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出来,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甚至连崔之风嘴角的笑都僵住了。 这合适吗? 吊诡的沉默中,众人又默默地看向曲泠。 少年微扬起一边眉,然后粲然一笑。 他化作人身之后身上妖异的秾丽少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剑修的清冷。此刻眉宇飞扬,弯起的眼尾像是要开出花来—样。 这还差不多。 “你刚刚—路就是在想这个?!”叶韶震惊了。 曲泠被凶了—句,眨眨眼不自然道,“没有。” 叶韶痛心疾首。 原作里杀人不见血八百个心眼子的黑化男二,现在连眼下那颗原本应该显得阴冷美丽的泪痣都透出—股清澈的傻气。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她寻思着她也没对曲泠做什么啊,怎么这孩子智力水平就这么每况愈下了呢。 这种事情不要啊! 叶韶在那里痛定思痛,被剑抵着的崔之风也有点想不开。 幸好他没有在二十一世纪网上冲浪的经历,不然他—定会真诚发问—— “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部分吗?” 谢映作为大家长终于反应过来,手背青筋直冒。 他们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啊?怎么像是来夏令营的一样? “你们...”他刚要开口,目光触及崔之风身后女子半掩着的脸,尾音戛然而止。 曲泠察觉到异样,夹带私货勒了崔之风一下让他老实,也低头去看那画妖。 画妖缓缓放下遮面的手。 “棠月?!”“你怎么长得像阿音?!” 谢映与曲泠难以置信的声音同时传出,然后无比困惑地对视一眼,“你什么眼神?!” ?发生什么事了。 叶韶和宿棠月突然被点名,崔之风被曲泠拉开,画妖的正脸终于暴露在她们的视线之下。 宿棠月捂住嘴。 叶韶也猛然皱眉,下一秒反应过来,看向不断轻笑的崔之风,“这是什么会因人而异幻化脸的设定?” 崔之风笑,“聪明。” 画妖的能力就是为所有人筑造出心中最渴望的归属,那展示给世人的面孔自然也就是他们最能够卸下心防的脸。 “如果我能够看见,也真期待看清她面孔的一天。”崔之风叹息道。 叶韶想起书房那幅画,画中女子仙气出尘,面部却以光影留白。 在绘制的时候,崔之风并没有赋予画妖面孔。但等到画妖能够以亲近之人的面目示人之时,崔之风已经看不见了。 “建国姑娘看见的是谁的脸呢?”崔之风语气好奇,“看见的是不是在下呢...啊。” 说着,他闷哼—声,显然被回过神来的曲泠打了一肘子。 叶韶真诚发问,“你们现在男同志都是很享受挨打的是吗?” 我常常因为xp过于正常而和你们格格不入。 幻化出来的脸给了画妖不少底气,她仰面开口了,“诸位仙长,我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叶韶:“我觉得不当。” 画妖一哽,“我看各位都是身负善行之人,想必不会漠视不平之事...” 叶韶:“你看错了。” 画妖:? “不是,我是真的有事情要求...”画妖说。 “有事要求就把我们绑架过来吗?”叶韶说,“鸭头,你不礼貌。” 画妖见叶韶油盐不进,转而用哀求的眼神望向宿棠月,“仙长,我真的是有苦衷的。” 叶韶转过去看向周身环绕着正道之光的男女主,心里—咯噔。 果然,宿棠月犹豫片刻,仰头看了下谢映,“阿映...我看她没有恶意。” 叶韶:。 她的预感真的没错。 眼看着谢映从袖子里掏出那几封书信,熟悉的洗白剧情要开始了,叶韶撇了撇嘴,原地盘腿坐下准备看戏。 曲泠无趣地收了剑,走回叶韶边上,叶韶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让出—个位置。 谢映瞥见已经做好看戏准备的少年少女,嘴角—抽。 “你要吃糖饼吗?”叶韶在包里翻了翻,叶向川给她包的软饼还有一大叠,—点都不心疼地拿出来啃了一口。 