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天印踱着步,背着手,抬头望着日头,深叹一口气:“朕以为,你是个极聪明的。” 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毕竟,你是景明看上的人。” 陆惜之没有抬头,暗自腹诽:皇上…是什么意思? 古往今来,权力就是一切,封建社会,祁天印作为九五之尊,他就是天!天帝老子要发飙,谁人敢拦。 范明指认凶手是祁玉璋和谢展白,可他却只罚了范氏一家,就算是不想动自己的亲生儿子,那对武安侯谢展白又是为何手下留情?只判了个罚俸一年,即刻回到营地,没有召唤暂不得回京的结果。 哪怕要考虑朝堂稳定平衡,也不至于…… 陆惜之眯起了眼,硬着头皮一咬牙说道:“民女愚钝,斗胆敢问陛下,为何不再追查武安侯和…太…太子殿下,以遏制现在百姓之中那些对皇室不利的流言?” 这时候若是下旨缉查太子和武安侯谢展白,更能显得皇帝大公无私,收获人心,使人信服。 本以为祁天印一怒之下会砍了他的头,毕竟…皇帝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砍别人的头。 可那天子,却难得没有发火,沉沉道:“你可知大靳边关不稳,不止一个蒲甘对我国土虎视眈眈,还有大食,扶桑和天竺也都在觊觎,都在跃跃欲试的想要挑衅。” “宣平侯的队伍本应在与大食的边境驻守,可如今已是群龙无首,朕还没有委派人选;而武安侯的军队常年驻守与天竺的边境,无功无过,却也算兢兢业业。” “陆惜之,聪明如你,可知为何暂时不查谢展白?” 陆惜之突然有一种被醍醐灌顶的感觉。 对,不是不查,而是暂时查不得,她不懂朝政,却也领悟了祁天印的话外之音: 大靳现在看似国堂稳定,实际却是四面楚歌,若不是在武器弹药方面有个天才方思成,想必边关早已被攻破。 而惩治一个文武皆弱的宣平侯,可以杀一儆百,万不可在这时候拆散削弱兵力。 暂时不杀,却也提醒了谢展白,你的项上人头我不是不要,而是就让你悬着一颗心,带着将功补过的悔意去带兵杀敌。正是这样的心理暗示,会给赎罪的人套上千斤枷锁,幻想着若我奋力杀敌,为国捐躯,或许就能立功赎罪,将功补过了。 陆惜之低着头,茅塞顿开,可…还有一个人。 “那太子……殿下…”为了那些失去性命的女子,她是真豁出去了。 “哼,你还真是胆子大。” 祁天印一甩袖子,愤愤走回龙椅坐下。 “景明那个傻小子也有看走眼的一回!” 说完,便开始看起奏折,“吕顺,送陆辑事出去。” 不再理她。 陆惜之撇撇嘴,慢慢跟着吕顺,退了出去。 来之前,她想着说服皇上让她捉拿谢展白;来了之后,变得犹豫。 都说君无戏言,这并不是一句玩笑,尤其对太和帝来说,他这样一位稍显势单力薄,举步维艰的皇帝,如果因为几句流言,就随随便便收回已经下发的圣旨,别人只会认为君王毫无威信,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陆惜之想透以后,却是自嘲一声轻笑。 “陆姑娘大可不必妄自菲薄。”吕顺尖细的嗓子在旁响起。 “是惜之自视甚高,多谢皇上不杀之恩。” 现在的局势对她一点也不友好,百姓们说太子是凶手的传言,不知道是谁走漏的风声,而皇上处理的方式,有点放任流言愈演愈烈的事态。 “奴家伺候陛下二十多年,看得出来,陛下对姑娘是有爱才之心呐。” “民女不敢,刚才…让皇上失望了。” 临到宫门,吕顺却不再往前走了,只吩咐了一个小太监继续送她,又递给她几个食盒:“这是皇上赏赐给姑娘的,听说你爱吃玫瑰糕点,特意嘱咐厨子做的。” 啪嗒一声,陆惜之的腰牌却从腰间滑落,她刚想去捡,却被吕顺一手抢了先去,拾起腰牌递给她。 陆惜之怔愣一下,接过食盒和腰牌,跟着小太监出了宫去。 北雪正在宫门外焦急的等候,见她失魂落魄一样的出来,急忙迎上去: “姑娘,你可算出来了。” 而此刻,陆惜之耳边还回想着刚才吕顺偷偷说的一句简短的话:“太子有没有被冤枉,谁也说不清,既然是说不清的事,那自然人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想法。”稍微添油加醋,就能让案子,在普通百姓心中,充满迷云迷雾。 皇上让吕顺说的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太子是被冤枉的? 范明? 常任新? 不对,常家是太子的外家,不可能。 皇上到底想让他查什么? 慈宁宫 “你给我闭嘴。” 太后正在疾言厉色的大声呵斥道:“刚才你没听清吗?你那宝贝儿子竟然参与营党结私,还奸淫幼女,这等下作行为到底是跟谁学的!还竟然敢私自制造军工兵器!这哪一条都够死罪了!皇上雷霆大怒怎么就不杖毙了那孽畜?” 常心悦当下欲言又止,看着太后愤怒的模样,不敢继续替儿子继续辩解,本以为解决了范家此事就算了了,可不知谁放出风声,说太子才是幕后主谋,皇上已经下令禁了太子的足,跟乐儿一样,不得任何人进出东宫。 她挤出眼泪,哭道:“太后娘娘,璋儿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想要我儿陷于万劫不复之地,皇上被有心之人蒙蔽了双眼,您…您可要为璋儿做主啊!” 太后苦笑道:“怎么替你做主?那孽子如今在皇位已有人撑腰,谁敢奈何他?” 言语之间,处处体现了自己与皇上这个儿子之间的不睦之态。 常心悦又说:“那范延平一家既然已经被贬为庶民,皇上也确认他是杀人凶手,就当让他们以死谢罪,看那些草民还如何造谣我儿。” “你糊涂。”太后皱眉:“连圣上都未处死他,旨意谁敢违背?再说罪魁祸首范明已死,宣平侯府一家在边关有一定声望,若连坐九族,边关大乱……你若真是糊涂的看不透这里面的关节,一心想着包庇璋儿,可别怪老身到时翻脸无情,把你以前做的那点事都抖出来。” 虽然不喜祁天印,可现在国泰民安比什么都强,自己的晚年生活也不想闹出什么腌渍,再生出事端。 常心悦顿时惊住了,一脸的不可置信,疯了一样的大叫道:“母后您怎能如此偏心?范延平教子无方,说不定从头到尾知道范明所作的事,范明现在杀了人就一死了之,府上的人也就这么不了了之,还有没有天理了?” “我懒得和你说。”心神不定的太后不耐烦了,挥手道:“把皇后扶回去,好生照顾,出了事谁都别想活命。” 就这样慈宁宫里的老嚒嚒和大宫女们好说歹说,总算把不甘心的常皇后劝走了。 然而刚出慈宁宫,常心悦便一扫刚才狼狈不堪,惊慌失措的样子,甩开宫女的手,拍拍衣服上的灰,又扶了扶头上的金步摇。 换上以往唯我独尊的凤仪之姿,嘴边带着得逞的笑意,高傲的走回自己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