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今夜的康桥。 “好安静,”叶韶说,“我以为我们一直都有话讲。” “原来只是我一厢情愿。” 曲泠转过身去不理她,把自己团成一团。 叶韶伸手去拽他的尾巴。 曲泠回头对着她的手指就是一口。 力道不算大,叶韶眉头都没皱一下。 曲泠朝她呲了呲牙。 “嚯,”叶韶真心夸奖,“我以为你们狐狸不刷牙的,没想到你牙齿还挺美观。” 曲泠这次干脆不理她了。 “哎,”叶韶托着下巴蹲在他边上,“小同志,已黑化,水泥封心不再爱?” 【...宿主,我觉得他是生气了。】系统说。 叶韶把手托在狐狸的腋下,把他抱到自己怀里,坐回了椅子上。 曲泠刚想挣扎,脊背碰到一点柔软的衣料,他浑身一僵,不敢动了。 变回狐身后五感都敏锐许多,他甚至能感觉到叶韶平稳的心跳。 少女柔软的指尖抚摸着他的脑袋,然后顺到他的脊背,掂小狗一样帮他顺毛,“好啦,咱们不生气了。” “这不是事急从权吗?房间里有野生动物也不卫生是不是?” 那也不能叫赛虎啊!曲泠生闷气,还叫他和别人握手手,他可是青丘之主! 真以为说两句软话就能把他哄好?天真! 叶韶的手指来到了他的下巴处,似乎是觉得那里的毛特别软,叶韶忍不住多挠了几下。 曲泠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舒适地叹息一声。 然后立马反应过来—— “哎呀呀,你喜欢被挠下巴?”叶韶反应也很快,一只手挠下巴一只手摸背,“谁是最乖的小狐狸?曲泠是不是最乖的小狐狸?” “小狐狸生来就是要被妈妈吃掉的!” 都是什么和什么! 曲泠气得忘记了自己生气冷战的设定,“放开我!” 叶韶沉默片刻,然后突然轻笑起来。 曲泠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叶韶慢慢地转了转自己手腕,杏眼弯弯,“老婆啊。” “你倒是松尾巴啊。” 只见少女细瘦的手腕上,不知何时绕上了一条毛茸茸的洁白狐尾。 曲泠:!!! 清光一现,叶韶怀里的狐狸消失,少年凭空跌坐在房间中央,清俊的面皮上泛起薄红。 耳侧小叶子玎珰乱晃,被他抬手一把捏住,扭过头去盯着地上的宣纸。 “没有,有的时候它不太受控制...”曲泠从牙根里咬字,“抱歉。” 和人类会不自觉地抠脚趾一样,尾巴有时也会有自己的想法。 “不过你兽身也挺小的。”叶韶托着下巴笑,“真的像一只小狗。” “那不是我的本体!”曲泠受不得这委屈,大声回答后才看见叶韶挑眉,抿了抿嘴低声道,“我法身出现的话,你房间都装不下。” 就像在幻境里看见的前任青丘之主一样。 叶韶看向庭院,“我看这院子也挺空的...” “想也别想。”曲泠说,“不是你想看就能看的。” “真难过。”叶韶假装擦眼泪,“我以为我们是好朋友。” 曲泠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连忙凑上来,挣扎片刻才小声解释,“我经脉还没养好,直接现法身的话怕撑不住。” “好的吧。”叶韶放下手,撇了撇嘴。 看见叶韶满是笑意,一点泪痕都没有的眼睛,曲泠恍然醒悟自己被骗了,转身生闷气去了。 没有狐狸rua了,叶韶有点可惜,起身去把房门关好。 被勾起了之前房间里香味的回忆,曲泠大惊,如临大敌一样盯着叶韶,“你关门干什么!” 叶韶:...算了,看在他被骗的份上,不和他计较大小声了。 “为了防止别人看见我房间里有个野男人?”她说。 曲泠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激烈了,却还在嘴硬,“那你留条缝,你身上味道太大了。” “哈?”