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完拆迁的问题便好办多了,跟冼如星预想中的一样,在知道朝廷打算修外城卖地段后,不少商贾巨富都心动了。 京城如今发展得一年比一年好,随之而来的便是城里房屋商铺越来越贵,要是真能在新城里便宜买上一些,就算自己不用,送出去出租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然而当他们去问价的时候则有些惊呆了,谁也没想到,这外城的地段虽然相较于城内便宜许多,但依然远远高出大家都心理预期。 这、这跟抢钱有什么区别!? 面对群情激愤的商贾们,负责此事的王琼虽然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其实也没底,于是私下去找冼如星商量:“你说咱们这么定价是不是不太好,万一那帮人联合起来都不买,这事儿不是瞎了,到时候上头怪罪下来……” “王尚书,这么大个事儿,就算贫道想全揽在身上,朝廷也必定不会同意啊。”冼如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知道对方这是想让自己放话担责,暗骂一句老狐狸便笑嘻嘻地打起太极。 见冼如星不上套,王琼讪讪笑道:“当然、当然,你看我这也没说什么,主要这么多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要是办不好咱都面上无光是不是。” 冼如星摇头,“就这个价,一份都不能少。咱们现在主要就是南边和东边两个地方开商铺,全指着这些回钱呢,现在已经是最低了,再少,那么工程款项没办法集齐,到时候就得跟朝廷要钱,这可比从百姓手里拿要难多了。” “这样吧,你可以先跟商户们透露一下,这里面的钱有的是要修路的,到时候他们门口的路会跟石板路差不多,纤尘不染又平整,稍微机灵点儿的自然能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什么?”王琼纳闷道。 冼如星解释:“对于外城的而言,竞争对手并非是身边的户主,而是内城那些店铺,假如说真有一个好环境,那最后内外商圈倒挂也不是没可能的。” 王琼点头,接着又反应过来什么,好奇道:“既然如此,只有东、南两面作为商圈岂不是太可惜了,不如把四面都卖出去岂不更好。” “物以稀为贵,如果那样反倒不好要价,再说了南城东城关厢本就是人口稠密的地方,百姓也习惯从那两个门出城,”冼如星摇头,“再说了,剩下的也有其他作用,你像西边,按照最开始的城建,除了要安置其他地区迁移的百姓外,还打算多修建些个人才公寓、额,也就是廊房。” 此时的“廊房”大意就是现代的公租房。公租房这种东西起源于唐代,当时长安洛阳寸土寸金,于是朝廷出资,专门圈起一块地方租赁。最兴盛的时候是宋朝,毕竟当时的汴梁房价不是一般的贵,像大文豪苏轼的弟弟苏辙,一生也算官运亨通,结果最后也没在首都落户,临死前于二线城市许州买了个屋子,兴奋得作诗道;“平生未有三间屋,今岁初成百步廊。” 明朝因为开国初期,户籍制度尤为严格,所以除了江南地区,其他的到还没有像宋朝那么变态。但随着商品经济的日益繁荣,最近也有愈演愈烈之势。京城的廊房最早是由朱棣建立,当时分为大中小三个等级,小房即使是贩夫走卒也能租的起。 不过虽然有公租房,却没有像宋朝那样合理的公租房制度,朝廷对廊房的管理非常粗疏,既没有专门的机构负责管理,也没有相关法律。就连收租也是从廊房里随便选一个,指定为“廊头”,由他们负责。时间久了,廊房这种地方难免被权贵惦记,于是收租愈发困难。甚至曾经有个廊头因为收不到房租,害怕无法像朝廷交代,自掏腰包倒赔租金,最后闹到家破人亡。 于是在考察完所有之后,冼如星打算推倒城内的一些廊房,将人们迁居到西边外城,再由朝廷专门管理,如此一来每年租金也是笔不小的收入。 “那推倒廊房后,城里剩下的地方干嘛,继续卖地吗?”王琼继续追问,不自觉地被女道士描绘的蓝图吸引。 “什么都不做,多种些花草树木吧。”冼如星叹了口气,这个时候虽然有不少能工巧匠,但城市建设还并未形成一门专门的学问。当时设计北京城的时候就存在不少隐患,比如说建立公租房,为了省钱竟然直接建在沟渠旁边,如此一来每天大量生活垃圾倒入沟渠,城中积水有这很大一部分原因。现在把人赶走,之后哪怕不管了都能缓解很多。 至于最后的北边,在与有多年军旅经验的杨一清商量后,冼如星打算将京城一些兵马衙门迁到那里,一来离皇宫最近,若是有事能及时调度。二来无论是满人还是蒙古人,想要打北京城都要从北边过来,如此可以更好的拱卫京师。 除此之外,冼如星还想在这儿建公园建广场建剧院,好歹也丰富下百姓们的精神世界。 以上说的这些要么不赚钱,要么资金回笼慢,所以卖地的钱至关重要。 王琼听完也明白了这个道理,收起之前的漫不经心,正色道:“没想到这一小小的建城确有这么多学问,想来要规划好这些真人你必定是呕心沥血一番,放心吧。朝廷若人人都像您这般,那何愁我大明不万世久安,放心吧,该是我的,我一定尽力。” “交给王尚书了,”冼如星郑重道谢。 不得不说,王琼虽然油滑又恋权,但能力还是十分出众的,不过个把月,就将事情办得差不多。 与此同时,会试的成绩也出来了。 因为此次张璁有意整顿文风,与商林枫出的题都十分中正,最后的大题也更偏实际一点,如此一来,更有自己想法或者更踏实的举人们比较容易拿高分。