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城中的江阴郡府,是大靳收复江阴城后设立的,这座府邸曾是原来的蒲甘小城城主做住的总督府,里面装修奢华,应有尽有,一踏入院门,就能感受到江阴这块风水宝地的富足。 正屋内,一袭红衣的男子位居首座,俊美的脸庞,两道剑眉斜插入鬓,一双凤目顾盼生威,鼻梁高挺,薄唇紧闭,江阴的朝廷命官皆列于两侧,尽管远处时时传来炮声,但所有人都知道,大靳援军已到,而且看样子还是京城精兵,只待把这城中的残敌肃清之后,不止江阴,大靳还要趁势往南推进,此次南伐就可谓功成了! 堂上气氛肃穆,坐在首上的正是京城仆仆而来的大厂督袁晏溪,此刻脸色森冷的坐在那,两侧的文臣武将,皆沉默不语。 跪于堂下的钱友安,同样紧张的垂着头,江阴的局势他是再清楚不过,毛明忠听令于谁,让他做什么,自己是一清二楚。原本,在得知蒲甘攻破城门后,心知已经无力回天的他,本想着讨好毛明忠,将来不至于落得家破人亡。 可当大靳的援军赶到,钱友安就知道时局大变,毛明忠大势已去。 于是他想着赶紧对来人表忠心,来一个原地自裁,可在他把剑架于脖颈时,却怎么也下不了那个手,刚才邓炳南血溅满地的场景,让他犹豫了,而这一犹豫就使得他成了援军第一个抓的人。面呈死灰状的他,现在所能想的只是种种酷刑,若是能被一刀砍了脑袋,怕已经是大厂督开恩了。 毕竟…… 威名赫赫的东厂,从未对谁手下留情过。 “钱师爷,无需如此!” 就在钱友安寻思着这大厂督会如何罚治他时,一个声音便传入他的耳中。 “师爷,虽说此城,非你所误,可于本督看来,师爷仍有献城之功…” 难道大厂督准备如此羞辱自己,就在钱友安弄不明白袁晏溪话中意思时,只听那英俊男子又说道: “来人,还不快给他松绑!” 啊!? 这下钱友安完全迷糊了…这、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跪在地上满面不解的钱友安,袁晏溪的心里冷笑。 常重虎想把这江阴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了蒲甘,以表自己拉拢竺多郎的决心和态度,又派人要挟本地的商人地主,不仅命令他们高价购买附近三省的粮草军备,还对他们重收苛捐杂税,从而将朝廷的储备通通垄断在自己人的手中。边关战火一起,江阴只有沦陷的份,而靖州的援军迟迟收不到军粮,拔营赶来也坚持不了几天,没有补给,对军队来说是致命一击。 袁晏溪早就收到了暗庄的消息,于是申请亲自南伐,为的就是铲除常重虎在江阴的左右手-——毛明忠。 “厂督,江阴守备毛明忠在外求见…”雷鸣声音低沉的进来通报。 这就等不及了? 袁晏溪抬眉,“传他进来吧!” “传江阴守备毛明忠!” “江阴守备毛明忠参见袁厂督!”他言语动作都显得略微谨慎,明明把一切都计划得很周密,几波人马配合得相当到位,靖王的援军也被拖在靖州动弹不得,尤其在南潼关早已设下了重重埋伏,并且是由常家的亲信常山和远亲常尧亲自参战,怎么可能让这伙京城援军率先赶到。 毛明忠不敢抬头,琢磨着袁晏溪的斤两,常山和常尧两人是否已经被抓?他不算浸淫官场的老油条,却也比顶头这小子资历高出不少,东厂?哼! 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 你能奈我何? 毛明忠这边盘算着对策,袁晏溪也不让他起来,就让他单膝跪在面前。 “本督听说,在城南门,毛将军身先士卒杀入敌阵,方才保住南门不失,凭着五千残军杀退了近万蒲军…” 盯着单膝跪在那的毛明忠,袁晏溪的眉头微挑,若换做别人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为其悍勇所折服,敢身先士卒的悍将,别说是其他人,便是他自己,领五千残军都不觉得能撑住上万敌人拼死的猛攻,他不但撑住了,按百姓的说法,城门外战鼓擂擂,打杀声响彻方圆十里。 身为武将的袁晏溪,自然欣赏这样的人才。 呵呵,可惜啊……他在心底冷笑。 “毛将军,不仅令百姓刮目相看,更是让袁某自叹不如。”