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玄儿这样说似乎还挺有道理,随着她莲步轻移走到了沈烈身旁,倒是难得替皇上说了几句好话。 “想必皇上也是一番好意。” 岳玄儿忍着笑,捂着嘴娓娓道来,宽慰着自己的义兄,她自幼在青楼中长大,对这些事可真是太了解了。 说起来沈烈的身份确实很尴尬。 他既又没有功名,又是个商贾,所谓士农工商,商贾为四民之末,按理说地位十分卑贱。 早在大明开国之初,太祖朱元璋曾经陆续颁布过几部祖制法令,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叫做《大诰》。 大诰中说。 “市井之民不许为吏卒”。 在这则浩令中的市井之民,自然就包括了商贾,由此体现出商贾在大明的政治地位十分低下,被归类为市井之徒。 这可以说是一种侮辱。 甚至于这位大明太祖皇帝,对商贾的穿衣都做出了明文规定,农民可以穿绸、纱、绢、布。 而商贾只能穿绢、布。 再后来甚至到了正德年间,还有十分严格的规定,“禁商贩、仆役、倡优、下贱不许服用貂裘。” 大明最有钱的商贾连貂皮都不让穿。 属实有些过分。 可后来大明商业越来越繁荣,商贾队伍越来越庞大,这样不合理的规定自然便成了废纸。 再后来到了嘉靖,万历年间,朝廷实在顶不住压力,便只好听之任之了,商贾不但可以穿绫罗绸缎,穿貂皮,甚至还可以做官了。 没有功名的商贾想要做官,可以捐纳。 捐纳制度的施行,为财力雄厚的商人入仕大开方便之门,一些大商人靠捐输而得到官爵走向仕途。 当然一个商贾想要做县太爷,做知府也不太现实,只能去卫所当指挥签事这样的副职。 或者干脆赏赐一个爵位便打发了。 于是岳玄儿便柔声道:“这样说起来,皇上要重用义兄,确实只能将义兄塞进东厂。” 毕竟东厂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可沈烈仍是气氛难平。 芸儿却开心了起来,将那套官服拿了起来,用柔嫩的小脸蹭了蹭,喜气洋洋道:“少爷,这可是七品官呢……还是圣旨钦命呢!” 话说完。 她便将这圣旨小心翼翼的合上,然后紧紧抱在怀中,看样子是想当成传家宝藏起来。 “奴奴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圣旨呢。” 看着没心没肺的小丫鬟,那喜不自胜的样子。 沈烈哑口无言,只好悻悻作罢。 一转眼到了第二天清晨。 一大早。 来到沈府的张静修,看着那香案上摆着的官服官帽还有圣旨,立刻便笑弯了小蛮腰。 张大小姐乐疯了! 只见她用纤纤素手指着沈烈的鼻子,笑的直打跌:“咯咯……笑死人了,当了个芝麻绿豆官……还是鹰犬……哈哈哈。” 张大小姐此刻笑的花枝乱颤,这幅开心的样子便好似被人挠了痒痒肉一般,娇笑着倒在了沈府内宅的床榻上。 实在太好笑了。 就差满床打滚了。 “哈哈哈……鹰犬!” 看着这位大小姐笑的眼泪都下来了,沈烈脸色又是一阵发黑,然后沮丧的嘀咕起来。 “别笑了!” 可怎么说她也不听。 甚至她还用小手指戳在那一对深深的梨涡上,嘲笑个不停:“厂卫走狗……芝麻绿豆官……羞羞!” 沈烈气的直咬牙,碍于义妹在场也不好拿她如何。 可是本来已经压下去的火被她这样一撩拨,又蹭蹭的往上蹿。 想了想。 沈烈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抓起了身份牙牌,又把芸儿藏起来的圣旨翻了出来,然后一个箭步便窜到了门外。 内宅里,张静修一边娇笑着,一边趴在窗棂上追着问道:“哎……你去哪呀?” 沈烈闷声道:“去西苑!” 他要去找那位小爷问个明白! 讨个公道! 一个时辰后,西苑。 湖心亭。 沈烈三步并作两步走入了亭中,将牙牌往地上一搁,然后便大礼参拜:“请陛下收回成命!” 亭子里。 宫女太监们纷纷看了过来,瞧着沈烈气呼呼的样子,美貌的宫女们纷纷掩住了小嘴,小太监纷纷睁大了眼睛。 朱翊钧正在吃葡萄呢,看着沈烈这幅样子,似乎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含糊着道:“怎么了这是?” 沈烈将圣旨,牙牌一推,那气愤的神情好似在说……怎么回事你还能不知道么。 你走在这京城的大街上问问,但凡是体面人,有点身份地位的谁愿意当东厂的芝麻绿豆官呀? 以后我沈某怎么出去见人? 气氛有一丝丝尴尬。 朱翊钧也知道理亏,便又含糊了起来:“朕……也是一番好意,有了这牙牌,这官职,你便可以在君前行走。” 言下之意这只是一个掩护身份。 然后他便端起了皇上的架子,淡然道:“你谢恩吧。” 可是沈烈不服,又大礼参拜,还梗着脖子大声道:“请陛下收回成命,这个官……请恕草民不愿当!” 见他如此。 朱翊钧也恼羞成怒了,将龙颜一整,低喝道:“沈烈,你不要不识抬举,这个官多少人想当还当不上呐!” “正七品武职呐!” 沈烈更气了,怒道:“那就请陛下将草民推出去砍了吧!” 朱翊钧哑然。 良久。 朱翊钧才赶忙起身走了过来,搀住了沈烈的胳膊,又和颜悦色的劝说了起来:“莫气,莫气,你有所不知,朕也是没法子呀……这个官你先当着……容朕再想想办法,过些日子再给你换个职位。” “况且你有了官职在身,办事不是方便么?” 他这么一说,沈烈倒是不好反驳了,也知道再抗拒下去就不好收场了,便只好悻悻的将牙牌,圣旨又捡了起来。 然后沈烈闷声道:“小人领旨……谢恩!” 这话是咬着后槽牙说的。 朱翊钧也害怕他恼了,便只好安抚道:“行,朕知道了,回去吧。” 然后沈烈便气鼓鼓的走了。 等到沈烈走远了,朱翊钧才又坐在华美的躺椅上,拿起一串葡萄美滋滋的吃了起来。 此刻周围鸦雀无声。 宫女,太监,不远处的东厂侍卫都眼巴巴看着,虽默不作声,可心中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服侍皇上的时日也不短了,什么时候见过皇上对一个人如此优待,如此纵容? 就皇上那个小暴脾气,连太师,内阁重臣,御史台的大人们都不惯着,谁敢在他面前龇牙咧嘴呀。 可这位沈爷敢! 更离奇的是皇上非但没有生气,竟然还耐着性子好言相劝,这事儿,细琢磨也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