像徐阶,这回就得了个第四名,比他自己预测得要好的多。 殿试更不必说了,本身殿试就以策论为主,最后徐阶一举多得探花席位。十九二十岁的探花郎,年轻英俊,前途无量,这使得在打马游街之时周围大姑娘小媳妇疯狂将手里的鲜花手绢扔向他,就连同行的状元榜眼都有些酸溜溜的。 不过对这一切徐阶只勉强笑了笑,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终于到了鹿鸣宴,作为负责这次科举的考官,冼如星自然也与张璁商林枫二人一同参加了。 对于这种奇怪的配置,众进士们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不过好在这届的状元比较机敏,当即站出来吹捧起张璁商林枫的文章,之后又感谢了冼如星在修建了贡院。有他的带头,年轻进士们总算反应过来,是了,不管外面怎么说,现在他们与这三人就是一体的。尤其是张璁冼如星,明摆着简在帝心,多多交往没有坏处。 很快,大家逐渐热络起来,而就在此时,外面突然有人过来通传,说嘉靖来了。 众进士们一呆,旋即兴奋得差点尖叫出来。 这难道就是当第一届天子门生的好处吗!陛下竟然这么重视! 人群中,唯有冼如星表情有些僵硬。自打上次拒绝,她就一直有意躲着朱厚熜,算起来两人差不多快三个月没见面了,没想到在这儿碰上。 嘉靖只穿了件常服,在左右内侍的陪伴下走进宴席。 张璁赶紧带领大家行礼,朱厚熜目光扫过全场,视线在某道纤细的身影上停顿了下,旋即不动声色道:“都起来吧。” 紧接着他对着士子们赞赏了几句,成功将一帮读书人忽悠得激动不已,这时候张璁也许是想让自己的学生们表现一二,便提出大家不若以诗词来行令。如此不光能展现出众人的文学素养,还能使场面热闹起来。 朱厚熜正愁没借口在此多待一会儿,听到后连忙同意,并表示自己可以给游戏添添彩头,最后赢的人可向自己讨个奖赏。 本身赏赐就很大方,再加能自在皇帝面前露脸,进士们纷纷牟足了劲儿,然而可能是太过紧张,最后一个两个都不小心失手,赢的人竟然是还不到二十岁的徐阶。 朱厚熜面色不太好看,事实上,在查看殿试试卷的时候,他曾经一度小心眼发作,想将这小子调到后排,可如此又担心冼如星去安慰对方,最后只能捏着鼻子点了他当探花,心中期待着哪家勋贵榜下捉婿把人抬走。结果打听了一下,因为最近他收拾宗室们收拾得太狠,勋贵通通不敢有什么动作,所以徐阶现在还没成亲,顿时气了个半死。如今又让其在冼如星面前表现,少年天子不由眉头紧锁。 徐阶深吸一口气,上前行礼道:“陛下,学生无状,不敢请赏,但有一事相求。” 冼如星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嘉靖挑眉,双眼微眯,“说吧。” 果然,徐阶再次将甄格的事情陈述了一遍,并且希望朝廷能从宽处理。 现场一片寂静,众人都震惊地看着他,觉得他脑子坏了在这种时候说这些。 朱厚熜听完了久久没有开口,半天,缓缓道:“科举舞弊,历来就是大事,朝廷历来就是如此行事,怎么到了他就不行了?” 徐阶反驳道:“舞弊自是不对,可现在抓到后先是打二十板子,打完人也就废了,之后还要流放千里,最后能活下来的十不足一。如此量刑,就连官员贪污渎职都比不上,真的有必要这般吗?陛下您说历来如此,可历来的东西就一定是对的吗?” “大胆!”张璁起身,怒骂道:“无知小辈,也敢大放厥词!” 朱厚熜制止了对方,看着微微颤抖的徐阶,冷笑道:“好啊,既然探花郎都这般说话,朕之前又曾经许诺过,那就饶他一命。传令下去,将甄格拉出去贬为民,三代不许科考。至于徐探花,你既然对我朝规定有意见,干脆去应天,好好感受一下太、祖的余恩。” 原本按照正常路线,探花应该在翰林院熬上几年,之后或留京或去地方任要职,现在直接被调到南京,大明又素来有“非翰林不入内阁”的传统。所以很明显,皇帝在像众人传递一个信息——徐阶的仕途基本到头了。 对此徐阶说一点反应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但他依旧冷静地谢恩。 刚才还是风光无限的探花,转眼就用自己的前程换了别人,众进士们不禁唏嘘,之后更是没人敢说话。 朱厚熜本人心情也不是太好,早早就离开。 然而才刚到乾清宫没一会儿,冼如星就跟了过来。 时隔三个月,再次见到女道士,少年眼中的思念几乎要化为实质,他这次过去本就是想要看她一眼。但想到方才发生的事儿,顿时又觉得妒火中烧,别过头道:“你来要是来替旁人讲话的,那就不必说了。” “替谁讲话?”冼如星有些惊讶地挑眉,旋即反应过来,有些好笑道:“陛下说的是徐阶吗?他自己选的路自己担着呗,您这次已经算法外开恩了,贫道来是想将新城的城防图交给您过目。” 反正都见面了,再矫情也没什么意思,而且她看朱厚熜好像表现得跟以前也没什么区别,说不定对方想通了呢。 听到这里,朱厚熜方才露出笑意,轻咳两声,表示城防是大事,就算自己拿了图也要与兵部商量一二,无法马上给冼如星答复。接着又试探性道:“主要你之前不是一直挺欣赏那小子的吗,既然如此,你等会儿会派人去徐阶那里询问今天的事儿吗?” “为什么要派人。”冼如星再次茫然了。 “啊,”朱厚熜勾起嘴角,还没等开口,就听对面道。 “我等会儿自己过去不就好了。” 朱厚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