随即,又话锋一转,习惯性的弹着桌面,带着阴冷的语调说道:“可,我怎么还听说,此番被攻下的城北门和城西门兵力严重不足,而另一处只有三千敌军,跟南城门同样未被攻下的东门,却集结了将军麾下上万精兵。” “袁某想听听,毛将军…这是唱的哪一出?” “在下冤枉。”毛明忠未见惊慌,只撇撇嘴,手作揖大呼冤枉。 “毛某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但是在分配兵力上,此番是毛某未能预判,愿受处罚。” “毛将军别急啊,听听冤枉你的人,怎么说?” 袁晏溪朝雷鸣示意,不一会儿,一个躺在担架上的人被抬了进来。 毛明忠眯着眼朝旁边一瞄,心底一惊。 是他?! 蒋国章。 “这位蒋副将说了一些与毛将军做说相左的话,还说…毛将军原本准备在几日后,将江阴完全献予蒲甘现任君王竺多郎,若是……” 袁晏溪手指着蒋时中,可不等他说完,原本就因为自己的队伍死伤过半的蒋时中,此刻就像仇人见面似的,顿时怒由心生,怒视着毛明忠吼问道。 “将军!为何不出兵!!” 觉察到对方的目中的杀意,毛明忠顿时说不上话来,此人不应该啊!不应该出现在这啊! 如果说先前他只是感觉到袁晏溪难缠的话,那么现在面对部下目中的杀意,他说话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国章…” 蒋国章身上透出的杀意,让堂内的,除了袁晏溪一方的人以外,所有人无不是一愣,钱友安更是连忙让开,生怕连累到自己。 在众人没反应之际,突然看到蒋国章用尽全力,从担架上吃力的坐起,奋力‘爬’向毛明忠的方向: “你这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混蛋,还我军中弟兄们的命来……” 待可以够到毛明忠的手,他一把抽出腰间宝剑,指向对方,哪里还顾得上身在何处,他的脑海中只有那城外城内,数千大靳士兵的尸体。 就在他剑指毛明忠的脖子,想要一剑封喉的时候,却被袁晏溪厉声打断,手中的剑也瞬间被人打掉,噗通一声来不及反应的倒地。 “蒋副将,保重身体要紧。” 狂风和疾语把蒋时中扶起,叫人拿来软座安顿在一旁,又让随行军医为其诊治。 这番场面,与跪在地上等候发落的毛明忠产生了鲜明对比。 “袁厂督,这恩将仇报的毛明忠,先是用缓兵之计欲陷我军于水火,后来又于城北处杀死数千弟兄,我若不杀他,又如何对得起阵亡的弟兄啊!!”他怒吼着。 已经被家国仇恨蒙了理智的蒋国章那里顾得其它,挣扎起身,轻易夺了身边人配在腰间的短刀,用尽全力往前一扑,短刀霎时没入毛明忠的身体。 “你……”被插了一刀的毛明忠都没来得急发出救声,两只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随时要从眼眶掉出来。 狂风这时才‘姗姗来迟’,扶住蒋国章的肩膀,轻轻将他拖开。 而毛明忠缓缓倒在地上,浑身颤抖,他要死了吗…不…不… 眼看计划就要完成,那些享不尽的荣华和富贵… 可没一会,无边的黑暗还有无数人影将他淹没,惊恐的挥舞双手试图赶走那些索命的冤魂,嘴里喊着:“不要,走开,走开……” “苗万火!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袁晏溪不紧不慢的朝一处戏谑。 “啧!”只见一人从他右手边蹦出。 “这一看就死不了。”他捉住毛明忠的脉搏,满不在乎的撇撇嘴,又朝椅子上的蒋国章看去,“自己都快不行了,还想杀人,自不量力。” “没扎在要害,切,我可不想脏了手。” “诶,你!过来给他包扎一下,记住了,别让他太舒服,留口气回京就行。”苗万火幸灾乐祸的说完,又捧着自己的宝贝药罐,一溜烟消失在院外。 袁晏溪摇摇头,询问雷鸣:“剩下的守备军怎么样了。” “回主子,尚有三千可用,其余…”雷鸣不忍往下说。 ‘啪’地一声,桌子应声而碎,袁晏溪猛的站起身大步流星走出去: “随我杀敌!” “咚、咚……” 清晨时分,鼓声于校场中回荡着,那鼓声很急,紧促的鼓声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脏。 “集合、紧急集合……” 在急促的鼓声中,士兵长们不断的在一顶顶油布帐篷前大声呼喊着。 