叫上她所有的账房,窝在一起算了笔账。虽然没有北京城的详细数据,但早在几十年前,宪宗曾经于皇陵修了条两丈宽的石板路,一共大概两公里,总计花费三十万两。也就是说平均每平米需要二十二两白银,刨除中饱私囊的、吃空饷的,再加上冼如星如今发明除了水泥,她有信心将成本控制在六两左右。 虽然这个价格已经便宜到不可思议,但想将这个北京城翻新一遍,初步预计怎么也要千万两白银。 而大明朝每年的中央税收,自从土木堡之变后平均在六百万左右,像去年年景大好,又实行了一堆新政,勉强能达到八百万。用整整一年的税收去修城,无论如何朝廷都不可能同意的。 这点冼如星自己也清楚,但此事又必须去做,不光是鼠疫疾病防控的问题,最主要历史上北京城在明朝可不止被围了一次,从保命的角度也得重修。 思来想去,冼如星又再次去找了杨一清。 虽然费宏是首辅,而掌管着户部的是王琼,但这俩一个看自己不顺眼一个滑不溜手,还是杨一清更好说话一点。 杨一清知道她来后,也没有犹豫,直接让人将冼如星领到前厅。两人寒暄几句,冼如星紧接着就说明了来意。 “我的想法是,朝廷拿出一部分钱,之后以税收的形式分摊给商户们,毕竟修了路受益最大的就是他们。” 杨一清捏着胡子,目光炯炯有神,好奇道:“那天我们走后,你有跟陛下再碰过面吗?” “额,见面了。”冼如星顿了一下,之后继续:“当然了,一下子派发这么重的税百姓们肯定不乐意,所以我们可以将这个钱分摊到五年十年,这样一来负担就轻很多了。” “然后呢?你答应他了吗?” “……没有,这不重要谢谢。其实还有更省钱的方法,之前陛下提出过想要重组营缮所,工匠们如果缴纳足够的征银可以免除当年徭役。目前还没开始实施,如果朝廷放出话,这次参与修路的匠人可以直接免除之后三年劳役,然后再将此事公布,想必匠人们定会更加感恩戴德,管理得当就可以进一步缩短工期。” “哦,那你怎么不答应呢?陛下年少英俊,还对你全心全意。” 冼如星: 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杨一清,“阁老要是这样,那咱们就改日再说,贫道先告辞了。” “诶——等等,我不问了还不成吗,主要也不是光为了自己,你这主动过来找我,等明天内阁里肯定都得跟我打听,主要不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吗。”杨一清讪讪道。 冼如星想到一帮位高权重的老头儿,在工作岗位上不干别的,围在一起打听自己的感情状况,不由打了个寒战。 要不要这么八卦啊!? 轻咳两声,杨一清收回探究,正色道:“虽然你提的这几点都不错的,但我个人还是不看好最后能成功。” “为什么?”冼如星有些讶异。 杨一清思索片刻,缓缓道:“论语中有句话,叫‘唯上智与下愚不移’,意思是说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可以改变的,唯有上等的智者和最下等的愚笨之人,不容易改变。虽然现在京城许多百姓都能认识几个字,但也不过粗通文墨,归根到底是民智未开。你跟他们说什么防疫、什么排水,这帮人根本看不到那么远,唯一的想法就是自己要花钱了。所以别说将税收分派到五年十年,你就是分派一百年,让他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铜板,老百姓也是不愿意的。到时候有心人再这么一闹,朝廷很容易被架在半路下不来台。” “这是下面,再说上方,如今许多官员住的地方,包括购置的房产都铺的石板路,京城再淹也淹不到他们。对于这帮人来说,巴不得其他地方乱糟糟,如此自己手里的房产才愈发值钱。这帮人不能用聪明去形容,确切的说是精明,一个两个鬼精鬼精的,想让他们点头可不容易哦。” 冼如星听完他的分析沉默了,不得不说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情世故,对方要比自己强得多,自嘲地叹了口气,“好家伙,想要做点事儿是真难啊。” “你也不用心灰意冷,”杨一清端着茶水嘿嘿笑道:“既然修不了城,那重新建一座新城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