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雄伟古老的城墙横亘在地平线上,空中黑云压城,雷霆阵阵。 城墙瞭望塔最高处,萧景尘盘膝而坐,捂着腹部伤口,催动血肉,静静疗伤。 豆大的雨点落下,被阻隔于周身三尺之外,衣物不湿。 在他脚下,边境将领的尸体堆积如山,全都呈现干瘪状态,一身血肉全被吸干。 揭穿身份,不是萧家血脉,这些人不再认可他,反过来还想围攻他,那便没有存在的必要。 刚好这些将领都是武道高手,气血旺盛,可以当养料。 吃一堑长一智,萧景尘没有再找民房藏身,而是占据制高点,视野开阔,避免再被人阴。 明枪总比暗箭好防。 他本可以继续跑,相信黑袍人的脚力比不上他。 但终究受了致命伤,吸再多人的血肉功力,也不可能一下子恢复过来,失血过多照样得死,必须先治好腹部的伤势,才不至于被活活耗死。 但他的想法,不可能如愿。 城墙上有高大黑影一闪而过,残影连成一片,在雨幕的掩护下,一颗颗黑色弹丸发出破空呼啸,朝萧景尘飚射而去。 “终于耐不住了吗?” 老四骤然睁眼,神情冷漠,雄躯向上一跃,犹如大鹏展翅,腾云驾雾,融入了裂空的闪电之中。 在升空的过程中,他十指连弹,一道道磅礴霸道的气劲激射而出,似剑气横空,将对方笼罩。 “轰轰轰——” 一连串连珠炮似的霹雳爆炸,将萧景尘刚刚所坐的地方淹没。 整个城头都在剧烈震动,碎石泥星,干尸残骸,被炸得四处飞溅,比天空中的闪电雷声还要响亮。 远处的高大黑影身上亦炸开血花,却面不改色扣动扳机。 “嗖——” 一支千年寒铁所铸的破甲弩箭划破雨帘,预判了萧景尘跃起的动作,等他滞留在空中时,毒箭已扑面而至。 城头制高点也有坏处,高处不胜寒,四周犹如悬崖峭壁,遇袭没地方躲,人的本能都是往空中跃。 等萧景尘反应过来时,箭矢已至鼻尖,把他惊得汗毛倒竖。 从来都是他压制别人,预判别人的动作,此刻空中无处借力,那锋利泛绿光的螺旋箭头,让他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而他唯一能做的,本能反应的,脑袋偏了一下。 “噗——” 血光乍现。 萧景尘脸上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直至蔓延到左耳,整只耳朵被射烂,血雾弥漫,笼罩了他的左脸。 剧烈疼痛令老四一声闷哼,身体极速坠落。 但落地还没来得及站稳…… “轰隆——” 延迟爆炸的黑色弹丸,在轰鸣震天的火光中将他炸飞,狠狠摔下十多丈高的城墙。 “砰——” 萧景尘沉重的身躯犹如炮弹坠地,嵌入碎裂的青砖之中。 两条腿血肉模糊,伤可见骨,双脚扭曲不成人形,白骨森森,惨烈无比。 这也就是他的血肉骨骼足够坚韧,不然双腿都会被炸掉,彻底残废。 不过,只要落了地,就算行动不便,他也是无敌的。 可雨幕中哪里还有对方的身影? “马六。” 萧景尘用力一拍地面将自己震出,横移一丈,背靠厚重的城墙,盘坐在地上扫视四周。 不需多想,能在智谋和心眼上压制他的人,世上数不出三个。 这般技术流手段,各种预判,除马六舍我其谁? 大宗师很厉害,绝对碾压超一流,这是世所共知的事情。 但任何事情都有例外。 别人处处占据先机,你只有挨揍的份儿,别说超一流,哪怕仅是个二流,只要你摸不到人家,只要人家脑子够好使,也能阴死你。 武力强大固然重要,但空有武力,不过莽夫。 智慧是上天赋予人类最宝贵的东西,善用头脑,蝼蚁也可屠死巨龙。 大雨滂沱,苍茫的烟水笼罩着大地,找不到马六的身影,萧景尘干脆闭上眼睛,四周的一切顿时明亮起来。 百丈外,一团光点正围绕着他,呈半圆形不断移动。 萧景尘很想扑杀上去,将对方击杀。 但他清楚,真这样做,你便中计了。 马六手里必定有暴血丹之类的药物,你重伤垂死,双脚难以站立,对方凭借大禹步,再激发潜能,你还真追不上。 而马六没有再次出手,只让你当惊弓之鸟,不能安心疗伤,便是想活活耗死你。 这一刻,萧景尘内心深处,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难过与绝望。 隐约间,尽管他内心不相信,却不得不承认,面对马六,这一遭,你重伤成这样,很难活下去。 “世上没有人能杀我!” 萧景尘面容狰狞扭曲,强行驱散心中阴霾,不断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 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刚刚马六身上也爆出了一大团血花,必定也受了重伤。 