在他们的喊声中,帐内的兵丁纷纷迅速穿好绛蓝色的军衣,在冲出帐篷的时候,又急忙从帐前的兵器架上,取下各自的长枪,当然还不忘记背上火药袋以及行军包。 “各自按规定领取行军物资,注意检查装备!”他们就像是训练时那般,快速集合,而在校场上的官佐们则不断大声喊着。 “到这边取水,大家都要把水筒装满……”负责分发物资的兵丁和官佐不断吆喝,以免有人遗漏,必竟这些可都是保命的东西,就像那一尺高的由竹筒制成的水筒一般,瞧着不怎么起眼,可这么热的天,行军的路上口渴了可全指往这竹水筒。 “粮草终于来了。” “咱们有救了,援军来了!” “听说是镇远侯的小侯爷亲自带队,出兵南伐。” “什么小侯爷,那可是东厂大厂督。” “原来大厂督并不如传言中的可怕,你们瞧他那架势,一看就是带过兵打过仗的将军啊。” “弟兄们,咱们振作起来,把蒲甘人打出去!叫他们尝尝真正的厉害!” 终于,当一切都准备好之后,剩下的的三千守备军将士,按照袁晏溪传来的话,扛着刀枪踏着整齐的步伐离开了城内的校场。 出征!把城夺回来! “厂督,加上守备军的三千,我们共有约二万人,探子回报,蒲甘除了已进入城内的五千多人,尚有五万余人正在朝这里行进。” 袁晏溪皱眉,人数想差太远,江阴现在东西被攻,相当于腹背受敌,如何保住百姓生命安全,突破重围与靖王会合是关键。 “厂督!”狂风跑进大帐,似有要事相报。 “说!” “外头有人求见,自称来自城内百姓自发组成的忠义自卫营。” 忠义,自卫营? “传!” 半个时辰后 对于江阴人来说,他们有些意外,尽管心知总有一天,忠义军肯定要出征,但是他们却没有想到会那么快。 这会,江阴城南门前,挤满了人,数以千计的百姓都自发的来到这里,为忠义军送行,毕竟,这其中大多数人都是江阴本地人,目送着他们出征的时候,路边的人们眼里含着泪花看着他们的离去,尤其是那些兵丁家眷们,她们抱着孩子,在路边看着出征的部队,想从人群中找到自己的家人。总有一些人喊着丈夫或者儿子的名字,更有一些百姓不断的将鸡蛋、果子、烧饼之类食物塞进那些兵丁的手中。 “孩他爹,一定要活着回来…” “娃子,活着回来…” “我要爹、爹…” 在人们的哭喊声中,南门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重,骑于马上的袁晏溪面目严肃。 原本他以为能够看到“祈战死”的一幕,可没想到,那些妇人们却哭嚷“活着回来”,妇人们和孩子的哭喊声声容易撼动人心,许多兵丁的脸上更是带着生死离别似的悲壮。 “立正,都抬起头来!” 骑在马上的袁晏溪策马跑到南门城下,冲着那些满面悲色的兵丁大声喊道。 “告诉我,这上面写着什么!”手中的马鞭指着嵌入南门城垣的石碑。 忠义之邦!石碑上的每个字两尺见方,使得每个人都能清楚的看到这四个字。 “忠义之邦!” 面色凄然的兵丁的声音有些杂乱,而不甚整齐。 “大声点,我听不到!” “忠义之邦!” 有如雷鸣般的吼声终于统一而有力的从这群兵丁们的嗓间迸发出来,而骑在马上的袁晏溪,却依然大吼着“我听不到!”,对于已经习惯了这种训练的兵卒更是本能的大声吼喊着。 “忠义之邦!” “忠义之邦!” …… 不是一个人在吼,不仅仅只是忠义军的官兵在那里呼喊着这四个字,而是所有人,南门内外的所有人都跟着大声呼喊着十万江阴百姓用生命与鲜血换来的四个字。所有的声音汇成了一个声音,这简单而沉重的四个字,慢慢的驱散了人们心中的离别之情,慢慢的驱散了人们对于亲人的留连。 情绪是会互相影响的,当这简单的四个字不断的冲撞着人们的灵魂,人们心中的恐惧慢慢的淡去了,有的只是一种从未曾有过的激动。在那种莫名的激荡与所有人的胸膛中聚集着的时候,不知是谁在那里唱了起来。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 这是一首大靳人再熟悉不过的歌,对于这首歌,每个大靳人都不陌生,几百年前,他们正是唱着这首歌推翻了旧时残暴君主的统治,使这河山重归大靳人之手,而现在,又一次,这歌声,再一次于众人的嗓间唱响……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过渡,袁厂督启程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