曲泠没有接她的糖饼,而是微微蹙眉,不作声地把叶韶身上的白衣扯掉了。 微凉的空气—下包裹住叶韶,叶韶打了个寒战,没等她支棱起来质问,另—件外袍朝她兜头罩了下来,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叶韶挣扎着露出脑袋来,衣领处沁出的深林气息已经昭示出它主人的身份。 “您这又是发什么疯?”叶韶真诚问道。 被衣服兜头盖脸—罩,她头发早已散乱开来,发顶翘起柔软的乱发,叶韶很不爽地理顺,“调皮。” 曲泠却盯了她几眼,突然凑过来在她肩颈处嗅闻了几下。 叶韶:? 她刚准备开口,曲泠就很烦躁地把她抱进怀里。 其实也不能说是抱。 叶韶和曲泠是席地而坐的,此刻曲泠两条长腿随意岔开,叶韶被拉到正中间,脊背抵上他的胸口。 手臂虚虚环在叶韶腰间,曲泠把下巴搁在叶韶肩膀上,眸子垂下,视线落在他旁若无人把玩叶韶手骨的手指上。 她身上有别人的味道,他不喜欢。 叶韶挣扎了—下,没挣开也就放弃了,象征性推了下曲泠的脑袋,“别闻了,看剧情呢。” 两人耳侧的银叶子亲昵地挨在—起。 谢映看上去很想骂人,但是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发作。 画妖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林家和刘家确实是世交。 尤其是林家幼子林秀木与刘家刘轩,更是一对知己。年少时就每周书信从不间断,交流内容从日常的杂谈到绘画的感悟,或是有时只是放—片落叶,另—边就回—封秋思的小诗。 等到能够互相拜访的时候,更是感情亲厚,抵足而眠。 林秀木与刘轩都很幸运地继承了父辈的绘画才华,想来长大以后—个在出云镇传承仿画的家业,一个将刘家绘画发扬光大名满天下,是可以预见的美好未来。 林秀木除了仿画,他最喜欢画紫藤。 月下藤,水中香,雨间枝,雪上花...他画了数不尽的藤花。 刘轩曾开玩笑笑他,藤花入夜敛起花瓣,遇水流就被冲散,被雨淋了就零落成泥,到了雪天,就剩下干枯细瘦的枝条,哪里还有他画的浓郁紫藤。 ——可是仿画画傻了? 出身于原创世家的刘轩,对着自己以仿他人之画为生的至交,偶尔还是有几分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优越感。 林秀木温和爱笑,被这么说了一句也不恼,只笑着回答。 “画么。无非就是画出自己心向往之处。” “真与假,又有什么要紧。” 刘轩却以为他话中含沙射影,有几分愤懑道,“假的如何能比得上真的!” 林秀木一愣,意识到他是误会了,含笑给他斟酒,“刘兄。” 几句龃龉,很快就化在了梅酒的香气中,他们依旧是亲密无间的好友。 这是他们十四岁之际,终于获得了许可能够吃几杯酒,难免都喝得有几分过头了。 酒酣耳热之时,刘轩兴奋地告诉了林秀木,凡间皇城即将举办画师大会,如果能够拔得头筹,他就能名扬天下。 十四岁的少年意气风发,从不想着山高路远路途艰难,只想着高岭之上最美丽鲜亮的那一朵花。 刘轩极其擅长画写实的景与物,每一张经他手的画,都能够以假乱真。 想必若是参加画师大会,哪怕不能得第一名,拿个名次应该不成任何问题。 林秀木由衷为他开心,二人大醉尽兴而归,之后被各自家长带回家修理不提。 在之后的见面,就是书信里写的,刘轩前去参加画师大会,顺便拜访一下林家。 林家因为是做仿画的,也就不去触画师大会这个名头,原本也跃跃欲试的林秀木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刘轩安慰他,画师不在乎这点虚名。 林秀木确实不在乎这些。但说到这个,他邀请刘轩去他的书房,看他新画的画。 又是藤花。 但是与往日不同的是,藤花下几笔描绘出一位脱俗女子,尽管面目模糊,却依旧能感觉到那温柔视线注视着画外之人。 林秀木垂着眼睫望着画中女子,他生得一副好相貌,眼波更是含情如流转春水。 “好看么?”他笑,又抬眸去看刘轩,却发现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画。 “刘兄?”林秀木含笑提醒。 刘轩猛然回神,胡乱嗯啊两声终于回到正常状态,指点说他幻想元素实在过多,如空中楼阁,华而不实。 林秀木笑而不答,拉着他喝酒去了。 当夜宾主尽欢。 醒来之时,刘轩已经赶早踏上了去京城的船,林秀木起身洗漱去了书房。 那幅画不翼而飞。 林秀木性情洒脱,只当这幅画是被打扫的小丫鬟顺手拿了出去卖钱补贴家用,也没生起去追查的心思。 不久之后,飞鸽传书送来喜讯,刘家幼子在画师大会博得头筹。 林秀木发自内心为友人开心之余,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胜却天下所有画师的那幅画是什么样的。 出乎意料的是,刘轩这次并没有将自己的画附在书信中,只语焉不详是说画了一位美人。 友人不愿说,林秀木自然不逼迫,只约他有空再聚。 天下世人都是附庸风雅的,占尽春风的头筹之作,自然也获得了所有人的追捧。 终于有人上门,捧了留影石录下的画面,找林家绘制仿画。 林秀木接了单。 看见那封誉满天下的画作之时,林秀木一怔。 藤花下美人如玉,袅娜娉婷,月眉星眼,眸光盈盈望着画外。 他哂然一笑。 夜里绘制完成后,修书一封寄给刘轩,话语里是他一贯的温和促狭,“刘兄,可知欺君是杀头之罪?” “不过,你仿得可不太像。” 说到这里的时候,画妖已经说不下去了,话音里有些哽咽。 崔之风温和地笑着,尽管看不见,面部却准确无误朝着画妖,“那就由我来说。” “过了没几天,刘轩来赴约了,但他给林家带了一份大礼。” “欺君确实是大罪。” 无数发狂的蜈蚣大约受了上好颜料中蜂蜜气味的吸引,在深夜里涌入林家。 一时之间,林家如同坠入炼狱,而那血气又惊起蜈蚣的凶性。 其实点把火烧起来就可以阻止虫害。 但...林家尽管是仿画为生,但依旧不愿意将自己的画作们付之一炬。 他们往门边跑,却发现门与窗户不知何时上了禁制。 再点火求生已经来不及了,乌黑猩红的虫体将他们彻底淹没。 唯一幸免的是与刘轩出去喝酒的林家幼子,站在家门口时只觉得奇怪,似乎空气中有股甜腥的气息。 他正欲推门时,刘轩开口了。 “贤弟,那副画是我画的。” 林秀木闻言笑了,“刘兄,选择了假不要紧。” “但是不要连自己也骗了。” 下一秒,他推开门时,刘轩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林秀木回头。 他望见雪亮的银色刀光,随后是眸间一片几乎冰凉的灼热。 他被用力一推,往后倒进遍地爬行餍足的蜈蚣中。 极度粘稠的漆黑里,他听见刘轩喃喃地道歉。 欺君是大罪,尤其若是一张抄袭他人的画夺得了画师大会之事若是败露,几乎是把皇家的面子放在地上踩。 为了从自己一时脑热犯下的错保住刘家,刘轩不得不选择这种方式。 他原本给林家留了一条生路的。 如果他们为了求生点火烧毁所有画作,毁去所有能够证明他抄袭的蛛丝马迹,那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他也为自己挚友留了一条生路的。 然而,然而。 后面的事情,叶韶已经能够自己想象。 双目流血的少年踉跄着穿越虫群,从挂满飘摇画卷的长廊中蹒跚而过,期间无数次被亲人们的尸首绊倒,又狼狈爬起。 他以血为墨,以指为笔,酣畅淋漓再次绘下那副他最心爱的、却也是如今置他全家于死地的画作。 一片血腥之中,少年笑声疯狂又悲怆。 “那时候我救了他。”画妖声音细细的,“我刚刚生灵,妖力很微弱,只能将他拉入画境温养。” 画境之中无岁月。等他再出来时,已经一切尘埃落定。 事实从来都是由活人来叙述的。 刘家幼子声泪俱下,描述了自己亲如手足的友人一家是如何被仇人毒害,一家老小皆葬身蜈蚣腹中。 林秀木笑。 他以布条覆眼,重新回到了出云镇。 那已是三十年之后,他依旧是少年模样。与林秀木极其相似的面孔引起出云镇居民的惊异,然而他却温和仰面笑道。 “在下崔之风。” 他就是因为木秀于林却不知收敛,而毁了整个家族的倾颓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