叶韶刚要顶回去,转瞬想到自己似乎从桃花道出来就没洗过澡,猛然间有点破防,侧头闻闻自己的衣领。 看见叶韶的动作,曲泠反应过来叶韶误会了,刚准备开口解释,“不是...” 然后就听叶韶有些紧张道,“给谢映他们闻到了吗?这种事情不要啊。” 她可是香香公主。 曲泠差点咬了舌头,这干谢映什么事情!谢映有他这么敏锐的鼻子吗! 不知为何有点不痛快,曲泠抱着胳膊闭眼道,“嗯,味道很重很难闻。” “...你闭眼睛干嘛?”叶韶问。 因为曲泠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闭着眼睛补充道,“而且还有一股蛾子的味道。” 叶韶尖叫一声。 翡儿觉得九小姐真的不太正常。 她是凡人身,没有资格去侍奉上一任的月神妻子。 但如果月神妻都像九小姐这样神神叨叨的话,她无比庆幸自己是个凡人。 九小姐甚至都还没过门呢! 比如现在,九小姐正在洗今天的第七次澡。 九小姐倒也没刻意折腾她,喊她进来换水的时候还有点不好意思,和她说辛苦了,给她一小块灵石让她拿着玩。 但不管怎么说,洗的次数也太多了吧!! 翡儿一边腹诽着,一边和被关在门外的白色小狗对上眼。 怎么看都是狐狸。 但是九小姐坚称这是精通狐狸语的狗中豪杰。 她蹲下来,朝白色小狗拍拍手,“来,和姐姐握握手。” 小狗炸毛,一下子跑走了。 翡儿正要去追,就听九小姐打开了门,她头发湿漉漉的卷曲着搭在肩上,把清透春衫浸到透出点肤色,脸上冒着热乎乎的水汽,像一颗水蜜桃。 “翠果啊,”也不管翡儿愿不愿意,叶韶把一截腕子伸过去给她闻,“我身上还有味道吗?” 翡儿被迫闻了闻,老实摇头,“没有的,小姐。” “真的吗?”叶韶自己也贴着手腕嗅,皱着两撇柳叶眉,“一点味道都没有?” 翡儿点头,“只有香味道。” “好,多谢。”叶韶对着翡儿点头,然后两根手指圈到唇边打了个呼哨,“赛虎过来!” 翡儿简直看呆了。 这个动作哪里像是大家小姐应该有的动作,分明是市井里的小混混的专属。 但偏偏她眉目鲜活,眼角眉梢带着点满不在乎的英气,让人生不起反感。 小白狗不情不愿过来了。 叶韶蹲下去一把将他抱起来,拿手腕抵在他鼻子上,“闻。” 小白狗打了个喷嚏,气得拿尾巴拍叶韶。 闹剧结束,已是华灯初上的时间。 翡儿送了晚饭来,又把门掩上。 叶韶不介意这种半软禁,自顾自把餐盘摆好,“老婆,吃饭。” 白狐狸还窝在床上生气。 “差不多得了啊,”叶韶叹口气,跟着脱了鞋子坐在床上,“叔的耐心有限。” “你跟过来不就因为想我了吗?”她深沉道。“怎么,要我哄你?” “你、你别胡说啊!”曲泠特别受不了她张嘴就是骚话这一点,马上抬头反驳,“你想太多了!只不过是你们叶家现在警惕性很高,谢映他们潜不进来,才拜托小爷出马的。” “谢哥哥真是好人。”叶韶感叹,“爱了。” 不愧是男女主,萍水相逢还愿意出手相救。 曲泠哽了哽。 “可是你为什么能这么大咧咧潜进来呢?”叶韶问了自己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因为我用的不是灵气。”曲泠语气不佳,“是妖力。” “你之前不是不敢用妖力,怕被发现吗?”叶韶问。 清光一现,曲泠变回白衣少年,学着叶韶的动作托下巴,“你不知道吗?” “整个江城,现在都被妖气笼罩呢。” 他微微眯起眼睛,眼尾锐利上挑。 “啊,这样。”叶韶恍然,“所以你可以随意使用妖力,爽啊老婆..呜啊!” 肩膀被人用力一推,叶韶往后跌进柔软的被褥,随后一片灼热的阴影覆上来。 曲泠撑在她的身上,洁白狐耳从发间探出,极度柔软的绒毛与他尖锐犬牙上的寒芒矛盾地撞在一起。 背着烛火,他的妖瞳璀璨,泛出暗金的冷光。 “做什么?”叶韶问。 曲泠眯了眯眼睛,半妖化的他秾丽更深,像淬了毒的美艳刀刃,“...