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飒飒,几乎听不见彼此的言语。 曲泠沉默着,手下力度逐渐增大,薄薄的金色妖力屏障出现几道蛛网般的裂痕。 “你有九尾。” 突然,从昨夜曲泠离去就变得极度寡言的青丘之主开口了,极具压迫感的视线落在曲泠身上。 天下应当只有一位青丘九尾。 多出来的那个,便是赝品。 叶韶下意识回头,望见曲泠九根雪白狐尾在狂风中飞舞翻涌,如同风中凛然绽放的花。 相比起来,青丘之主的狐尾就显得有几分黯淡。 真假立判。 死寂在四人中蔓延开来,轰鸣在耳边的树枝摧折飞沙走石之声,让气氛陷入了一种震耳欲聋的沉默。 只有青丘之主的妖力屏障发出的不堪重负的细碎崩裂声,挑动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 ——九尾只会在上一任主君死去后继承。 几乎残酷的继位方式,揭露了更加残忍直白的事实。 突然间,青丘夫人松了眉宇间的神色,轻笑着叹了口气。 “太好了。”她的语气近乎是庆幸,“小泠活下去了。” 听闻这话的瞬间,曲泠瞳孔一缩,手中力道松了片刻,濯月立刻被狂风往上吹起,却只高了小半寸就被止住。 是叶韶稳住了濯月剑。 青丘夫妻看向叶韶,叶韶却侧眸望着曲泠,漆黑杏眼沉静而有力量。 曲泠的手重新握紧剑柄,他的声音像是一个字一个字从胸腔深处挤出来,又被牙关狠狠咬过,“抱歉。” 这是非做不可的事情。 天地摇摇欲坠,阴沉的天空中央似乎能够看见漆黑的裂纹,龙蛇般扭曲的电光在云层里爬行蜿蜒,将青丘照得一片惨白。 青丘夫妻对视了一眼。 突然,青丘之主松了身上威压,此刻的他看上去就像是人间再平常不过的不善言辞的父亲。 “这种事情,”他朝着曲泠温和笑道,“你不用自己做。” 在大脑将这句话解析之前,金色妖力屏障突然消失,化作一道贯彻天地的剑意,狠狠扎向画卷中心! 青丘主君竟然亲手毁了自己栖身的画卷! 曲泠眼睛睁大,下意识朝着双亲伸出了手,“不——” 然而一切都放慢成慢动作,那绘卷发出清脆的撕裂声,然后从中间断成两截! 周围所有的景物都变成黑白色,又不断闪烁着化作极简的线条,在一片极度混乱中,只有曲泠边上的少女仍然是象征真实的鲜活。 “看。”叶韶说,拍了拍曲泠的手背,“逃避就会后悔。” 曲泠强迫自己在地动山摇线条抽离中看向自己的双亲。 青丘夫妻仍然是执手站在原地,用一种温煦又悲伤的眼神望着曲泠,望着自己将一去不回的孩子。 “要开心。”青丘夫人说。 “不要学坏,”青丘主君想了想,又笑着补充道,“好吧,还是开心最重要。” 下一帧,像走马灯熄灭一般,一切骤然消失,陷入一片漆黑的虚无。 耳边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叶韶却慢慢眨了下眼,刚刚在最后的瞬间,她似乎看见青丘夫人朝她做了口型。 “你答应过我的。” “阿音。”曲泠声音很哑地喊她,狐尾勾勾缠缠绕在她的手腕上。 叶韶刚要和他说话,眼前却再度一花。 他们出现在一个奇异的空间里,漆黑的空间里浮动着不见来源的光线。不远处站着面带浅笑的崔之风,他正好将花手绢解了下来,放在鼻尖慢慢地嗅。 异变似乎没有影响到他的动作,他甚至闻得很陶醉。 叶韶:...噫,变态。 然而她的注意力马上就被空间里的异状给吸引过去。 他们像是漂浮在空旷的宇宙之中,无数巨大画卷像旗幡一般舒展着,有的精美非凡有的粗糙拙劣,上面都站着神色各异的人们。画卷自由翻卷甚至重叠,人的站姿也不受重力限制,安安稳稳地站在画卷之上。 福至心灵一般,叶韶回头张望,看见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宿棠月和谢映正倒着站在一张画卷之上,看神色正在交谈,显然是处在看不见如今这个空间的维度之内。 “谢映!”叶韶下意识大喊出声。 要说男主起名就是好,两个仄声字喊出来那叫一个铿锵有力。 谢映似有所觉,朝着她的方向看去。 然而他并看不见叶韶所处的空间,落在他眼中的只有他所在画境里的天空。 曲泠突然用力抓住她的手。 下一瞬间,他们脚底一空,身躯受到无可抗拒的力量裹挟,朝着谢映...边上的另一张与周围古色古香截然不同的,平整铅画纸飞去。 一片天旋地转。 脚下失重感一下子攥住心脏,还是习惯于脚踏实地的现代人叶韶本能缩起身子,然后被人揽着腰护进怀里。 下一秒,落地。 曲泠动作轻巧地往下一蹲卸了力道,被打横抱在怀里的叶韶毫发无伤,除了脸色有点发白。 另一边的崔之风也从天上坠下。 他无所凭依,宽大的衣袖向上飞舞着,像力竭坠落的蝶。 在他即将落到地面上的时候,一道含着藤花气息的香风如淡墨般一划而过,缓冲了他的力道,让他慢慢坠地。 他仰躺在地上,乌发散乱。手抬起来,伸向那捉不住的风,又任凭风从他指间穿过。 “如果他没有闻我手帕,我觉得他这样还挺好看的。”叶韶小声对曲泠说,“有战损美强惨那味了。” 