如今只看谁的骨头硬,谁的意志坚定,面对危机谁更冷静! 这一刻,萧景尘展现出强大的心理素质,被六叔虎视眈眈,他反倒心平气和闭目疗伤起来。 而在远处雨幕中,马六抬头看了看天色,呢喃道: “不能再等了。” 以张武的聪明,必定已发现木王是假的。 这孩子善于隐藏实力,平时能拿出七分力,便已是他的极限,若是全力狂奔,一日便可到达京城。 六叔脱下染血的黑袍,露出苍苍的白发,满是皱纹的面容。 从黑袍上撕下两块布,将贯通胸膛和右肩的伤口包扎一下,六叔面色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早便想好独自面对萧景尘兄弟二人。 找了释菩提,让老和尚帮忙隐瞒景皓帝之死,不要告诉张武。 又喊来木王,代替自己拖住这孩子。 甚至去大坤最南边的儋耳城,也是故意为之。 萧景尘,不能死在张武手里。 老四身后有葵魔宗,又是无上宗师的弟子,杀了人家你也得死。 而自己老了,又是万众皆知的孤家寡人,无儿无女,无父无母,拼死萧景尘,无上宗师也无可奈何,无仇可报。 即便没有葵魔宗,马六也会独自回京。 无他,老父亲,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担任何风险。 拿出一把暴血丹,面无表情吞下,抽出腰后的千年寒铁匕刀,用坚韧的黑布缠在手上,以免脱手崩飞。 狂风卷着暴雨倾泻而下,将马六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踏——” “踏!踏——” 六叔步履稳健,反手握着匕刀朝萧景尘走去。 每走出一步,身上的气势都会凝厚一分。 随着暴血丹消化,他浑身内力好似山洪暴发,血液与内劲所过之处,骨骼发出金属颤鸣般的爆响,直至身躯拔高三寸,筋肉暴突,双目充满血丝,内力亦化作滔天巨浪才罢休。 “来了!” 萧景尘猛然睁开重瞳,眼里燃烧着充满杀意的火焰。 他缓缓站了起来,双脚似枯骨撑在地上,精神紧绷,死死盯着雨幕中走来的那尊魁伟身影。 一头白发似长蛇般狂舞,雨水混杂着胸膛的血,将衣袍浸染得鲜红。 当双方视线交锁的那一刻,马六的气势也攀升到巅峰,在内力宛若火山喷发即将失控的瞬间,狂霸之躯骤然从雨帘中扑杀出来。 “锵——” 一道由毁灭性气劲构成的十米长的恐怖刀气,横亘划破天际,朝老四怒斩而出。 “找死!” 萧景尘狞笑出声。 不玩阴的,当面对攻,你以为你是神? “轰——” 他骨骼似大龙翻腾,一股凶猛气劲将四周雨水荡开,在刀气即将劈落之际,身躯如荒龙旋身躲开,再出现时已至马六头顶。 “给我死!” 萧景尘一身狂喝,天碑巨掌压下,一股魔山盖顶般的惊人力量层层挤压着水浪,仿佛可以劈山断江。 马六肌体欲裂,承受着万钧重量般的压力,匕刀反手朝上一削,体内火药桶般的恐怖内力疯狂倾泻而出。 “锵——” 黑色刀气撕裂雨幕天穹,让萧景尘彻底变了脸色。 这一掌打下去…… 马六死。 你也死! 对方不躲不闪,挥刀对砍。 同归于尽的打法! 萧景尘不想死,翻身在空中使出个金刚铁板桥,堪堪躲过刀气,几乎是贴着脸盖和胸脯划过去的。 待到翻至远处落地时,他才惊觉自己长发被消掉一截,本就凄惨的伤势伴着凌乱发丝,将他显得状若疯魔。 而马六就像个没有感情,不知道疼痛的怪物,双脚一蹬,带着惨烈气息再次扑杀上来。 连翻大战,腹部的伤口接连崩裂,萧景尘真的油尽灯枯了,精神萎靡,头痛欲裂,连半点内力都提不起。 他与人打斗,习惯保持距离,用气劲隔空杀人。 但如今只能依靠拳脚的力量与马六对抗。 求生的本能让他好似回光返照,体内一股强盛气势飙升爆发。 “吼!” 一股狂暴到可以将人生生撕碎的力量,从萧景尘右拳中轰出。 “铛——” 匕刀劈在拳上竟然发出金属对撞声,震耳欲聋,几乎要将人的耳膜撕裂。 一缕血光从萧景尘拳头上绽放,刀锋差点将他手指骨切下来。 不过马六前冲的力量瞬间被阻挡,巨大的反震力令他承受不住,若不是有黑布缠着刀柄,匕刀已经脱手飞出。 但发麻剧痛的右臂,已然让他无力再挥刀,此刻两人的距离不过一米。 “死!” 萧景尘怒吼,左拳对着马六胸口狠狠砸来。 而六叔也同样挥动左拳,体内滔天巨浪般的力量轰出。 “噗——” 两人同时命中对方胸膛,衣物被撕扯得粉碎,力道太过猛烈穿体而出,人却站在原地,齐齐口喷鲜血,溅了对方一脸。 “六叔!” 张武撕心裂肺的声音从城门口传来。 但杀到狂暴的两人已什么都顾不上。 “呃啊——!!!” 萧景尘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重瞳充血像是要炸开,骨血淋淋的右拳狠狠砸出。 