也就意味着,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情。” 叶韶盯着曲泠一会,抬手摸了摸狐耳上缀着的小叶子,“原来化妖的时候也还在啊。” 曲泠没说话,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视线如有形的刀尖,在叶韶脆弱的脖颈上缓慢划过。 被冷落许久的杀意在房间蔓延。 叶韶神色不变,甚至眸子还弯了起来。 无声的对峙还在继续。 少年身上冷冷的气味与少女甜软的花果香融合在一起,像互相抵着的锋刃,偏又隐藏在柔软的锦缎中。 搁在桌上的烛火发出轻微爆裂声,打破了一室的剑拔弩张。 曲泠忽然轻轻呼出一口气,自暴自弃一般松开叶韶,往边上一滚躺在叶韶右侧。 “你都不怕的啊。”他抬胳膊,以手背盖在自己眼上,“没劲。”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叶韶笑,侧过身来看他。 她头发半湿不干,这么散在枕头上,像乌黑的绸缎。 “这样我很没面子的。”曲泠把手往上挪了些,露出左眼瞥她一眼,“等、等等,你靠这么近干嘛?” “你压我头发了。”叶韶提醒他。 曲泠赶快把头抬起一点,让叶韶把头发抽走。 叶韶一边用手指梳顺头发,一边眯着眼笑,“就知道你不舍得我痛。” 曲泠: “别说了!”他脸又红了,背过身不看叶韶,“我们说正事!” 曲泠前面没说谎,他确实是因为谢映他们没法潜入叶家,才让他试试的。 “你在他们面前用妖力?”叶韶奇道。 “没有,小爷的身法好。”曲泠声音有点骄傲,“潜进来都不需要用妖力。” “区区小事,不值一提。” 叶韶: 曲泠同志,你的尾巴又在摇了。 叶家正在做最后送嫁队伍的筹备,尤其是代月新郎。 ——月神自然是不会轻易现身的,需要一个男性代替他作为新郎,走完所有仪式。 要求极其苛刻,不仅要生得钟灵毓秀不辱月神的风采,还要生辰月日八字符合叶九的命格。 “谢映准备易个容去应征看看。”曲泠说,“他没有来过江城,不一定会被认出来。” “你现在被看管着,应该很难逃走,”他把计划告诉叶韶,“但是大婚当日人员繁忙,到时候试试让宿棠月混进来,和你对调。” 宿棠月发现叶韶被绑走后很生气,叉着腰说要亲自去会会那个月神。 “怎么还能强娶呢!”她眼睛圆溜溜的。 曲泠感觉当时谢映看宿棠月的那个眼神,好像要拉出丝来,把他弄得毛都要炸起来了。 “嗯?那就是棠月姐姐做新娘,谢哥哥做新郎?”叶韶语气很奇异。 曲泠不知为何心里咯噔一声,“是啊。” “我不要。”叶韶说。 她望着曲泠,咬字清晰,毫无听错的余地,“我要做谢哥哥的新娘。” 沉默片刻。 曲泠“哈?”了一声,猛然翻身坐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啊。”叶韶依旧半躺着,抬眸看他,“我想谢哥哥做我的代月新郎。” 曲泠一下子没说出话来,他下意识觉得荒谬。 “我自知我比不上棠月姐姐,”叶韶语气平稳,“想借着这次机会嫁他一次,也算是圆梦了。” 曲泠脑子一片混乱。 青丘少主还远没有成熟到能够弄清自己心绪的地步,他的人生只有前十几年的阳光清风与后三百年孤寂的刀光剑影,以及深深刻在他灵魂里的满是铁与火气息的荒芜土地。 他只能在一片杂乱的信号中,辨认出其中最鲜红刺眼的那一根。 便是无缘由的愤怒。 “你再说一遍?”曲泠问。 叶韶轻笑出声,毫不躲闪他的视线,“你真的想再听一次?” 曲泠紧紧盯着叶韶的眼睛。 少女的眸子一如往常的漆黑清澈,丝毫没有被蛊惑的痕迹。 曲泠突然感觉脊背最底端冒出一股战栗的凉意,像一只手攥住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