曲泠声音听起来像是要咬碎后槽牙,“你觉得抱着我的脖子,夸别的男人好看合适吗?” 叶韶从善如流,松开勾着曲泠脖子的手,“那...” 狐尾很迅速地绕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腕放回原处,曲泠暴躁到很想打人。 叶韶并没有安慰他,甚至行事比之前更要不着调一些。但正是这份满不在乎让曲泠心头郁气出了不少。 做了就是做了,不是什么值得铭记咀嚼的大事。 反正他们是一伙的。 “这是...”曲泠呼出一口浊气,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嫌弃道,“这是瞎子画的画吧?” 相比之前“青丘”的真假难辨,这个画境一眼就能让人看出这不是现实。 湛蓝到不真实的天空里,挂着一轮小学生画画时一定会画上去的橘红太阳,周围还有波浪状的金色光辉。在太阳边上,还有几朵淡蓝色的大胖云彩,没精打采地窝在一旁。 地面上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糊弄一般画上去的几朵五瓣小花和锯齿一样的绿色小草。 不远处,是一栋小小的红色屋顶的房子,屋顶上还有一个不知道有什么用的烟囱。 曲泠觉得正常人画不出这玩意。 叶韶咳了一声,“我画的。” 得亏她是脸皮比较厚的极个别同志,不然换谁都得红个小脸不好意思。 她前面还大言不惭说曲泠画的只比她差一点呢。 曲泠:。 尾巴发麻。 他也咳嗽一声,望着那线条甚至都有些歪歪扭扭的房顶,深沉道,“很匠心独运,返璞归真,颇有抱朴守拙之风。” 青丘少主开动了自己的脑筋,疯狂搜刮自己并不是太多的文学素养来给叶韶找补。 叶韶没忍住扑哧一声。 听见叶韶笑了,曲泠也放松下来,一低头看见怀里的少女脸上红扑扑的,“你又烧上去了?” 叶韶用手背试了一下自己脸上的温暖,面无表情挣扎着下去,“太阳照的。” 曲泠狐疑地抬头看了看那轮存在感很强的太阳,算是接受了叶韶的说法。 既然已经明确了这里的幻境都是由画生出来的,那就只要去毁掉作为阵心的画,就能够再次回到之前的空间里。 叶韶隐隐有种感觉,真正破境的方式还是存在于刚刚宇宙般的空间里,而不是盲目地在画境中奔走。 不论如何,眼下要做的都是先要找到阵心。 眼前的画境空空荡荡。 叶韶拉住曲泠,走到还仰躺着出神的崔之风面前,很嫌弃地拿洗星剑鞘戳了戳他,“你走不走?” 崔之风温和笑着起身,一边重新拿手帕系在自己眼部的疤痕上,一边笑道,“可惜在下没有眼福得见建国姑娘的大作。” “是啊,那可太可惜了。”叶韶毫不心虚,看见他眉眼间的手帕时微妙地顿了一下,“你这块布多久洗一次?” “这取决于建国姑娘什么时候给我新的。”崔之风朝着叶韶微笑,和他一贯的变态发言不同,他的笑容如新雪一样干净柔软。 叶韶:。 “现在不能砍。”叶韶按住蠢蠢欲动的曲泠。 曲泠嘁了一声,很暴躁地想踢一脚地面的石子,但想想这是叶韶画出来的产物,又强忍着收住了脚。 叶韶走到房子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 曲泠突然拽住了叶韶,他抿抿唇,“会遇见什么人吗?” “或者你在门口等我,我进去帮你找。” 叶韶沉默片刻,朝着曲泠露出一个有点古怪的笑容,“不用。” “说实话,我觉得应该不会太顺利。” 说罢,叶韶一把扭开了门。 出乎曲泠的意料,里面的环境不像是外面手绘线条这么抽象,而是有着奇怪摆设的整洁屋子。 “这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叶韶笑起来,只是那笑并不达眼底,“这是沙发,这是茶几,要不我给你泡杯咖啡?” 曲泠听不懂咖啡是什么东西,但是他知道,叶韶一旦开始漫无边际跑火车的时候,往往要么是忍着疼,要么是忍着难受。 曲泠握住叶韶的手,果然很凉。 不是寒毒发作时的刺骨,而是从心底泛起的丝丝缕缕的凉意。 叶韶瞥了曲泠一眼,终于真心实意地笑开,有些无奈的样子,“老婆变聪明了。” 她没去管跟在后面的崔之风,拉着曲泠在每间房间里翻找。 曲泠看着叶韶忙来忙去,渐渐蹙起眉头,“阿音,你是和父母住的吗?” 叶韶抽空看他一眼,“不是,我和我妈住。” 曲泠困惑地皱眉。 ——整个家里,餐具与拖鞋等生活用品都是成双的摆放,整洁又温馨。 但是,还有一套格格不入的碗筷杯盘放在角落,边上是洗得发白的书包。 叶韶没有解释的**,找了几个房间都没找到自己当时画的画,终于将目光投向一直关着门的卧室。 “曲泠。”叶韶深呼吸了一下,主动扣紧了曲泠的手,“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害怕。” 曲泠摇摇头,用有些担心的眼神看着叶韶。 尽管叶韶表情不显,但是她的心跳一直很狂乱。 叶韶避开曲泠的眼神,伸手扭开了门把手。 曲泠呼吸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