马六像是没有听到张武的声音,冷静得令人发指,已预判到老四会出右拳,脑袋一躲,自己宛若金刚铁打般的左拳上勾暴击。 “咔嚓!!!” “啊——” 萧景尘下巴炸开的骨裂声,伴着他最后愤怒而惊慌的惨叫,整张脸盖骤然爆碎,身体腾空呈抛物线被轰飞出去,在空中残留下大团血雾与碎骨。 这一瞬间,天地像是安静了。 瓢泼大雨淹没了萧景尘的身躯,只是四肢抽搐几下,便再也没有力气动弹。 马六如同一杆标枪立在原地,嘴角的血,胸口的血,吃过暴血丹后遗症全身毛孔溢出的血,将他身下的泥土浸染到通红。 而后,一阵疾骤风雨袭来,直挺挺倒了下去。 “六叔!——” 张武目眦欲裂,喊声与他狼狈的身影同时到达,在马六落地前接住了他的身躯。 “咳咳咳——” 马六嘴里涌出大团淤血,看着张武近在咫尺的脸庞,用力挤出一丝微笑说道: “小武,看到了吗,叔单杀了大宗师。” “我看到了,看到了。” 张武拼命点头,眼眶通红,右手贴着六叔后背,将内力疯狂灌入他体内。 马六安慰道: “不要慌,叔没事,不过一个小小的重瞳而已,要不了我的命。” “我知道,叔你骨头很硬,萧景尘不够资格。” 张武附和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岂能不知六叔透支生命,重伤到心脏碎裂,已是无药可治了,自己医术再高超,也不可能把心脏缝合。 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没有丝毫犹豫,张武掐破手指,将自己的血挤出来,放进六叔嘴里。 但。 毫无作用。 “不要哭,叔会没事的。” 马六的眼帘几乎要闭上,虚弱到说话声音都很模糊,却还在关心张武。 “萧家两兄弟都死了,以后小武你便安全多了……” “哦,不对。” 马六脸上闪过一丝悔意: “跟你想的一样,那大皇子是个女的,早知道就不该杀她,让她给你做媳妇才好。” 张武顺从点头,颤抖的左手用力握住六叔宽大的手掌,指间一阵湿润,全是猩红的鲜血。 马六的眼神在涣散,声音细若游丝: “小武,叔有点累,可能需要睡一觉。” 张武顿时惊慌失措,用力摇晃起对方。 “六叔,不要睡啊。” 马六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有嘴唇开合,像是在说六叔不睡,可他的双手已无力耷拉下来,最后一丝力气也离去。 张武再也忍不住泪水,发疯一般晃动着马六的身体,撕心裂肺哀求: “六叔,你快点醒来。” “我是你儿子张武,还没有叫过你一声爹。” “你的孩子还没有娶妻生子,你还没有享受天伦之乐,你快睁开眼啊啊!” 轰隆—— 闪电撕空,暴雨如注。 张武像是得了失心疯,悲伤过度,不敢相信六叔就这样死去,推着他哀痛欲绝道: “六叔你一定是装睡的。” “你快起来。” “再不动我不管你了。” “我真走了啊。” 马六毫无反应。 “救命啊。” 张武悲伤无助到极点,哭着抱起六叔,拼命朝城里跑去。 “咚咚咚——” 路过一户人家,他便奋力敲门,来不及等待,接着去敲下一家。 直至远处挂着医馆的牌子,张武抱着马六轰然撞破馆门,像是找到了救星,朝馆主砰地一声跪下。 “大人,求求你,救救我爹。” “张武给您磕头了。” 砰砰砰—— 地板在震动,张武拼了命的磕。 馆主经过初时的惊慌,很快露出动容之色。 但只是看了马六一眼,面色已经发黑,满脸死气,馆主不必把脉,也清楚人已经死透了。 “你父亲已经死了,节哀吧。” “不,我爹一定还有救,一定。” 张武拼命摇头,不能接受失去唯一的亲人。 “去找展叔,他一定有办法。” 张武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抱起马六冲出医馆,疯子似的迎着暴雨跑向唐府。 “展叔,展叔,你在哪?” 唐家,张武慌张失措乱了分寸,在唐府里哭叫着四处找人。 唐展顶着雨闻声而来,看到马六时浑身都是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展叔,救命啊。” 张武肝肠寸断,哭声震天,噗通一声跪在唐展面前,用力朝地下磕起响头。 “展叔你医术高超,六叔快不行了,求你救救他。” 这般充满无助凄凉的哀求,直让唐展红了眼眶,心酸到无法言喻。 蹲下身拿起马六的手,唐展一摸脉搏,尽管已有了心理准备,还是难以接受事实,鼻子一酸,险些跟着流下泪来。 “小武,节哀,你六叔真的不在了。” 张武瘫软在地,呆呆看着父亲的尸体,泪水淹没了双颊。